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来问我好不好,”湮汐眉宇间的阴霾终于散尽,纪在不必为了成全自己和罂而丧命,这个消息,在这个时间知道,就恍若心口有一块大石,突然被搬开了一样,那种轻松……,只是,罂啊,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这么大的事儿,竟敢把自己瞒得死死的,虽然这种感觉,自己并不反感,但是,借这个由头,吃点儿豆腐也不错……,湮汐坏坏的笑笑,就着面对面相拥的姿势,顺道把手移向了罂的臀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两下,“你不是都替我决定了吗。”
“喂,”对这样赤裸裸的调戏,罂窘红了脸,“你的心告诉我,你明明很高兴,怎么还……,湮汐,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逃婚给你看。”
“哦?逃婚?好呀,逃个我看看,我看看你舍不舍得……”低头索吻。
“哎,你别闹了,一会儿让人撞见。”
“脸红了?好吧好吧……”湮汐笑出了声,“我不逗你了。”
缓了一会儿,等脸上的红热渐渐褪了去,罂才开口,“你怎么说服我哥的?”自家哥哥态度的突变虽然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却没想,一切竟那么顺利,明明,还没等自己正式的有所行动。
“这个啊,”湮汐笑笑,“你哥那么狡猾一人,当然是有答应他条件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哥开出的条件,恢复万俟家族的荣誉,还万俟家族地位,另外……”
“另外什么?”恍若有所预感,罂显得有点儿急躁。
“另外就是啊……,这个,你可以直接问你哥。”罂,我可不方便告诉你,你哥最后的条件是,让我发誓一辈子不负你。海风太硬,未免落泪,还是以后有机会再亲口告诉你吧。
“不说就算了,”罂多聪明,猜也猜得到大抵是什么样的话,何必非要逼着湮汐亲口说出来?只是……,“你都答应了?”
“当然。”湮汐回答的很干脆,可罂却明白,这干脆的应允背后,远没有那么轻松,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也为难湮汐肯为了自己,为了万俟家,做这么多。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若真的道谢,又怕显得太虚情假意,权且当做无声胜有声吧,想必自己的心,湮汐也是明白的,就如同自己也了解湮汐一样。
099.(下)
日出东方之时,修罗场船队浩浩荡荡的驶近冥鼎窟东港,东方为白虎,五行属风,顺风而至,寓意顺应天意,故登岛于东。
东港被装饰过的码头上,作为大婚主祭司的亓之扬早已身着祭礼服,率众迎接……
在祭司的引领下,身着盛装的端木湮汐和万俟罂携手,沿着精心铺置的青石路,正式开始他们的大婚祭礼。
日月为易,刚柔相当,土旺四季,土主中宫,土为太极……
端木家族墓穴的入口,就建在冥鼎窟整座岛的正中央。
祭典首礼,便是要于此祭祖先神灵,恭送“使者大人”以身献礼。
作为祭司的亓之扬话音落,纪在便按照古礼向端木湮汐叩拜,然后走向那座位于主墓门前的水晶棺,躺好。
虽然极力控制失去知觉的缓慢步伐,但药剂的作用显然已经在纪在的身上有所显现,只要迈进水晶棺,纪在知道,就是他想要逃,也决计再也控制不了他自己的身体,其实本就是心甘情愿的,这一刻,纪在的内心反而更加的平静。
端木湮汐自亓之扬手中接过圣杯,杯中是碧蓝色的液体,尽管早已知道这杯中的液体已经换成了单纯的安眠药,但借由此刻墓穴中灰暗的光和严肃的气氛,湮汐的心里,依旧不那么舒服。
比照今日,大抵也猜得出,自己的父辈以及先祖,用这最后一杯毒药迅速的了结那曾经辅佐自己的使者时,心中,该是怎样的痛。
纪在轻阖双眸,其实,双腿双臂,已经几乎都没了以往敏感的知觉,就是不用最后的毒药,自己也绝对活不了多久,不过,欣慰的是,主上到底心疼自己,到底不舍得真的就让自己那么活活的熬死,主上能赐如此痛快的死法,真是对自己的厚爱了吧,毕竟,依典藏所言,也并非所有的“修罗使者”都能如此的幸运。
更何况,还有主上亲自喂下这杯酒,纪在颤颤的睫毛下,水汪汪的眼里,此刻只有幸福和满足,最后一眼了吧,就让属下,将您记在记忆的最深处,这样来生,自己也会寻得回来的路吧……
南园的药剂,果然是绝顶的高端,纪在还来不及多想什么,便惊觉眼皮越来越沉,直至,不得不闭上眼,陷入永远空茫的黑暗……
罂一直默默的伫立在一旁,心中默默的叹息,好在自己早有准备,不然,这样的场景,就在自己眼前,又是何其的残忍?
