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暗暗舒了一口气，跟着前面的宫女鱼贯而入。

经过狭长而清幽的过道，潮湿的水汽和潺潺水声扑面而来。昊从众宫女的身后望去──竟是到了一个雾气氤氲的温泉边上。

水源在魔界本就极为稀缺，更何况这样一口巨大的天然温泉？然而，更让昊惊异的还在后头。

温泉之中，是那个令昊心跳加速的绝美身影。对方微阖着双目，双臂慵懒地搭在泉沿上，泉水在他晶莹强健的胸膛上方徐徐荡漾，身侧簇拥着数个发色各异的美女，个个仅着寸缕、酮体性感惹火，正殷勤地帮他梳洗乌发，有的则用特制香料按摩着他的身体，空气中萦绕神秘而诱惑的香气。

宫女们将点心美酒放在池沿，匆匆离去。昊却没有走，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怒气不可遏制地急剧膨胀。

当魔剑发出一声长吟骤然出鞘之时，池中的女子纷纷惊呼出声，花容失色地爬出温泉四散而逃。泉水中，那张瑰丽紫眸缓缓睁开，看见昊之时，嘴角竟露出了几分讥诮的笑意。

第十四章：擒获

“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魔君，惑乱帝宫！”昊大喝一声，金眸冷冽。

温泉中的男子虽然有着与曜天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昊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气质，他的感觉，和曜天截然不同。这完全是源于，对至爱之人的直觉。

对方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水中站起，“来得可真快。这段时日我可真是艳福不浅，替我谢谢魔君啦。”

昊的眉头深蹙：“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无关紧要。”对方依旧笑容可掬，昊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已与自己近在咫尺。

昊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瞪视着这张与爱人犹如孪生的面容，一丝怪异的感觉从昊的心头升起。

“告诉魔君……”对方在他耳畔低语道，“当心点，别再让历史重演……”

“什么历史？什么重演？！你说清楚些！”

“时机到了，他自然会明白一切。”对方与他拉开了些距离，笑意盈盈，“我走啦，这魔宫可真是个好地方，至于那些陪伴我多日的美女们……就留给魔君慢慢享用吧，哈哈！”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骤然朦胧，消散在空气中。

昊正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听见远方飘来了一声：“不用浪费时间来找我，有缘的话，自会再见！”

人界之中，夜色迷蒙。

离开冥夜将他独自留下的那间山中小屋，曜天以风一般的速度掠过森林，直奔布兰托镇。

曜天突然瞬间静止，眸光如电。

清冷的月色下，靠近树林的空地上，立着一个身罩黑天鹅绒披风的高大背影。

曜天抿紧了唇，径直向对方走去，步伐犹如滑行。

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考究的绦紫色金丝绒上衣右侧，别着一枚鸽蛋大小的精致胸针，殷红如血。俊朗沉稳的石膏般面容上，一对墨色的眼眸煜煜发光，沉寂了数秒，嘴角渐渐漾起笑意。

数百年来，曜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这笑容与当年留存在迦夜罗记忆中的又有所不同。除了惨白的肤色，他的外貌与记忆中并无改变，却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和磨砺。

“圣尊。”在离他数步远站定，曜天低下头去，淡淡开口。

奥古德拉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答道：“我其实更希望，你叫我父王。”

曜天闻言抬起头来，紫眸闪着孑然的光。

奥古德拉接着道：“我知道，你早已了解自己的身世，才会离开萨斯曼帝国。过去我从未说破，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凌儿，你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我今天来，就是想弥补……亏欠你的一切。”

曜天的嘴角轻扯。难道他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只会用倔强外表把受伤的心隐藏起来的孩子吗？更重要的是，奥古德拉如何想得到，曾经遭他背叛的魔界之主，今世却投身为他的骨肉？命运的诡异安排，使得他们之间的恩怨愈加错综复杂。

