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宝宝歪着小脸想半天,最后想不起来,直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记得了~”
秦木略一沉吟,心里大
略有了计较,趁宝宝吃得专心的空当,他去厨房帮林母加柴看火,就林之桦近期的琐事聊了一会儿以后,他试探着问起
林父的事。
“伯母,老师进去挺久了,小函刚刚还说要找他……”
林母显然也在心烦这茬儿事。
“小秦啊,你去堂屋瞅瞅,在外面喊一声,就说是我要找小桦。真是的!那死老头子肯定又在说教,儿子好不容易回来
,就爱揪着那点破事儿没完没了……”
林母唠唠叨叨的,秦木边走边听了个大概。
可是真到达房门口,秦木抓着头发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都没跟岳父大人打过照面,就这么贸贸然按林母的吩咐喊,似
乎不太礼貌。
考虑一下,秦木走到门口,先敲了两声。
“老师,伯母有事找你……”
话音未落,门就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秦木没反应过来,脑中瞬间蹦出的第一印
象竟然是——这年头农村怎么还有人穿中山装?而且口袋里还别着一支金质钢笔。
再来才是第二印象,秦木想,这男人表情实在恐怖。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学生?”
回过头,林父对房间里的人问道,那声音里满含轻蔑,秦木本还想恭恭敬敬叫一声伯父,这下也有些不悦,而且,当他
顺着男人目光看向里面的时候,竟然惊骇地发现,林之桦正跪在地上。
“老师!”
林之桦转头一见是他,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秦木脑中闪过激灵,停住脚步。
可是就这眼神交流的短短一瞬间,已经足够林父看出端倪,他皱眉,对林之桦道,“我说的话你最好仔细想想,如果再
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这当爹的心狠……而且,允许一个男学生给自己当保姆,你觉得这是身为教师的人应该做的事吗
?”
林之桦只是低着头,不答。
林父淡淡扫了他一眼,往门外走出两步,在经过秦木身边的时候,他顿了一下。
“我的儿子不是你玩得起的,如果你对于自己的行为还有起码的道德准则作为约束,就放过他。”
秦木一直在忍耐,但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你站住!”
“秦木!”
林之桦几乎是吼出来的。秦木听见这一声撕扯般的呼唤,心里像被刀子狠狠划了一道。而林之桦还跪在地上,眼睛远远
越过他,看向自己的父亲,那近乎绝望的恳切与期待让秦木心疼得快要爆发一样。
只差一点点,若不是为了林之桦着想,秦木或许真会当着他父亲的面不顾一切跑上前拥住他。
这样示弱的林之桦,是他从未见过的。
然而,纵使如此,林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远。
林之桦呆呆跪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凸出的骨节苍韧青白,一如他失血的面色。
“老师……”
秦木轻声唤他,靠近前半蹲下,林之桦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双目空空洞洞的。秦木透过他茫然无措的眼,看清他内心隐
藏的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
林之桦喃喃自语。
秦木双手轻拥住他的肩膀,“老师,起来吧……先起来再说好吗?”
林之桦只是不住摇头。
秦木看不过去,直接用力将他抱起来,林之桦身子在脱离地面的那一刻微微有些发抖,秦木感觉到不对劲,放他在椅子
上坐下。
卷起裤腿一看,膝盖处两片乌青,已经肿起来了。
“他就一直让你跪着?”
“……”
“可恶!我找他评理去!简直欺人太甚!”
秦木说着就要冲出门,林之桦匆忙扯住他衣服,秦木冲劲儿太大,他的腿又还未缓过来,立时就被带倒了。
土房的地面有些碎沙,林之桦只觉手肘一沉,火辣辣的锐痛。
秦木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连忙上前扶起林之桦,只见他胳膊上那尺长的一道污痕,蹭破了皮,正往外缓慢渗血。
“对不起,我……”
“不碍事的。”
仿佛并非伤在自己身上,林之桦迅速抽回手,目光微敛,并不看秦木。这表现不太正常,秦木心里一紧,直觉不好。
只听林之桦又说,“……你刚刚已经看到了,我想有些事,也到了必须谈谈的时候。”
“什么?!”
“我们的关系……”
秦木不敢相信,林之桦这意思,难道是——
“不!什么都不许想!我不许你离开我!任何理由都不接受!”
