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槐枫兀自叫了一声:“咩咩。”
楚云背后一凉,寒毛根根立起——咩咩这名字槐枫平时压根不敢叫,只是两个人在房间里,楚云又是绵羊态的时候才偶
尔一叫……现在他竟……难道……
楚云忙抬起手一看——五支手指,根根纤长,而且分得够开并没有连在一起的迹象;视线往周围转一圈,这高度,这视
角,也应该还是人类,那么……一个白眼横过去:“你毛病啊?谁许你在外面……”
“羊角露出来了。”
槐枫指着自己脑侧,补充了一句。
“呃……”
楚云抬起右手,试探着去摸——果然,后脑发旋靠右的位置上,顶出一个坚硬物体来;不死心地抬左手再摸,对称的位
置上,一模一样的一个:“不……不会吧……”楚云拧起脸凑到溪边看——溪水映的人恍恍忽忽的,隐约瞧见头部的左
右两侧,不长,却足以辨认的羊角,“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吧……”
“那个……药效不是已经过了?”槐枫见楚云着急,便也心慌意急起来,绕在楚云身边一圈两圈地转,“怎么还……”
“啧,你没听过江湖上的俗谚?”楚云苦笑。
“唉?”
“常言说:汪二公子的药效——没准。”
“呃……”
楚云还能开玩笑,情况便也不算太坏,槐枫想了想,提议道:“不如你彻底变成羊,我抱你回去?——就当养宠物什么
的就不会有人怀疑……”
“去你的宠物!”楚云双眉一竖,“而且这是我能决定的吗?我要知道怎么能变就不会让它变了——那该死的药……今
天……也没做什么影响体能健康的事吧?它怎么就……”
“眼看巳时了,可你早饭还没吃呢。”
槐枫在一边提点。
“什么?!”楚云惊诧,继而扶住额头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这也算……我……”又愁了愁自己水中的倒影,“你说
要是个尾巴,倒也罢了;耳朵也能叠巴叠巴藏进头发里;可它偏是个角,这可……”比划了半天,隐藏未果,愤愤然一
屁股坐在青石上,“算了,就饿着吧,饿服帖了变回羊,你再抱我回去好了。”拖着下巴,苦着张脸,自暴自弃。
“这这么行,”槐枫一听就叫了起来——遭到楚云斜飞眼攻击之后分贝语调分别减半,“咳,那个,我是说……你好不
容易才长出点肉来,这饿一餐不知道又缩下去多少呢……”
“你当我牛皮——吹起来的啊?”
“你不是牛,是羊……”
“啥?!”
“不,我是说,毕竟对身体不好嘛,而且……”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让别人看到。”
楚云只要露出一点羊的征兆,那刁蛮任性偏执别扭的各种小脾气就像麒麟皮下的马脚藏也藏不住。槐枫在心底暗自模仿
了一下楚云平日里那个头痛扶额的动作,仔细打量了楚云的脑袋、头发与羊角,谨慎地提出了第二个方案:“话说,如
果是头发的话——耳朵能塞进去,角也未尝不可……”
“怎么可能?耳朵只有——”楚云举起拇指和食指,“这么长,而角有……”举起两条手臂,“这么长,那能一样么?
”
“若是妥善地利用头发的话……”槐枫审慎而坚定地推广自己的策划。
“可……”胃部适时地发出两声宏大的“咕噜”,提醒楚云目前的处境,他不禁有点动摇,“……没有梳子也没有镜子
,我……”
“若是师兄不介意,”槐枫自告奋勇,“槐枫可以代劳。”
“你?”楚云挑起一边眉毛,略带揶揄地扫过他那一头乱毛,“你会梳头?”
“嘿,”槐枫腼腆地笑笑,“给别人梳就还凑合——我家中有个小妹,未入松派之前,总是我带着的。”
“……罢,便试试吧。”
楚云也拿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得把头上的木簪一拔,瀑布一般的黑发唰地披散下来。
槐枫转到他身后,伸手挑起一抹浓墨似的发丝,细细打理。
楚云坐在青石上不敢动——不知怎么,耳廓就红了起来。
“好了。”
槐枫的手法虽不算专精,却也颇娴熟,不到半盏茶功夫,就打点妥当。楚云凑到溪边一看,角是遮住了,只是……
“我说,这是小姑娘家梳得丫鬟头吧?”