端木湮汐微微等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声,转身示意亓之扬可以继续。
“主上,”亓之扬低沉的声音,倒是完全没有先前直呼端木湮汐时的那种肆无忌惮的霸气,反是显得恭顺了许多,“地宫深处,雕有六芒星围绕修罗场图腾的铜铸门后,贮存有宝藏,开启的方式,按照规矩,该由活祭前告知于您,并采修罗使者鲜血一杯,以备将来您的使用,但这次……”并不是纯血的罂被活祭,自然也就省了这一步,亓之扬微顿住声,并没有说透,“铜铸门的钥匙,是万俟家族族长的六芒星信物镶嵌在凹槽之内,并由使者大人的血液浇注,直至溶尽。”
“嗯,所以?”湮汐知道,亓之扬这会儿说这些,不可能没有话里的意思的。
“所以……,按照先祖的规矩,”亓之扬定了定决心,还是跪了下去,“请将万俟家族族长的信物,归还属下。”罂已经在你身边,我送给罂的信物,也应该收回了。
知道这并不是不信任,而是按照规矩理当如此,湮汐也没有旁的意思,示意身后手持锦盒的墨艳将那枚水蓝色的六芒星状耳钉呈上,交给亓之扬。
其实,这东西,历来也不会到修罗场传承者的手中,之所以自己能拥有它几日,那不过是因为亓之扬对罂的宠,和罂对自己的爱。
亓之扬让身后做祭礼辅助的Gavin接了过去,浅浅的行了个礼致谢,然后便站了起来,“请主上移步朱雀神坛。”
见到自家哥哥这样的态度,罂满心的感激,还有欣慰,自家哥哥的口中,肯称湮汐为主上,就是真心归顺了吧,如此,也免了两个家族因为自己而反目成仇,真真是好事。
沿着青石路,一行人先向岛的南面,此处乃阳中之阳,为火相,主位南方,封土为坛,是以朱雀神坛就建于此,坛上祭日。
而后是岛的北面,此处乃阴中之阴,为水相,主位北方,掘地为坎,坎中祭月。
最后,一行人才来至位于岛中央的玄武殿,行主礼。
其实,端木湮汐真的是心疼罂,是以大婚祭礼,从简再从简,除了必要的祭礼之外,省了一些不必要的环节,进行下来,的确比原来的要快上许多。
玄武殿上,祭司面对跪在殿中央的新人吟诵祝祷词,代为向神灵起誓。
Gavin垂头呈上托盘,盘中有杯盏一大两小,还有两把印有修罗场图腾的匕首。
“血相溶于圣器,交杯互饮,至此日月为鉴,先祖为证,海誓山盟。”
“请家主。”
端木湮汐侧眸,温柔一笑,执起匕首,划破手心,任由掌心鲜血滴落在中间那个稍大的杯盏之中。
罂回应湮汐的柔情,却见湮汐的血渐渐漫过了杯盏的一半而并不拿开,心知这是为了让自己一会儿可以少流些血,少受点儿痛,感动之余,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用眼神默默的制止。
湮汐也用眼神回应安抚,刚刚自己划得深,多滴一些,罂一会儿便好过一些,是以直到杯盏之中鲜血明显的过半,湮汐才拿开手,由着仆从为自己止血。
“请新主。”毕竟,罂是男人,就算在修罗场主上面前,只能是嫁,但主母这个词,不好听也更不适合。
罂仿照湮汐,也拿过匕首划破自己的掌心,但凭自己的血一滴滴同湮汐的,相溶到一起。
亓之扬持起稍大的杯盏,轻轻顺向逆向各晃了三圈,寓意三生三世,然后,分于两只小杯盏中,端起其中之一递给端木湮汐,“家主,誓言?”
“此生无悔。”
亓之扬点头,又拿起另外一杯,递给自己的亲弟,万俟罂,“新主,誓言?”
“至死不渝。”
亓之扬点头,眼中这才有些许释然的安心,“请交杯。”喝过交杯血酒,就是不分你我之意,但愿,湮汐真的能一生善待罂,但愿罂真的能一生挚爱湮汐,就像他们的誓言,此生无悔,至死不渝。
跪礼,相对,执手,交臂,仰头,饮尽。
似乎连跪在下首那些不能抬头观礼的仆从,也都能够感受到此刻大殿之上,那浓浓的,爱意。
我中有你,罂,你可知,我等待这一刻,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心,我想,我真的足够幸运,这样一刻,这样能够真的不委屈你,能够为你正名的一刻,我终于等到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爱人,我们有先祖的庇佑,亲友的祝福,我们的爱,将亘古永恒,而我,也终于能如此荣幸的,拥有你。
你中有我,汐,你可知,我为了这一刻,几乎倾掉了全部的心,我想,我真的足够幸福,这样一刻,这样能够真的属于你,能够替你分忧的时刻,我终于等到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爱人,我们有天地的福泽,日月的鉴证,我们的爱,将绵延永久,而我,也终于能如此幸福的,陪伴你。
“祭礼毕,”亓之扬以祭司的身份宣布,而后率先跪伏下来,“恭祝家主,新主。”
“恭祝家主,新主!”众人的道贺声,响彻整个玄武殿,久久缭绕,深深的祝福……
玄武殿大婚之礼的同时,顾磊也不负所望的将昏睡的纪在从密道中背了出来,北岸滩头,邵寒和楚洛,已经等候多时。
气喘吁吁的将自家小师哥安顿好,还没顾得上喝口水歇会儿,顾磊逮住楚洛便忍不住的打趣,“咦,你怎么也在?不是说你和那个程御辰在墨尔本陪……”
“喂!顾磊!”楚洛腾的就红了脸,迎着海浪就吼了回去,“我好心接应你,你这儿还废话连篇,信不信我马上就踹你下去!”
