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黑压压一片的混战人群中,一人一骑自远处冲杀了过来。
月光之下,那人不停挥舞的利剑为那人的四周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好像是一颗疾驰的流行,划过人群。那锐器的进攻下,竟是在厮杀的人群中杀出一道血路来。
龙景麟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由远及近的身影整个人定在那里。
渐渐的,他身旁的将士便看到了他们主帅坚毅的面庞上染上了一抹笑意。
然而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四周的战士还是握紧了武器加紧了提防。然而下一刻,正处在他们保护圈内的主帅却扬鞭策马向那人影飞奔了去。
还未待做出任何反应,他们便听到了龙景麟震天的呼喊。
“龙景炎!”
看到对面马上那高大的身影,龙景炎也是有些怔忪。平了平气息,将身侧袭来的敌军砍杀尽了之后,才朝那人影迟疑地唤了声:“哥?”
下一刻,那人影驶近了,当看到那人在月光的照耀下朝自己扬起了一张俊逸的面庞时,满心的喜悦才轰然炸开。
他没想到,父皇此番派来的主将竟是自己阔别已久的哥哥龙景麟。
他没有想到两人再次的相遇,竟是在震天的厮杀中,在漫天纷飞的战火之中。
在猎猎的劲风中,在震天的战嚎声中,兄弟二人重逢的喜悦都染上了激昂的情绪。而四周的将士们看清来人竟是被俘在涟王手中的太子殿下时,更是霎时便因为喜悦和震惊而燃起了斗志。一声声的欢呼声中,这份亢奋激昂的情绪渐渐铺散开去,不到片刻整个我方军队将士都重新燃起了斗志。
所有人都一直以为太子殿下自幼便未学武功,所掌握的不过也是皮毛而已。而包括龙锦天在内都不知道的时,当年龙锦天寿宴上那场剑舞之后,龙景炎便染上了对剑法的狂热兴趣,而且身经脉络也极其适合习武。但出于某种原因,龙景炎这些年来都是背着宫中重重眼线偷偷习武。如今几年下来,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太子龙景炎已经俨然成为了个中高手。
也许正因如此,龙景炎现今才能顺利地从身边并不十分森严的看守中逃脱出来,一路杀回玄国一方的阵地。
也许正是因为出乎意料,龙景炎刚刚表现在众将士的眼里才会被夸大了效果。刚刚那突出重围杀出血路的情形,看在众人眼里已经宛若战神降临一般。
龙景炎的到来,无形中却已经改变了这方的气势,僵持的战况此刻也霎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战火纷飞,夜色凄迷,这场厮杀此刻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
“将士们,杀!”
一声厉喝,在身旁龙景炎的协助下,龙景麟劈刀一举斩杀了四周的一众敌军将士。飞溅的鲜血下,是龙景麟因为喜悦和激动而异常明亮的一双眼。
看着那人飞扬的眉目,依稀还是以前的模样。龙景炎心中也是雀跃,手中挥舞的剑不觉间也更加灵动起来,黑暗中剑光四起,有如流星四散,又如天际长虹斜飞而出。
兄弟二人并驾齐驱,所向披靡。二人铁骑所到之处,任何人均难撄其锋。
然而交战片刻之后,龙景炎才霎时发现不妥之处。两方大军虽然在激战之中,我方却是几乎僵持在原处停滞不前。
心中一个激灵,龙景炎顿足向远处望去。只见我方大军黑压压一片都僵持在涟城城前,根本无法突围,顿时心头一紧。
他前些日子曾暗中发现此道山涧并非无法突破,在不远处便是一处断崖,而断崖处虽然地势险要断崖两端的距离却很窄,也就是说可以搭桥而过。然而这一切,在让沈彻交给父皇的那封信中已经写明。
心中已有几分明了,但仿佛还是不甘心一般,龙景炎拽住了身旁人的手,“哥,可有派兵去袭击这山涧的突破口?”
