处钻空子,不然村里那几块好地,能全进了他家口袋?如今得了这件立功讨赏的好事儿,他哪能轻易放过。赵喜家遭殃
不说,赵伟都有可能受牵连,至少疏于管理这条,村长是搪塞不过去的。赵辉顿时心烦意乱,却又不好说什么。
“有人守着吗?那块地?”纪康也出来了,站在后面问。
“有,”赵敏说:“我看赵德才叫了两个人,是刀背岭那边吧?”
“是。”纪康瞥了赵辉一眼:“边走边说。”
“要不,”赵喜跟他几个出了校门口,抽抽搭搭说:“我去镇政府等我爸,见见他。反正都这样了,回去也白搭。”
“见一面顶个球?”纪康一巴掌扇他后脑勺:“赶紧走,哭脸抹泪,啥德行!”
“我哪儿知道那狗日的,”赵喜捂着脑袋,越发嚎出来:“就家里来了几趟人,他就盯上了!”
“你现在冲他发火管用?”赵辉拉开赵喜,横了纪康一眼,说着就来气:“嫌他不够糟心?早又干啥去了?”
“你,”纪康两眼瞪着他,绞着眉忍了忍,又憋回去,哧一声:“懒得理你。”就扭头径自往前走。
第十一章
那不屑一顾的语气和眼神,气得赵辉浑身冒火,冲那背影大吼道:“懒得理我你滚远点!”心里头是越发乱蓬蓬,不晓
得自己过去那礼拜到底图的啥,晚上睡不好,白天还受这鸟气。真荒唐到家了,说什么下次回校也得带上那床破毯子,
把这混球有多远踢多远。
纪康倒是充耳不闻,头都不回一下,只顾快步往前走。
“行了,你俩,都啥时候了,还吵吵吵!”赵敏见赵辉发火,忙扯他一下:“纪康也不是啥都没干,他就那脾气……”
其实赵辉也知道,那天如果不是两人性子都那么倔,那么急,或许根本吵不起来。纪康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只是方式
方法与他不同。可他根本控制不住,对上那小子,总是三言两语不合拍就发作,平时跟其他人相处,完全不是这个样。
看来还是自己有问题,这样想着便屏了声,脑子却越发胀了。
赵喜没他这些想头,在旁一听,两眼登时放了光:“黑丫儿,你快说,纪康他干了啥了?着急催咱们回去,是不是有啥
好法子?”
赵敏瞪了他一眼,朝纪康一努嘴:“你自己问去。”
“呃,”赵喜捂着后脑勺,心有余悸地往前瞅瞅,终究忍不住,期期艾艾追上前。见纪康不理他,牙一咬,腆着脸两手
拽住他胳膊:“纪康,快给咱们说说,到底怎么干?你一向点子多,别让兄弟干着急啊!”
“谁你兄弟,”纪康黑着脸甩开他:“除了毁掉那块地,还能干啥?”
“啊?!”赵喜被他甩得脚下打滑,差点一墩地上,眼底霎时灰暗下去,大失所望:”都叫人发现了,赵德才还拔走了
两棵样本,捣了能有啥用?再说,不是有人看着?”
“他能拔样本,咱不能全拔光?”纪康瞧不得他那熊样,回头问赵敏:“那些油菜长得咋样?”
“蛮好,”赵敏抿嘴一笑,漏出两个蜜豆儿似的小酒窝:”得亏林子里湿气大,几天才淋一趟水,不然那么远来回跑,
长出来也得累死我。”说罢瞅着赵喜笑:“上回托你买那包油菜籽儿,你不收我钱,这下两清了啊。”
“油菜?!靠!我说呢!咱那旮旯哪儿种得活油菜!”赵喜喜出望外地捂住脑门,大睁着两只小眯眼,乐得嘴都合不拢
。罂粟外形跟油菜秧子相似,不细看还真难分辨:“你俩早就商量好了?!瞒得我是……好小子,纪康,真有你的!”
“看守的人呢,怎么弄?”赵辉可没那么乐观,皱眉问:“能让咱们白白把苗换了?”