“圣尊，昔日的一切，已是过眼云烟。所以，你所说的弥补，完全没有必要。”曜天的语气淡然。追本溯源，若不是因为自己前世的野心和欲望，奥古德拉又怎会选择了背叛，又怎会变成此等可悲的不死生物，永远活在诅咒和黑暗中？

奥古德拉沉默了数秒，开口道：“孩子，布兰托镇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不用再为你的朋友担心。现在，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请跟我来。”

……

跟随着奥古德拉进入小镇图书馆的地下室，六名纯种吸血鬼纷立两侧，恭敬地向他们行礼。为首的男子曜天认得，是唤作萨耶努的暗翼统领。地下室角落里倒伏着一个身影，往日的威风已一扫而光，栗发凌乱、面容狼狈。

见到他们进来，地上的身影努力抬起头，血红的眸中流露出怨毒。

“法奈尔最终还是没有逃脱你的掌控。”注视着那人，曜天语气平静地对圣尊说，“他肯定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苏醒。还有一个叫洛儿的混血儿，她在哪里？”

一旁的萨耶努出声了：“回大人，我们抓到法奈尔的时候，他是独自一人。”

“洛儿的敏锐非同一般，她必定是事先逃离了。她对人类的危害性极大，必须尽快找到她。”曜天眉头微蹙，“但是，你们不要伤她，她不过是法奈尔的一个试验品。”

“遵命！”

奥古德拉走至地上的人跟前：“法奈尔，你罪无可恕，原本难逃三日火蚀极刑，但只要你说出那三颗创世魔石的下落，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法奈尔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蜡白着脸一言不发。

“让我来。”

听到曜天的话语，法奈尔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那俊美非凡的面容上亮起两簇赤芒，唇角露出森森獠牙，突然浑身一颤，嘶声道：“我说。那三颗魔石，早在一年前我就已送往神临地格勒兰岛，准备在拿到你身上的炽焰魔石之后，启动星芒法阵……”

话音未落，法奈尔的喉头突然咯咯作响，整个人歪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迅速萎缩溃烂，不断渗出黑紫的液体，最终化为一滩腐臭的黑水。

“怎么回事？！”圣尊吃了一惊。

“他似乎中了某种奇毒。只可惜，我未来得及获取他的记忆。他连火蚀之刑都不怕，却在我要吸取他的血液之时开口，必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圣尊沉吟了半晌：“不管怎样，魔石的失窃皆因帝国而起，我有责任拿回魔石，归还各个守护种族。孩子，你愿意随我走一趟吗？”

“我，责无旁贷。”曜天嘴角轻扯。

圣尊的笑容欣慰，随即朗声下令：“萨耶努，准备一艘大船，我们三日后启程，前往格勒兰岛！”

话音未落，地下室中突然爆起一阵刺眼的亮光，伴随着一阵烟雾。

吸血鬼们统统受不了刺激闭上了眼睛，曜天却飞身上前，一把自烟雾中揽住了什么。

当那烟雾散去，吸血鬼们方才看清，曜天怀中抱着个从天而降、蓝发金眸的男子，不免有些愕然。

“曜，你没事吧？！”昊欣喜不已，丝毫未注意到周遭的状况。方才，他生怕曜天会遭遇不测，立时动用魔剑返回了人界。原本担心魔剑不知道会把自己带到哪个角落，孰料一睁开眼，已经撞入了曜天坚实的怀抱。

“这话该是我问你！”曜天抚摩着他的蓝发，低语道，“昊，不敢想象，我有可能失去你。”

昊一时百感交集，两人就这么紧紧拥抱着彼此，谁也舍不得放开。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第十五章：启程

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咳，昊这才发现室内还有这么多外人，不禁绯红着脸离开了曜天。

曜天神色泰然地向众人介绍了昊，他并没有隐瞒昊是来自地下魔界的事实，因为昊独特的发色和眸色避不开圣尊的眼睛。

不出曜天所料，圣尊果然显出极大的兴趣，一直瞪着昊瞧。离开魔界近千年，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魔族人，怎能不令圣尊奥古德拉思绪万千？

