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也是羊妖吗?”槐枫顺口一问。
“我?我不是,我是人类来的——咩咩他爹是羊妖,入赘的楚家。”
“我说呢——你们俩身法怎么差那么多,”汪二的轻功只是普普,而楚云——槐枫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山崖
上飞掠而过的身影,“他是蹬羚吧?”
“不不,”汪二摇头,“咩咩身法好,那真纯粹是练出来的——他本体是个绵羊,”汪二张开手臂比划了个圆,“毛绒
绒、蓬蓬的那种——要说转换过来有什么附加属性……毛长吧!你看他腿毛就特别长,还带卷。”
“$%^(……”
“好了,”转眼到了山门口,汪二转回身来一礼,“咩咩就烦你看着了——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槐枫想了想,鼓起勇气,问了一个从见到汪二第一眼就想问的问题:“啊,那个……您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
汪二用莫名惊诧的目光瞪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儒裙,抬手瞧了瞧小指上染着凤仙汁的指甲,顺便摸了摸额角的
压鬓钗:“我……哪里像女人了?!”
“#$%^&……”
第29章
正直的十八岁少年符槐枫望着汪二先生翩然远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感慨这真是个令人疲惫却难忘的
惊悚夜晚幸而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然而,命运之神或者不如直白点说就是作者本人显然没有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当他蹑手蹑脚地移开那扇摇摇欲
坠的门走进房里的时候,发现楚云正蒙着被子,缩在床的一角。
楚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除了“睡觉打点小呼噜”以外,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破绽的——即便在睡眠中,也能保持优雅
的姿态。槐枫起夜时,曾无数次感慨,“为什么就是有人睡到半夜了还摆得和教科书上的展示图一样”。
可眼下,他不但没有展平肢体,没有合理利用床上的空间,没有妥善地摆放满床的抱枕,甚至还把头整个扎进了被子里
,这……
如果可以的话,槐枫也不想担忧不想人家怎么睡觉这种闲到掉渣的闲事——然而他可以吗?他不能。他是符槐枫,楚云
唯一的搭档,就在一柱香之前,还被楚云的家人拜托了要好好看住身体虚弱又爱好把命当跳绳(?)玩的楚云同学,于
是,他只能叹了口气,凑上去:
“楚师兄,你没事吗——不舒服吗?”
被子里抖了抖,算是回答。
“呃……那个……”槐枫伸手去拉他的被子,“不舒服也不摇蒙着头啊,呼吸不畅的话就更不舒……呃?”
触到的地方柔软——过分柔软,那不该是一个充分锻炼,肌肉线条优美的剑客的身体。
“楚师兄?”
槐枫更忧虑了,生怕楚云在被子里闷出毛病来,用力地拽着被子。
“你别管我啦咩!”
楚云用力压着被角——被子里传出一声暴燥的叫嚷。
“……咩?”
槐枫一惊——力量悬殊之下,被子被猛然地扯了下来。
被子底下没有人。
却有一只羊。
一只货真价实、十斤足两,长着弯角、翘耳朵、两瓣蹄子和蓬松毛的,白绵羊。
槐枫整个人都数据溢出了。
这或许也不能怪他。毕竟在“知道楚云是羊妖”和“楚云变成羊”之间的落差还是相当惊人的,就好比“知道身边每个
人身体里都有一幅骨骼”和“身边每个人都变成了骨骼”之间的杀伤力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虽然汪二公子的话多少给他了一点心理准备,可那效果,不过像是从百米高的参天大树上跌落时,偶遇一个旁逸斜出的
树枝略作缓冲,根本无济无事。
槐枫在原地呆立着。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那只羊用非常楚云的目光瞥了自己一样,然后短短的后蹄一蹬,把头扎进被子里,扭动着身躯,妄图
用布料把自己整个埋起来。
毛绒绒圆滚滚有弹性且奋力扭动着的羊屁股,对于生长期急需营养热爱蛋白质的肉食性人类符槐枫来说,无疑是一个巨
大的……诱惑。(扶额)
为了避免思绪继续向着“切片”和“火锅”的方向发展,槐枫深吸了口气,酝酿了半晌,终于唤了声:“楚师兄。”
“楚”字声大,“兄”字声小——要知道,这三个字,已经耗费了槐枫全身上下的行动力,和积攒了整整十八年的想象
力。
“干咩?”
羊没有回头,只是瓮声瓮气地扔出来两个字。——语调是楚云的,声音是绵羊的,在这更深露重的时刻,听来尤为……
诡异。
“需要……咳……帮忙吗?”