“不,那个是盘起来的。”
“得,于是连丫鬟头都没得扎——还是简易敷衍版的。”
“那不是……咳,主要为了……”
“罢罢,就这样吧。”
楚云最后瞟了溪水一眼,哀伤地和自己的形象说再见,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这个发型的效果格外好——简直太好。
当天下午,就有一个在饭堂里帮工,叫月野兔的姑娘,觉着好看,改良了一番,扎了起来;第二天早上,隔街大宅里的
明日香小姐不知怎么瞧见了,颇为心仪,也自改了改,扎了起来;接着三千院家风小姐、木冬家镜子小姐纷纷效仿,连
街上“蔷薇偶人”娃娃铺,都给新款的娃娃“真红”用了这发型——一传十,十传百,就举国皆知了。
这发型便有了个名字,叫双马尾。
扎这发型的人也有了个称号,叫傲娇。
——当然这是后话。
楚云当时并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定然要腹诽为什么要叫“双马尾”,不叫“双羊角”。
嘛,不管怎么说,这不大不小的插曲,总算是扫去了溪谷里的阴霾。楚云再站起身来的时候,槐枫看到笑意,从他眼底
里溢出来——于是安了心,上前扛起琴盒:“走吧。”
“嗯。”
上山的时候,槐枫怕楚云一动,体能流失,又有什么部位要羊化,坚决要求他站在山崖下,等槐枫把琴送上去之后,再
下来抱他上去。
楚云拗不过他——槐枫脾气上来,两个大鼻孔一张,活像一头牛,若有他真正咬死不松口的事,楚云还真多半拗不过他
——只得依言,凭崖静候。
仰起头,看到槐枫的身影在视线忽明忽暗,渐渐变小,胸口漫出了浓浓的感慨,回头,再望那色泽沉郁的溪石一眼:
“师兄,我的确,捞着个再好没有的人。”
然后槐枫落在他身边,二话不说把他横扛起来——楚云正出神,吓了一跳搂紧了他的肩。
这时候,太阳升上了中天,照亮了整个溪谷,给一切都撒上光明的祝福。仿若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痛苦与挣扎,迷惑
与罪恶。
第二天——也就是新一旬的初日,林掌门在首组会宣布:
“再过两旬,就是巡回论剑辉松派站,首组的各位从现在开始要全力备战,不得松懈!”——楚云和槐枫对视了一眼,
各自点头。
“另外,”他接下去说,“由于林默挂剑,楚云入双剑组,单剑首组首席空缺,现由白秋函接任单剑首组首席。”
“啊?!”
举座哗然。——其中嘴张得最大的,就是秋函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云依旧在体能和妖化之间挣扎烦恼。
槐枫训练场去得多了,游戏打得少了——却仍免不了时不时在各种会议讨论时走神跑票。
秋函很烦恼。当上了首席,私人时间压缩不说,整个门派都瞧着自己,游戏益发不能放肆玩了——事实上,真正让他心
痛的是,消息宣布的当天晚上,教头就带人突袭查房,逮了个正着,把两卷光卷和好几个游戏块一窝端走了。
季彤……因为林默的落马,他终于拣了个空档,挤进了首组——每天挥剑一千次,从不懈怠。
——少年,不,青年们,怀揣着各自的梦,在理想和现实的夹缝中,期待着那即将来临的武会。
那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学会担忧。
因为那武会不过是巡回会的一站。
更因为他们还年轻。
年轻得,就像巳时之前初升的太阳;年轻得,练到浑身疼痛睡一觉就又是一条神龙;年轻得,有足够的机会供他们肆意
挥霍。
那时候他们觉得,自己还能参加数不清的武会。
那时候他们以为,自己的面前,总还有延绵不绝的时间。
“子桓,我们这次能拿首席吗?”
“嘛,谁知道?”