约定好了与圣尊等人第二日清早出发前往格勒兰岛，曜天和昊便返回了布兰托镇的圣音堂。

天色已经大亮，偌大的圣音堂内空无一人，唯有满地满墙的乌血残渍证明了昨夜发生过怎样的一场恶战。

听昊说了回到魔界后，遭遇的那个奇特的冒充魔君之人，以及对方所说的话，曜天也很是诧异，想不出那人究竟什么来头。

没费多少力气他们打听到伊氏姐妹已住进了镇里的猎人旅馆，便赶去旅馆与她们回合。见到两人平安归来，猎人姐妹自然是喜出望外。曜天和昊还见着了与她们在一起的一对使徒姐弟。姐姐诺莎一身灰袍，额上蒙着灰色长头巾。弟弟诺万刚满十四岁，穿着黑色的初级使徒袍，外表看去已像个小大人。他们俩是听说布兰托镇遭到了吸血鬼袭击，主动从圣城赶到此地为镇民们祈福的。

最吸引曜天注意力的，还是使徒姐弟今早在城郊捡到的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年仅6、7岁的小女孩，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卷发，肌肤晶莹剔透，可爱的面容像个天使。此刻，她静静地躺在客房的床上，沉沉地睡着。少年诺万则守在床边，拿了湿毛巾，细心地帮她擦拭染了些污渍的脸蛋。

看清那女孩的瞬间，曜天的紫眸敛起。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布兰托镇血案的元凶──那位名唤洛儿的女子。只不过，如今的她已经恢复了小女孩的模样。

“怎么，您认得她？”女使徒诺莎注意到了曜天异样的眼神，“我们早上在镇里问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这女孩的家人，看起来，她不是本地人呐。”

“她叫做洛儿，是我一位故友的女儿。”曜天的语气低沉，“她的父亲离世前，曾经把她托付给我，但我却与她意外失散了。我已经找了她很久，能把她交给我么？”

“能找到她的监护人，我们就放心啦。”诺莎微笑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了，方才听您说，你们打算前往神临岛格勒兰，我和我弟弟能与你们同行吗？”

“你们要去朝圣？”

“是的。”女使徒的面容沉静，“我原本是一名占卜师，但是两年前，我突然失去了占卜的能力。我们想去神临岛朝圣，祈求至上的阿涅斯神将能力赐还给我，但一直未能成行。神临岛位于世界的尽头，据说千百年来前往朝圣的船只几乎都葬身于大海之中，世人畏惧这行程的凶险，无人敢去。难得您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所以，我们希望能与您同行！”

曜天沉默了数秒：“如你所说，此行凶险莫测。而且，还会有些你意想不到的人，与我们一同前往。你就这么放心，将自己和弟弟托付给我们？”

“身为使徒，我们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听候上神的召唤。如果上神要用重重的磨难来考验我的意志的话，我会坦然面对。所以，没什么好怕的。”诺莎淡淡一笑，语气坚定。

“既是如此，回去收拾行囊吧。”曜天的嘴角轻扯，“明天一早 ，我们在赞比纳码头会合！”

清晨时分，赞比纳港口灯火寥落。

疏零灯影之间，庞大的三桅帆船“冥想号”静静地停泊在港口，等候着她特殊的客人。

迎接曜天一行的是康巴德船长和他的40名船员。船长一头褐发，蓝眼睛，高鼻梁，约摸四十岁出头。见到曜天之后，船长摘下了宽檐帽，恭敬地行礼：“大人，圣尊陛下和暗之翼已经提前抵达，他们刚刚在舱房中入睡。关于您和您亲友的房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有劳了。”曜天点了点头，随即抱着洛儿，带着昊、诺莎和兴奋不已的诺万走上高高的舷梯。