“什么?我没有派兵袭击别处。”
说完,龙景麟便看到眼前的人神色一黯,身上一直燃烧着闪烁着的光芒立即消散无踪,甚至连整个人都瞬间灰败了下去。
龙景麟立即觉得满心的不安,“景炎,怎么了!”
龙景炎却仿若未闻,手中的剑颓然地垂在身旁。
到了现在,父皇,你还是不相信孩儿么?还是父皇认为炎儿会和涟王一起谋反,将父皇至于危险的境地之中么?还是父皇觉得炎儿会弑父篡位?
龙景炎觉得有些无力,也觉得这样的命运着实有些好笑。在自己被那人强要了的时候,或者在自己亲眼看到楚昭仪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在自己精神彻底崩溃的那段日子里,自己都一次次地以为事情总该有个极限,被伤得再狠再痛,也不过如此了。却不曾想,下一次,那个人总会给予自己更加残酷的一击。
父皇,你到底还要炎儿怎样呢。是不是无论炎儿怎样做,你都不会放过我。
龙景炎此时满心的绝望几乎要将自己没顶,整个人都失了生气。而对于身旁不停发生的生死绞杀更是置若不知。
就在龙景炎失神的这个时刻里,身前突然寒风乍起,一柄利剑挟千钧雷霆之势,厉啸破空,竟然直向其面门袭来。
电光火石间,龙景麟挥刀斩断那人的攻击,借刀剑回返之势直直地向龙景炎身前袭击的那人劈去。
一道刺眼的刀光划过,身前袭击那人的身体硬生生地被劈成两半。霎时间,鲜血四溅,天地间都被这刺目的鲜血染红。
血腥的气息围绕在身边,在朦胧的血气中,龙景炎回过神来。紧接着入目的却是这漫布视野的鲜血的颜色。鲜血的刺激使龙景炎霎时间回过神来,战场中的厮杀声也开始重新萦绕耳际。
现在,还不是自己分神的时候。
“哥,派给我一部分人马,我知道一个缺口可以突围过去!”
龙景麟看着眼前这人从灰败中又重新燃起了斗志,不知怎的,心中却反而不安起来。
“不行,你不可以去,太危险。”
无论如何,他不允许这个人再远离自己的视线。然而下一刻却对上了那人坚定的一双眸子,“哥,拜托你,相信我……”
然而与这样的眼神不同的是,声音却是近乎乞求般的语气。
蹙眉挣扎了半晌,却在那人又一声“哥”中妥协了下来。
“野鹰队赤虎队众将士听令!即刻起听从太子殿下的指令行事,不得有误,违者按军法处置!”
“是!”
听着众将士的喊声,龙景炎对眼前的三皇兄点了点头,然后,便再无犹豫地率军向远床行了过去。
看着龙景炎率兵远去的身影,坚定而决绝,不知怎的龙景麟却突然觉得那个人,会不会就这样决绝地离开,策马远去,再不会回来。
在混乱的战场中,玄国一方的主帅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而与此同时,龙景炎那边正带兵策马狂奔着。
父皇,就算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会为你保住这片江山。
而那时的龙景炎不知道的是,龙锦天并没有不相信他的消息,放弃了那个突击口。而是怕泄露了消息,一开始便隐瞒了包括龙景麟在内的众人,单独派了一队自己的亲信精兵前往。待时机成熟之时自会有人通知龙景麟派兵支持。
如果,那时的龙景炎知道龙锦天的这个计划,如果那时的龙景炎不是带着这满心没顶的绝望,和几乎是要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而奔赴那场即将到来的战斗,那之后所要发生的一切,关于他的,和他们的,又会不会有所不同?