这话说的,仿佛冷水浇头,当即把赵喜的喜色涮下去过半,着急磕巴地说:“啊,就是,我咋没想到这茬……那咋办呐
?”
“收了油菜秧子再说。”纪康明显不担心,问赵敏:“东西都收在地里吧?”
“嗯,南角边那棵歪脖子树下,”赵敏说:“早准备好了。”
“啥东西?”赵喜急眼蹭到他俩中间:“要不我回家去拿点钱……”
“废话,没家伙收个屁呀?用手刨?”纪康打断他,骂道:“这会子你只要进了村半步,人都甭想出来。拿钱!蠢东西
。”
“我,我不是着急嘛?”赵喜被他骂得一脸菜色,再不敢插嘴,耷拉着脑袋落后几步傍上赵辉。
“你好好说呀,”赵敏回头瞧赵喜一眼,抿着嘴笑:“他不是害怕吗。”
“他会害怕?不先骂醒了,不定啥时候弄点钱去塞给守地的,”纪康翻上块石头,伸手回来拉她:”到时不但白忙活,
咱几家都得遭殃。”说罢掸去裤腿上的雪印子,接着问:“你出来一天,跟你爸怎么说的?”
“放心,”赵敏笑道:“纪叔去找我爸说的,托我去镇上给他买支油笔芯。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刚进你们学
校之前,我就先买上了。”
“呵,是么。”纪康听罢展眉笑了:“我爸这礼拜腿疼的厉害吗?”
“腿还行,”赵敏蹙眉道:”就是头两天着了风寒,咳嗽得厉害。婶子又不得空,”她笑着垂眉:“我就照着我妈平常
用的驱寒方子拔了几棵。昨儿个下午熬给他喝进大半碗,也不晓得管不管用。剩下的存在碗橱上头那个黑瓦罐子里,你
回去热热给纪叔喝,明儿早我熬了新的再送过去。”
“呵,”纪康含笑点头:“你熬的当然管用,麻烦你了黑丫儿。”
“哪儿的话,”赵敏弯起嘴角,依旧微垂着头看路,两只酒窝轻轻一闪:“这我应该的。”
两人絮絮倾谈着走在前面,一个矫健挺拔、一个窈窕纤巧;一个阳刚俊朗、一个秀雅婉约。言笑相顾间眉眼横波叠翠,
清流水墨般迤逦氤染,映入皑皑苍苍的洁白四野中,宛如一帧淡远出尘、醉人如梦的美满画卷。
赵辉眉心微跳,下意识地别开眼睛。赵喜已经伸舌挤眼,诡笑着揪住他一劲儿努嘴。赵辉朝前看看,笑了笑不语,又再
别开眼睛。忽然觉得这胖子笑起来再不像弥勒佛般诚善可亲,倒更似水浒传里的胖头陀,着实猥琐可恶。
“对了,刚忘了跟你说,”四人紧脚赶了几程路,这会儿已近半山。纪康停在崖边岔道口:“今晚我们还在学校住,明
儿一早再回村。你自己照旧回家,要有人问起来,只说没见过我们。”
赵敏微顿了下,就省过意来,点点头:“好,那我走了。”
“嗯,当心着点儿,”纪康抬头瞧瞧天色:“晚点儿恐怕又要下雪,路滑。”
“行,没事儿。”赵敏回头一笑,辫梢悠扬滑过腰身:“你们赶紧去吧。”
“咱这是上哪儿去?”见纪康转脚下了岔道,赵喜小心翼翼抠着石缝跟上。下过一天一夜的雪,虽然中午停了,路面还
是断续结了冰。挂在这纵深空崖边的一线山路上,临渊孑立、岌岌可危,人仿佛就是悬在半空的草籽儿,风都刮得跑。
他边挪着步子边战战兢兢问:“晚上不回家啦?”