“曜，这位船长显然是个人类，他知道这次要出海的都是些什么人吗？”昊压低了嗓音问道。

曜天微微一笑：“当然。人类当中也有不少世代效忠于萨斯曼帝国的家族，康巴德船长就是这种家族的成员。他的祖父还曾被圣尊授予过忠魂勋章。”

昊恍然地点头。

一走上甲板，他们便看到了六位身着灰色布衫的男子纷立于两侧，谦卑地低着头。昊注意到他们的年纪都很轻，但无一例外带着长年不见阳光者特有的惨白肤色，不禁有些惊讶。

曜天将沉睡着的洛儿在她的小床上安置好，使徒姐弟主动提出来要看护她，考虑到恢复童身的洛儿即使苏醒也无法对使徒构成什么威胁，曜天便同昊返回了自己的船舱。

因为船上空间有限，圣尊独住一间舱房，曜天与昊共宿一间，诺莎、诺万和洛儿合一间，六名暗之翼住的则是刚好塞得下六具棺材的筒舱。

掩上舱房的门，昊忍不住问道：“曜，刚才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些年轻人不像是水手啊，他们到底是血族还是人类？”

“他们都是血奴。”

昊闻言瞪大了眼睛。虽然早有耳闻，在萨斯曼帝国曾有很多贵族家庭豢养人类血奴，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不禁叹道：“出卖自己的血作为别人的食物，真是可悲……”

“这些人成为血奴，都是自愿的。”曜天的语气沉静，“在圣尊统治的时代，每一户生活在帝国的人类家庭只要保证有两名血奴，帝国就会负担这一整家人的生活开支。他们若觉得身体无法维持，可以转由家庭的其他成员承继血奴身份，一直延续下去。只要他们选择的是有信诺的主人，生命就不会有危险，每三天提供一次定量的新鲜血液，就可以获得稳定的经济来源。所以，成为帝国的血奴，曾经是很多贫民家庭的首选，甚至不少帝国周边的人类城镇中也有血奴家庭的存在。”

“万一某一天他们的主人无法控制食量，把他们给弄死了呢？”

“按照圣尊的律令，出现这样的不幸事件，帝国会赔付给受害者家庭一笔高昂的抚恤金，凶手也会受到严惩。不过，在法奈尔统治之后，一切就不同了，血族不仅可以在帝国中肆意掠夺人类居民的血液，玩弄并杀死他们，同时开始入侵周边的人类国度。在这种情形下，血奴这一行业也就逐渐消亡了。”

望了望舷窗外，昊忽然低呼出声：“曜，快点！”

曜天被昊拉着上了前甲板，径直跑到船首的最前端，趴在了栏杆上。

阵阵和风从海面轻柔地吹来，清晨的薄雾如烟似缕，恬静而安逸。冥想号锋利如刀的船首劈开墨蓝的海面驶向前方，白色的浪花飞溅。

昊激动地指着地平线：“快看，好美！”

在那海天相接处，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广阔无垠的海空霎时洒满了金辉，海面由墨蓝变幻为湛蓝色。对于从未见识过太阳的魔族人来说，这壮丽的一幕委实动人心魄。

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昊回过头来，却见曜天正微笑地凝视着自己。朝晖在他晶莹的面庞上染上了淡淡的玫瑰红，如斯美丽。

胸口一热，昊蓦然拥住他，吻上了他含笑的唇。

第十六章：暗涌

启程后不久，因为从未出过海的昊有些晕船，曜天便喂他吃下了晕船药。待到他沉沉睡去，曜天静坐了一会，推门而出。

另一边的舱房内，诺莎和诺万仍在看护着昏睡的小洛儿。

曜天望向船舱尽头紧闭的舱房，圣尊奥古德拉和六位暗之翼，正在各自的睡棺中，进行着不可或缺的安眠。

沿着舷梯上到甲板，他信步走向清早昊和自己眺望日出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