第五十章:返京
涟城一战,龙景麟一方完胜。
战事期间,由皇上密派的一支精兵连同太子龙景炎率领的两支队伍共同攻下了崖口,自此转变了战事,大军一举而下一口气夺下了涟城。
战争结果是除了涟王及世子逃逸之外,其余乱党皆被俘获,涟王逆反一事就此平息了下去。
十万人的队伍损伤甚少,然而浩浩汤汤的一支凯旋而归的队伍,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大军归京的当天,如同上一次龙景炎出征凯旋的那天一样,龙锦天站在了城楼上翘首以望,迎接着太子的归来。
京城的城门还是一如那日那般高大威严,龙锦天身上穿的依旧是那日所穿的正装朝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九爪蟠龙玄金刺绣黄袍。然而挺直了身子站在城门出的龙锦天,手指却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先是暗中与西厥商议好,假借他们出兵进攻,实则西厥兵力只出了不到千余人,更多的则是玄国的军队混迹其中造成假象,以供此番大举调兵。而自己收到炎儿的密信后,立即暗中组织了一队精兵。相信在龙景麟一军进攻涟城之时,那队精兵也已经同时攻下了一个突破口才是。
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中,高耸入云的城门下,龙锦天一遍遍地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自己登基至今已经这么些年,执政过程中成功打压下的大大小小的叛乱也不计其数,这次的涟王逆反,不过是极普通的一次,何况由始至终自己就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
一遍一遍,龙锦天在心中对自己说着。然而不祥的感觉却还是直压得龙锦天透不过气来。
终于,在百姓翘首以待的欢呼声中,远远地,看到了凯旋而归的军队。
然而龙锦天的一颗心,却是就此沉了下去。
长龙般的队伍缓缓而至,然而映入龙锦天眼中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白。
漫无止境的,纯洁,却不祥的颜色。
那是大军将士们身上着的丧服。
之前传回的消息竟是真的,当朝太子龙景炎竟真的在那场战争中,失了性命。
原本兴奋异常的百姓们几乎同时的哑了声音,紧接着队伍中便有一些妇人痛哭失声。悲伤犹如一滴浓墨坠于宣纸之上,瞬时在人群中渲染开去。一时间百姓的痛哭声不绝于耳,场面喧嚣却不混乱。
在这一声声哭声中,龙锦天身后的大臣们已经跪倒在地,不少大臣也红了眼圈。一时间,长长的欢迎队伍中,只有龙锦天挺直了身子站在那里。然而身形,却已不复往日般挺拔伟岸,此时那僵直的脊梁直看的人胸口发酸。
终于,在一口漆黑冰冷的棺木在大军护送下入了城门时,第一次,龙锦天未能顾全皇家颜面和天子威严,就这么在满城的百姓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一日,由太子龙景炎的心腹手下沈彻亲自抬回的棺木,当朝天子龙锦天自此一病不起。
事情原本是按照计划中进行的,然而前往前线的那对精兵却在半路遇敌受阻,待赶到崖口的时候已是晚了一步。
就晚了那一步。
当时匆忙赶到的那对士兵抵达崖口的时候,却是亲眼见证了已是全军覆没一方的太子龙景炎,身子就那样径直地坠入了山涧之中。对面的秦子皓连同当时在场的所有士兵都当场怔在了那里。
尸骨无存。
绕是后来众将士如何在山涧下搜寻,都未能找到太子殿下的骸骨。
最终,虽然没有将秦子皓抓捕成功,但晚到一步的队伍还是一举攻下了关口,胜了那一场恶仗。然而那位在那场战争中被敬若神明的太子殿下,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翌日,举国发丧。
整座皇宫都褪却了昔日的雍容华丽,而是被浓浓的哀伤所取代。
就在这座哀伤的宫殿中的一处,隐秘的回廊的一角,太子龙景炎昔日的部下沈彻轻皱了眉头负手站在那里,嘴角轻抿着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沈彻,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一切好像太过顺利了……”沈彻朝着身旁的阴影处淡淡地说着。
细看过去,那阴影中竟还站着一人,身形倾长,竟是有着与刚刚说话之人有着异常相同的样貌。
“殿下,属下不觉得这场战争失了个太子还能称作顺利。”连声音都与眼前那人一模一样。
身子隐在阴影中的沈彻尤自一板一眼地说着,倒是堵得面前那人没了下话。片刻,那人才苦笑着叹气,“沈彻,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你我二人使的掩兵之计罢了。”
闻言沈彻也是皱眉,“殿下,如今叛乱已平,而涟王经此一战明显已没了兴兵再起的可能,而且讣告已经告知天下,属下实在看不出殿下为何依旧留在宫里迟迟不肯随属下离去。”
“我……”
那人怔住,怔住,一双眼中不禁也染上了几分茫然,几分凄惶。
自己如今,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不是一直都想着要离开的么?