“无所谓咯,”顾磊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有些许傲气的回头望了望视线里渐渐变小的冥鼎窟,“反正也没驶出多远,这点儿距离,游回去,也难不倒我。”也许是极度紧张之后除了虚脱以外的兴奋使然,顾磊现在的心情极佳。
在冥鼎窟的地宫,自己曾手抖的测过小师哥的鼻息,虽然微弱到几不可闻,但到底,也足够证明,小师哥还活着,而且,只要带着小师哥从这里逃出去,从此之后,便只剩下两个人的自由和幸福,所以自己全力的奔跑,只为能早一刻的登船,顾磊知道,只要上了船,小师哥和自己,也就有了未来。
“是吗?”楚洛眯起眼,狡猾的真似只可爱的小狐狸,“好呀,踹完你下去,我立刻就把里头你那个什么小师哥的也扔下去……”
“呀,楚洛你这人有意思吗啊你!别拿我师哥说事儿啊……”
“……”
“……”
邵寒倚在一旁,看着这斗嘴的两个孩子,不禁莞尔一笑,顾磊和洛洛,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到底年龄相仿,性子也差不太多,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朋友。
其实洛洛啊,就算已经妥协,可嘴硬依旧,明明就是和师父和解了,就是禁不得别人说,这孩子呀,想得太多,都是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和好是天经地义的啊,不过说到这件事,程御辰那小子,还的确成熟了不少,这次,还真是要谢谢他,若没有程御辰,恐怕洛洛这孩子那根别扭的筋,还不一定要什么时候才能转过来呢……
都是幸福的人,不论是斗嘴的顾磊和船舱里那个熟睡得还一无所知的人,还是程御辰洛洛,今日大婚的端木湮汐和师兄,这一对对,都是幸福的,而自己呢……
思及至此,邵寒的眼圈有些酸涩,应该不是难过的泪吧?想来一定是海风太硬,吹疼了自己的眼睛……
大婚祭礼结束,修罗场的船队已在祭礼进行的时候便集结在冥鼎窟西港,依照古礼,端木家主要从西港离开,西方为青龙,五行属木,寓意木已成舟,天地共贺,日月同辉。
船头上,彼此相偎的两个人比起来时,都显得轻松许多,不管怎样,一切尘埃落定,而且,堪称完美。
湮汐的心,从来没有这样被装得满满过,他是那么的满足,如今,揽着自己的爱人,一起去名正言顺的幸福,这件事,怎么想,怎么美好。
以前从来不觉得仪式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一件事来说有多么重要,但这次,却显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场古朴神圣的仪式显得是那么的神圣,那么的庄严。
只是,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
湮汐猛然想到,转头对罂说,“定制的那对儿钻戒,回去补个仪式给你戴上。”
“仪式?”罂显然觉得貌似实在没必要弄个仪式啊什么的那么复杂。
“恩,仪式,很正式的仪式,罂你说是不是该找个教堂?”
罂一脸古怪的看着湮汐,完全不理解湮汐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想法。
“哎,不应该告诉你哈,这样都没惊喜了。”湮汐显得有点儿自顾自的懊恼。
“汐啊……”罂真是无奈了。
“Dan,你说我们去哪儿蜜月比较好?”
额顶三条黑线,“我累了……”
“别逃避问题,说说,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额顶又三条黑线,“湮汐啊……”
“要不我也送你个岛好了,喜不喜欢?”独自沉醉于幸福兴奋之中的湮汐显然没有注意到罂是有多无奈。
“端木湮汐!”罂终于受不住自家爱人这兴奋起来反常的喋喋不休。
“嗯?我的Dan,怎么了?”湮汐做迷茫无知状。
“……”
于是额顶满头黑线的罂无言,抬腿就走。
“我的Dan……,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呀,你等会儿我,哎,罂,你给我停下……,喂!万俟罂,你是不是觉得我好脾气了又!”
家主大人还是火了,不过他看不到此刻背对他的罂一脸的笑意,那么明媚。
——果然,这样的湮汐,才是我爱的湮汐啊。
其实,什么是幸福呢?什么是爱呢?什么是永恒呢?此刻,万俟罂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谛,并且,那样的满足着……
100.
一年后。
中国,水乡古镇。
雨后清晨,正是薄雾缭绕,古桥、水阁、石板巷,朦朦胧胧,淡淡如泼墨一般,恍若一幅古风笔蕴的山水画。
空气是沁人心脾的清新,负手而立,遥望墨色深处归来的那抹渐渐清晰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是不自觉的温和,恬淡。
为难这孩子如此有心,找到这样一个远离喧嚣,世外桃源般的向往之地,古朴淳厚,返璞归真,置身其中,仿佛自己那一身的罪孽糟垢,也可得以慢慢洗涤净化,而后,彻底的,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