——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便又是新的一天。
第36章
后来两个人都年级一把头发花白,再也跳不上擂台也拎不动剑,凑在一起喝茶晒太阳说当年的时候,还是难免要提起这
第一次的武会。
回头瞧瞧,那实在算不上什么“完美回忆”,可是……怎么说呢,单纯因为“第一次”而带来的紧张和兴奋,就足够他
俩记得一辈子。
嘛,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
从这“巡回论剑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说起。
在“论武大会”中,有几个极受欢迎、普及率比一般项目高、从事人数多的项目,不满足于四年一度的论武大会,于是
在论武大会之外,由几个大的门派牵头,举办单独项目的论武会。
剑项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近五十年的发展,在献帝一朝,剑项的各类固定武会已经有超过三十个,承办的地域组织各有不同,为了更好地为
协调管理,服务各大小门派中的剑客,灵帝初年,组建了“华境剑项协会”,简称“剑协”,如今已经是武林盟中极有
影响力的组织。
剑项的武会,也由此进入了大型化合理化的新阶段:剑会有了固定的赞助和奖金;剑客们有了按照参加武会的多少,取
得成绩的高低换算成的积分排名——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宣称“老子天下第一”的时候,不再是空口无凭了。
目前,江湖中,剑项的常规重要比赛,主要是夙曼祭和巡回论剑会。——当然还有其它另外的论剑会,可无论规模上是
奖金额度,
夙曼祭是团体项目,每年一次,遇“论武大会”举办当年则停一次。在夙曼祭上,每个门派出代表五组,三名单剑,两
对双剑,共七人,赛五盘,取三局者为胜。胜利者不但可拿到奖金,还可将名字镌刻在夙曼祭的信物夙曼牌之上,并将
夙曼牌保留在本派一年。
巡回论剑会则是七个剑项的名门正宗联合承办的大型武会,共分十站,每个门派承办一站,分别是:松派、兰派、竹派
、菊派、蓬莱、昆仑、椌桐,每个月进行一站,举行时间和顺序,在每年年初的“剑协例会”上抽签决定。
因为几大门派,在华境各地,包括海外垦地,往往都有基地,所以虽说每年承办巡回会的门派都想偷,可一个剑客往往
参赛三五年,也不曾到同一个地方比过两次剑——有的名剑客年轻时,干脆是为了“不花钱玩遍天下”这种浅薄的理由
,毅然走上了习剑的道路。(……)
今年的夙曼祭已经过了,七站巡回会也过了六站。剩松派这一站,可以说是年前唯一一个重要的剑会了。恰逢松派站的
举办地点十年一度地轮到总舵本部。各方面自然万分重视,尤其刚全面换血、第一次参加大型武会的松派双剑首组。
连日的会前加量训练,让槐枫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总舵”、什么叫做“首组”、什么叫做“会前紧张气氛”。即便
他这样天生体能充沛,神经茁壮的孩子,也难免从生理和心理上感到疲倦,更不用说像楚云这样体力本就在及格线上徘
徊,还容易思虑过重的……绵羊。
咳,是的,绵羊——楚云眼下的体能素质,根本不足以应付这样长时间的加量。前八天尚能勉力支撑,到了第九天便初
现颓势,耳朵的位置在脑袋上挪来挪去(炸);第十天一整天,羊角伸在脑袋外面就没缩回去过,楚云被迫全日双马尾
。晚上回到房间,连澡都顾不上洗,就瘫到床上去了。
槐枫见他这洁癖强迫症,竟穿着外套就横上了床,知他是真累狠了,不由唏嘘,正打算问他晚上吃点什么给他捎回来,
转头一看人不见了。
槐枫大吃一惊,瞬间吓得手脚冰凉,定睛一看,衣服还在——脑皮层上“嘎吱”了一回,见那衣服堆里略有起伏,终于
明白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把那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绵羊从层层叠叠的布料里掏出来:“子桓,你
还好吧?”
“咩。”
绵羊在他怀里蜷成很小一团,随便给了一个单音节权当回答。
“吃饭吧?要吃什么?”
绵羊没回音,不一会儿,传来不大不小的鼾声。
“……”
槐枫的额角挂下来三条黑线,本想先把他搁在那让他睡一会,打了饭回来再说,刚放到床上转念一想,要是楚云知道居
然敢让他脏兮兮地钻进被窝里,非把天念塌下来不可,斟酌之下,还是先抱着羊只去洗。
贝贝对于羊体结构并不熟悉,尤其子桓这种稀有的袖珍绵羊。但他曾有过两只猫一条狗以及一个幼年女性人类的饲养经
验,因此对于“处理小型动物”还是颇具自信。一切也正如预想中一样,进行得颇顺利。仅在水温的选取上略犹豫了一
下——然后槐枫探向绵羊软塌塌的肚子,把水温设在和羊肚差不多的温度上。
“嗯~”
槐枫的手放到羊肚上的时候,绵羊轻轻地叽哼了一声,用一种非常楚云的表情皱了皱眉,然后十分绵羊地扭了扭屁股。
槐枫不由笑了,把它抓起来浸到水里。
软软的绵羊毛先是飘在水面上,然后一点一点地被打湿浸入水中,随着微微的水波一沉一浮,衬得本来就鼓囊囊的身材
益发滚圆,加上连绵不断的小呼噜和嘴角半拖的哈喇子,简直幸福的让槐枫想叹气。
上浴液的时候,这一身长毛又制造了一点小麻烦。槐枫显然没有预料到羊毛产生泡沫的能力如此惊人,一时间整个脸盆
都被泡泡占满了。绵羊浸在温水里,泡泡山上露出一个小羊脑袋,红扑扑的脸,睡得颠三倒四,连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