“我好像还是放心不下。”龙景炎叹息着说。
这座皇宫不适合自己,而离开自己亦是早就做好的决定。然而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候,却又没办法做到洒脱的离去。
那个人,自己,似乎还是放心不下啊。龙景炎不禁苦笑,然而嘴角牵扯出的,却似乎并不是苦涩的弧度。
其实龙景炎失心疯的后期已经是恢复了心智的,只是因为察觉了一些人暗中的异动而只好继续装下去。然而就算是在失心疯最严重的那些日子里,对于那个男人,龙景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知的。
一次次地,龙景炎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那般熟悉的面容,感受着那人怀中的温度。那般温暖熟悉的温度,就算是对于失去了心智的龙景炎恍然间亦都有所感触。
只是,他是谁?
曾经一次次地,龙景炎在心中问自己。一次次地,反复在心中问着自己,为什么那个男人要用那样的眼神来看着自己,为什么自己心里会觉得难过。
每每此时,龙景炎都会选择本能地闭上双眼,然而映入眼中的,却是无数飞闪而过的画面。紫竹苑外的林子里,那人身席一身黑衣弯下腰来看自己;热闹的家宴上,那人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拥在怀里;紫竹苑那间冰冷的小屋中,那人放下身段几乎是乞求般地,求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还有烟花漫天的那个夜晚,爆竹声中那人破碎却令人心悸的话语。
当这一切画面终于串联在一起时,龙景炎终于知道,这个男人,他转生以来便与他在一起,就是这个男人,他怨过他,甚至恨过他,然而却又至始至终仍是割舍不下
当龙景炎恢复了心智的那一刻,他终于知道那人的眼中,是疼,是悔,是伤,然而更多的……龙景炎想,也许,那是爱。
原来,这个皇宫,终究还是有他割舍不下的东西。
龙景炎抬起了头,拿了一双终于又恢复了昔日神采的眸子看向面前那人,“沈彻,你再给我几天时间,待我确定了一些事情之后,我便会与你一同离开。”
第五十一章:如果,原谅
当日,易容成为沈彻的龙景炎与沈彻分开来到静虚殿之后,却发现整座宫殿混乱不已。一室的下人的脸上均是一径的慌张和不安。
“李总管,怎么回事?”龙景炎连忙拦住匆匆忙忙向殿外走去的李德保问道。
李德保抬头起头后先是怔住,意识恍然了一下才算看清了来人。
“沈,沈大人……”
“发生了什么事?”龙景炎本能地向内殿方向望去,然而重重垂下的幕帐阻了自己的视线。望着那一抹抹浓得化不开的暗黄色,龙景炎只觉一股不安涌了上来。随即便听到了李德保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沈大人,皇上不见了。”
“什么!”龙景炎的脸色在那一刻彻底的白了下去。
自大军返京那日起,龙锦天便一直卧病在床。玄国皇宫的守卫上千人,光是负责守卫静虚殿的士兵便已达数百人。在这样重重严密的守卫下,一个人,一个皇帝就这么凭空消失是不可能的。
然而龙景炎以及宫内侍卫寻了一天却依然不见龙锦天的踪迹。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天色每暗一分,龙景炎的心便沉了一分。
终于,在这份噬人心骨的绝望中,龙景炎在紫竹苑外的林子里找到了龙锦天。
然而龙景炎站在紫竹苑外,远远地望着林子中的那个人,身子却是再无法移动一步。
林子中,龙锦天静静地背对着龙景炎站在那里。身上只着了件明黄色的里袍,头发并未束起,散乱地披散身上,蜿蜒着蔓延了整个脊背的却是刺目的白色。那样纯粹的白,在残红的夕阳光下,在象征着地位权利的明黄色的映衬之下,夺目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