槐枫看着羊君笨拙地把自己的左后腿收进被子里,然后缩一缩,准备把右后腿也收进去,奈何流程不是很合理,以至于
在运动中左后腿又漏了出来……顶着一头黑线,问。
“不用了,你去睡吧咩。”
羊君很干脆地拒绝了,两只后蹄扑嗒扑嗒,徒劳无功地蹬着。
槐枫看着它那起伏不定奋力蠕动的毛球状背影,寻思着“在这种时候,应不应该尊重一只绵羊的意见”这种形而上的问
题。
最终,身为人类的自傲把他从进退维谷的窘迫中拯救了出来,他毅然地做了决定,上前一步,把绵羊——或者说楚云—
—抱了起来。
手感真好。
接触到羊体的时候,槐枫想。那毛团幼滑松软,丝绵一般悄无声息地绕上槐枫的手指。——真像一朵云。
那羊比他目测的还要更小只一点,两只手就几乎可以绕它的腰握一整圈——捏到的地方软绵绵的,体温大概比人类稍高
一点,热乎乎地透过毛层传过来。槐枫生怕抓痛它,不敢用力,只是松松地圈着,可依旧能感觉到,皮肤下有节奏的脉
动,一下,又一下。
楚云显然没有预料到槐枫竟如此大胆,直到被举到了槐枫面前,才陡然醒悟过来,激愤之下四蹄乱扑:“你干嘛你干嘛
?!放我下来咩!!”
“啪”地一声,羊蹄狠狠地盖在槐枫右边脸颊上,留下一个“V”型印。
“哎呀别扭会掉下去的。”槐枫正捉他不住,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到手心里羊腹中发出好大一声:’“咕噜。
”
“……”
“……”
羊停止了挣扎。
人也停止了制服。
一人一羊面面相觑。
“师兄你……饿了吧?”
槐枫谨慎地选择措辞和语气,问。
“哼。”
羊脑袋一扭,拒绝和他对视。——槐枫盯着羊的侧面瞧了几眼,陡然发现皮薄的家伙无论变成了什么物种皮都是一样的
薄,羊毛这种附加设施根本不足以掩盖“脸红”的事实,不由在心底暗暗笑得几乎内伤:“那个……咳,不如吃饭吧?
”
“哼。”
羊头扭向另外一边,依旧拒绝对视。——槐枫经观测,证实了“羊脸红的时候是对称的”这一论点,以及“泪痣这种东
西就算变成绵羊也不会消除”囧。
无奈之下,槐枫单手绵羊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把方才秋函送来的吃食一样一样地摆开,每样捡一点送到羊嘴边试试:“
吃包子不?花卷不?面条?——你要吃什么?”
“菜。”
绵羊躲了半天拗不过,闷闷了回了个字——言简意赅,连“咩”都不带的。
槐枫连忙夹了两根青菜放到它嘴边,绵羊嗅了嗅,摇头:“太油咩。”只得拿开水浸去了油花,它才吃了。
第30章
一共吃了六根菜,绵羊摇头:“饱了。”
槐枫皱眉:“才吃这么一点?——起码把这盘菜给吃了吧?”
绵羊斜瞟了他一眼——那神色让槐枫坚定了手中这绵羊一定是楚云本只(?):“我个儿才多大啊,吃那么多想撑死我
啊?”
“对哦,”槐枫把绵羊拎起来掂量掂量,“你怎么这么小只来的?”
“遗传基因,品种问题——我爹就这么点个儿,”绵羊愤愤然,“你当我想的咩?”
“……呃,”槐枫想起汪二临走前千叮万嘱,“可是,汪公子说,你还得多吃肉……”
“啪”的一蹄又印上了他的左边脸颊:“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咩?要吃那也是人形的时候吧——
我现在是偶蹄目草食性动物咩!根本没有匹配的消化器官咩!”
“对哦。”槐枫木讷地点点头,“那现在……”
“睡觉。”
绵羊趁他不注意,“噌”地一下从怀里窜出来,跳下地,扑腾了两步,“噗”的一声摊平在地。
槐枫吓得赶紧把他重新捉起来:“师兄小心!——呃,”羊蹄在槐枫的手臂边兀自打着抖,“师兄,你走不稳?”
“这不废话咩?!”绵羊君又羞又愤,毫不犹豫地在槐枫脸上第三次盖上“V”印,“搁你二足行走了二十多年忽然四
脚着地了你习惯咩?!”