秦木完全懵了,他突然用力抱住林之桦,像是要将他嵌进自己的骨血中。林之桦垂眸,正要说些什么,抬手的时候却看
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小……桦……”
水果盘子哐当掉在地上。
林之桦脑中瞬间只剩了一片空白。
天塌地陷……——
第四十二章
1
回来的路上,只剩下林之桦和秦木两个人。
林母心直口快,索性都说开了,“小桦,你把他辞退,小函就由我来带,根本不需要请什么保姆,你回去立刻把这件事
给妈解决了!”
林之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木,林母的话很伤人,他听着非常难受,可是却根本无法站出来维护秦木,只因为对方是自
己的母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许,默许她的要求,将他们的事“解决”好。
“秦木……”
“老师,有什么事回去说吧。”
秦木打断他。
然后就是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再说话。
从长途客车上下来,已经过了地铁末班车的时间,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行到一半,秦木突然叫了停车。
将林之桦拉下来,他说,“还早呢,我们到游乐场转转吧。”
“可现在不是都关门了……?”
“跟我来。”
秦木对林之桦眨了眨眼,夏日清明的夜空下,他拉住林之桦的手,跑进行人寥寥的街角巷道。
林之桦忽而想起,在黄山,秦木带他躲避靳远的时候,也是像这样,他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跟着,不用去管方向是否会
错乱,也不用担心会跌倒,因为他的手紧紧握住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忽略,就像耳边的风,跑着跑着,便吹走了
,尽皆抛诸脑后。
“就是这里!”
秦木停下来,林之桦回过神,只见眼前出现一堵矮墙,在不远处微弱路灯下,可以看出这墙顶砖块斑驳错落,似乎已经
有些年月,而墙面覆满青绿的爬山虎,苍苍一片。
“嘿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没修好,正巧让我钻空子!”
秦木摩拳擦掌,一个箭步上前猛然跃起,林之桦心里一跳,秦木双手已经牢牢攀住矮墙,腿一蹬,连跟着两脚爬了上去
。
“来,抓住我的手。”
半蹲在一砖宽的狭窄墙顶,秦木对林之桦伸出手。
微微含笑的眼神,温柔如深海。
其实林之桦自己是可以爬上去的,但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将自己的手递给秦木,被紧紧扣住的那一瞬间,身子也被带
起来,跌进一个温暖的胸怀,秦木抱起他,直接跳下墙,稳稳当当着地。
“先去玩什么?”
秦木问。
林之桦看着他,突然很想碰碰他的脸。
“你不说话,那就是全听我的啦?”
“……好,听你的。”
林之桦答,轻轻握了握秦木的手,可是他们好像都忘记了,这个时间,游乐园早已经停止营业,越往深处走,连残余的
星微路灯也渐渐远去了。
与天上的星子一样遥不可及。
旋转木马静止
着,飞天转轮也进入了深沉的休眠,只有人造水池里卡通鸭子小船还停泊着,可惜他们个头太大,秦木想跟林之桦挤,
根本坐不进去,最后还把上衣弄湿了,差一点就跌到水里成了落汤鸡。
“叫你要小心的……”
“怕什么,我身体壮实得很!”
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秦木毫无顾忌,索性一卷袖子把上衣脱下来,打起赤膊,林之桦见状略一皱眉,从旁边自己的背包
里抽出一件小外套。
本来是给宝宝准备的,可走得太急,也没拿出来。
虽然有点小,要搭住后背却还是足够了,林之桦将两只袖子绕在秦木脖子上,秦木凝视他的动作,目光一点点变得柔软
。
“老师,我们这算是在约会吧?”
林之桦抬头,眼神略略闪烁,依稀含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秦木的问题,只是轻声道,“夜里
很容易着凉,我们回去吧。”
秦木看了林之桦一会儿,突然揽过他肩膀。
“抱着你就不觉得冷了……”
他这样说着,仿佛在叹息。
林之桦听进耳朵里,心里有一根弦像被狠狠拉扯,或许下一刻压抑不住,就要被绷断了,生生地疼痛。
“秦木,我可以跟你说吗?都可以说吗?”
“为什么不行呢?”