“不回,惹人猜疑。”纪康说:“油菜田在这边。”
“那头有路通刀背岭吗?”赵辉问。山下是巨幅石片堆叠的大洼地,再往后是乱石滚滚的深沟。名堂不记得了,荒无人
烟,除了老熊,连走兽都不多见。这条道儿据说还是省里的勘探队来选矿时开凿的,多年前的事儿了。
“要趟一段野路,快点,”纪康回头催:”咱们从松鸦谷下面绕过去,越晚越不好走,还那么多事儿。”
“松鸦谷?!别呀!”赵喜大骇,脸上霎时没了颜色:“那地方带枪都不敢进的,从这儿绕,到那不都得天黑了?万一
要是……命都保不住!”
赵喜害怕是有原因的。松鸦在这儿又叫山和尚,羽毛或灰蓝或棕红,十分艳丽漂亮。个头倒不大,却叫声凄戾瘆人,嗅
觉灵敏,性子尤其凶残好斗。爱吃动物尸体,其次是虫子野果,喜欢成群结队出动扑杀小动物,连秃鹰碰上了都得躲。
松鸦谷就在赵家村背后的山涧里,与刀背岭下边的山谷反向夹接着村子,是片茂盛的松针林。里面终日浓荫密布,有一
道浅溪蜿蜒其间。周围几个山头的松鸦都爱往那儿筑巢,所以叫做松鸦谷。一般草食类温驯动物根本不敢打那儿过,倒
有些猛兽偶然会游荡去溪边喝水。以山腰为界,村里人断不会涉险走下去。
“带枪?”赵辉说:“你还想打鸟啊,当真山和尚撵上来,开炮都没用。”见赵喜抖得筛糠一样,好笑道:“咱不是死
人,又不挂彩,怕它干啥?快走吧,趁早。” 其实想到那地界,他自个儿也犯怵。只不过既是要去的,你越拿它当回
事儿,就越容易杯弓蛇影、风声鹤唳。到时误了事儿不说还白吓破了胆子,倒不如放下心来随遇而安。
见两人神情自若脚步不停,赵喜硬着头皮跟上去。说句老实话,他也就咋呼两声,赵明坤落到现在这境地,哪还容得人
另找退路。少不得咬紧牙把胆子壮上,是祸是福闯了再说。脸面却苦得像霜打的歪瓜,一时半会儿再也松不开。
“咱们下午就离校了,”赵辉边走边寻思:“万一赵德才那伙人有心,怕会去打听,到时不好说,”他抬头道:”得想
个什么法子对付过去。”
“嗯,”纪康回道:”走前我跟梅晓红打过招呼,说咱仨中午一块儿吃坏了肚子,请假回宿舍睡觉,也让她得空跟赵喜
班主任说一声。”他蹙着眉:“晚上咱几个手脚利索点儿,小心别让人瞧见模样,问题应该不大。”想想又道:“赶明
儿一早,我再找体育老师说说,就说咱们昨儿个偷懒了,让他帮忙照应着。这样万一梅晓红那边穿了帮,还能说是上他
家玩儿去了。”
学校那体育老师几乎就是纪康的哥们儿,这一张保票打得等于十足十了。赵辉微张着嘴,讶异万分地看向前头的人。同
样光洁的额头,年轻帅气的眉目,于顷刻间声色不动就已将四方八面筹划得滴水不漏。不可思议的同时,只觉又佩服又
有愧。先前吵架那会儿,自己竟骂他袖手旁观、冷肠冷肺,怪不得这家伙会气成那样。不过转念一想,这人虽是可佩实
则更为可恼,多解释一句就要死了?平时油腔滑调那会儿不见他肯当个锯嘴葫芦?分明是故意的,这死木疙瘩,当真又
臭又硬。
还想着,纪康就突然回过头,斜眼睨着他笑:“那天可是你先发火的哈。别想在后头偷摸埋汰我,哼!当我不知道。”
“嘁,滚你的!”赵辉吓了一跳,脸都热了:“谁有空埋汰你!”这小子是人是鬼?!