——原来楚师兄一直都没怎么当过羊啊。
觉悟到这一点的槐枫,忽然对“硬撑着妄图表现出一只绵羊+位人师兄的尊严而未果且连熟练行走都不能”的楚云充满
了人道主义(?)同情——这样的同情让他的动作格外温柔了起来,不管楚云这么蹬、扯、拉、拽、嚎啕,直抱着他刷
了牙洗了脸,又把每个蹄子仔细地擦干净,才把他塞进被窝里盖严实。
一碰到被单,绵羊就缩成了一小团,瑟缩在角落地,抖一抖,停一阵,又抖抖。
“很冷?”
槐枫趴在自己的床上,依旧忍不住一眼两眼冲那边看。
“嗯。”
大概是刚刚折腾了半天,乏了,绵羊哆嗦了两下,恹恹地哼一声。
槐枫想了想,终究是放心不下,爬起身伸手把绵羊连被子一起抱过来,塞进自己的被窝里。
“嗯?……嗯。”
绵羊在半醒不醒之间,眯开一只眼,迷迷登登地转悠了两圈,不置可否地重新合上,不一会儿,传出了安稳的小呼噜。
“果然是师兄啊。”
听着节奏熟悉的呼噜,槐枫感慨着,把绵羊向自己怀里紧了紧,闭上了眼睛。
槐枫显然忘记了一个本质性的问题:妖得人类形态和原本形态之间的转换是可逆的。
他显然也忘记了一个操作上的问题:他们的房间门经过了汪二公子的折腾之后,已经垂垂老矣在死亡线边缘挣扎,跟本
不可能起到任何保护个人隐私之作用。
于是,第二天早上,白秋函同学携季彤推门而入,双双发现:自己的处境相当尴尬。
“小白,”季彤擦了擦额边渗出来的三条线,压低声音问,“那是小枫的床吧?”
“是的,彤妹。”
“那张空的是楚师兄的?”
“是的,彤妹。”
“他们俩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
“是的,彤妹。”
“被搂着的那个是楚师兄?”
“是的,彤妹。”
“……这样啊……我还以为我的眼睛出问题了……”
“你并没有,彤妹。”
“你能不叫我彤妹吗?”
“不能,彤妹。”
“为毛?”
“因为看你炸毛的样子真的很好玩,彤妹。”
“我@#$%^……”
“啊,小白啊,还有彤妹,”楚云被声音吵醒了,揉着眼睛撑起身,“你们来了啊……”
就在被子从他肩头滑落的那一瞬间,白秋函和季彤同时后悔没有及时撤离:
楚云赤裸着上半身。光滑并且对于男人来说过分苍白的肌肤,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光芒——关于颈部的
纤细优雅,背部曲线的流畅美丽,胸肌腹肌的卓越形状,以及黑色长发怎样点缀其中等等需要自行脑补的镜头暂且略过
,重中之重在于他的胸前还是湿漉漉的留有疑似槐枫的口水状液体……
季彤直接冒烟了。
秋函比他淡定一些,捡起下巴安上,清了清嗓子:“师兄早,今天休息日所以我来找槐枫玩游戏。”
“他还睡着呢,”楚云顺手揉了揉某个沉眠中横七竖八一脸“世界真美好”满枕头拖口水的脑袋,“你们放他睡一早上
吧,昨天被我折腾了半夜,估计够呛。”
哇唬!
直白!
好直白!
现在的人都这么直白了吗?!
——秋函的内心在呐喊。
然后他看到楚云掀开被子爬出来,从睡在外侧的槐枫身上滚过去,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往洗手间里钻——重点是,遛着鸟
!(注一)
秋函也冒烟了。
过了一会,楚云扎着件浴袍,叼着牙刷拉开门靠在洗手间门框上,眯着眼仰着下巴对那边冻成雕塑的两人:“你们刚刚
看到什么了?”
两人一愣,齐刷刷地拼命摇头。
“哦,”楚云勾起一边嘴角,“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吧。”十分坚决,非常笃定。
两人又一次表现出高度的协调性,用同步分十分的动作飞快地点头。
——多年以后,当季彤站上了论剑大会剑项的最高领奖台,欢呼的人群和八卦的记者们蜂拥上来,七嘴八舌地围着他问
个不停。
嘈杂中,他听到有人问,在松派剑宗里,最怕的人是谁——他不假思索地直接说了楚云的名字,末了还恭而敬之地加了
个“师兄,大人”。
周围人哄笑——彼时楚云和槐枫也刚拿下双剑的首席,正背着剑袋,擦着汗从对剑场地走出来。人群于是轰然地涌过去
,抓住楚云说季彤最怕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啊?”楚云扬眉笑得春暖花开,充满幽默感地耸肩摇头,“谁知道——大概,因为我比他高?因为我比他白?因为剑
宗首组现役的剑客里,就我年纪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