秦木将林之桦的额头按在自己胸膛,手指抚过他柔软的头发。林之桦伸手环住秦木的腰,肌肤相贴的地方那么踏实,是
属于两个人最真切的体温。
“爸爸……已经有两年不肯见我了……”
秦木静静地听着。
“因为两年前,我将小函带回家……从我决定要养他的那时候起,我就发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世,我不希望有一
天暴露了,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放弃的孩子…… 除非有一天,他的生父回来……所以,我对爸妈说了谎,我说小函是我
的私生子,当他们问起小函的妈妈,我也只能说,是我辜负了一个好女孩……”
“也就是说,你把那家伙犯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秦木大致能猜到林之桦是怎么说的,“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这样伯母他们自然不能接受吧?”
“是不能接受……”
林之桦摇头,感觉到鬓角处秦木手掌轻缓的碰触,偶尔有指温拂过脸颊,蜻蜓点水的细腻。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事反抗过爸妈,可是那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呵,总算这辈子也年少轻狂了一回,
差点就闹得要跟家里断绝联系……但最终还是妈妈心软了,她原谅了我,说要把小函当成名正言顺的亲孙子对待……可
爸爸……”
秦木想起林之桦被林父惩罚的场面,顿时心里一紧。
“爸爸曾经到我的学校里去过,他认识靳远,也知道菡英……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候就我自己还蒙在鼓里,我学琴是通
过靳远,那架钢琴也是他买了送给我的,在爸爸面前,他对我的关照早就超出了一般的朋友。”
“或许就是那个印象埋下了祸根,爸爸不相信我,他说他了解我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存在私生子这一说,可是我坚持,
他也没办法。我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算了,可爸爸让妈妈给我说媒,我当时真的不想结婚,所以一直推脱,妈妈以为我
对菡英念念不忘,但爸爸却看出来了……”
“我那个时候,也许真的还对靳远存有期待吧……”
秦木听见这句话,沉默了。
虽然明知那些事都已成过去,但想到林之桦曾经怀抱怎样的心情等待过那个人,他就禁不住心口发酸。
“然后呢?你爸爸就一直不肯见你了?”
“嗯……”
林之桦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他说……他没有我这么个同性恋的儿子……”
至今还记得,那个心目中最威严的存在,他从小尊敬到大的父亲,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那个家……毫不留情…
…
彼时,他还懵懂无知,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而两年之后的今天,当林之桦再度听到来自父亲的消息,他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救赎,却没想到……
“我和你妈给你找了一门亲事,如果你诚心跟我认错,后天就去见见人家。”
“我……我现在已经给小函找了合适的保姆,暂时不需要……”
“那个男学生?”
“……”
“我听你妈说过了,她说你请了一个男学生做保姆。”
“是……”
“看来,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然后,林之桦就跪下了。或许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有所理解,自己好像确确实实走进那个圈子了,那个父亲口中见不
得光的——“同性恋”的世界。
曾经对靳远的感情或许朦胧,但对秦木,却真的……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第四十三章
1
林之桦再次醒来的时候,依稀听见窗户轻轻震动的声响。
拉开窗帘,远处的天空黑压压一片,层楼之间起了浓重的湿雾,迷迷蒙蒙看不清晰,原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
林之桦怔怔望着,心里空空荡荡。
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却想不起来,就仿佛刚刚从一个梦里惊醒,那个梦无比真实,只消用意识稍
一碰触,眼角就会涌上酸涩,难以自抑。
是什么事呢?
林之桦扶住额头,脑子似要炸开一般,有些东西亟欲冲破出来。空气蓦地变得死气沉沉,林之桦觉得呼吸困难,下意识
伸手推开窗户——
一道闪电骤然劈过,将浑浊天幕撕出狭长的裂口。
闷雷声声,像呼吸压抑在喉头。
林之桦后退一步,突然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朝卧室外跑去,穿过无人的安静客厅,在那扇门前停住。
那扇……总是半掩着的房门,就像在等待什么人主动推动它一样,林之桦颤抖着伸出手,门便悠悠缓缓地开启。
黑暗中,只有摆在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灯还亮着,莹黄的一个小光点,正不疾不徐地闪烁,明明灭灭,照出一些
模糊轮廓。从干干净净的书桌,到空空荡荡的衣柜,以及桌子底下孤孤零零的死角——那只篮球也不见踪影。
都消失了。
包括那个不久之前还带他去游乐场的大男孩……
“老师,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对不起……”
“是吗?那我知道了。”
秦木走的时候毫无留恋,很快收拾好了行李箱,林之桦没有去送他,只是躺在床上,听着门被合上的声音,轻轻地,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