纪康挑眉一笑,慢悠悠道:“哦……没空啊?”黑溜溜的眼仁子盯着他一转,便回过头去继续赶路,再不多话。只剩下
赵辉腔子里那颗惊乍乍的东西,噗通噗通,噗噗通通,瞬间跳成了乱麻。
“梅晓红好像对你不错啊?好端端的去请假也能给你批?”还好赵喜走在中间,看不到他脸色,只顾着找纪康打趣:“
以前不是总捏着你短处不放?咋给捋顺的?”
“不知道,”纪康应了声:“谁有空捋她。”
说起来梅晓红还真怪,自上回那件事儿后,非但不追究,对纪康的态度还明显好转。也再不计较他的课堂纪律,上礼拜
甚至指名叫他接替英语课代表。那会儿他两人正在冷战,赵辉听班上同学议论,说纪康貌似还不大乐意,怕挤占了他时
间。真是一个人一个脾性,好事儿尽让这小子碰全了。
“就是就是,”赵喜嘿嘿直乐,眯眼着顶他一下:“要‘捋’她,那还不如‘捋’黑丫儿过瘾。对吧兄弟?啧,嫩得就
跟水葱儿一样……”
“赵喜,”纪康腾地站住,转过身,面无表情、眼神阴冷:“这话我不说第二次。你给我把你那满脑子下流玩意儿收好
。再敢让我听见,你胡诌了赵敏什么,”他沉着嗓子,一字一顿:“我直接给你踹山下去。”
第十二章
赵喜伸着脖子,整个人都怔住了,好半晌才应:“我不说她,以后,一直。”尾音越滑越低。
纪康盯着他,眉心皱了皱,掉过头去继续赶路。
之前还不知道,纪康这么在意赵敏。赵辉撇开那丝异样,看了眼赵喜。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没正经说过一句话,这当儿竟
低着头、紧闭着嘴,顶心上箭猪似的刺毛都仿佛层层萎垂了下去。脸色也是,丧气,似乎还夹杂着那么一点儿,苦闷?
赵喜也会苦闷?
赵辉正待细看,赵喜却霍然挺起胸,像给自己打气一样,鼓起腮帮子连做了好几个鬼脸,还回头冲他晱眼笑笑,歪脖子
扯扯自个儿的厚耳垂。瞧那一脸死相,哪儿还有一分半点儿不良情绪?赵辉不由失笑,再不管他。
下了山就进入大洼地了,说是洼地,其实比山路好不了多少,甚至更难走。一不小心就会磕个半死,若是不巧卡进岩缝
里,那是想死都死不了。数十丈宽形状各异的嶙峋岩片散落满地、交错堆叠,或灰白或黢黑,裹着冰层像一幅幅多角度
强光镜面,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几人走不多久就泪水汪汪、昏头胀脑,眼皮、嘴唇灼痛不止,连鼻孔都像塞满了沙粒。纪康好不容易拾到根尺余长的断
枝,划火点着一头烧成炭烬,捻了黑灰叫过赵辉:“来,闭眼。”边说边揩掉他眼边的湿迹,往下眼睑处细细抹上层炭
末,弹弹他的脸笑道:“哈,好了,国宝。”
“靠,你待会儿也一样。”鼻间熟悉的气息与颊上滑动的指尖,仿佛一簇簇轻柔的飞羽,顷俄收走了痛感。赵辉呼出口
气睁开眼睛,见纪康正挂着两行泪帮赵喜抹炭粉,模样滑稽得不行,不由噗一下笑出来,抽了他手里的树枝说:“我帮
你涂。”
“好。”纪康刚转过身又立刻退开,盯着他满眼戒备:“不行,我自己来。”
“嘁,小人之心。”赵辉一把揪住他,搓了灰绷着笑就想伸手抹,却被那小子不由分说抓紧手腕拖过去,另一只手握住
他的肩:“嘿嘿,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之心。”纪康得瑟地一笑,闭上眼:“快涂。”
两人瞬间贴得极近,仿佛被人面对面搂进怀里,见那人嘴角含笑俯下脸来,赵辉顿时心头剧跳,哪还顾得上使坏,匆匆
抹了两下赶紧脱开身,掉头急急往前走,眼底那片荫凉却再难压住遽涌而上的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