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溯继续心神不宁地看网站，过了不到半小时，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对方居然有隐藏号码功能。

“……喂？”

“唐溯，收到少爷寄给你的东西了吗？”

立刻反应过来“少爷”是谁，唐溯刚发出半个音，对方就干脆地打断了他：“我们少爷要在国外待一段时间，今后也不会再玩游戏。他的意思是把号送给你，对于这个号上所有的东西你有绝对支配权，就这样吧。”

“等一下！”唐溯察觉到对方想挂电话，急忙开口，“杜潇怎么了？为什么今后都不会再玩了？”

“这些和你无关，把号留着自己用、拿去卖或是送人随便你怎么做。总之，以后少爷不会再玩游戏了。”

对方的语焉不详让唐溯心头火起，语气也带上了质问：“杜潇既然拜托你转交游戏账号密码，说明他信任你，但你这样对杜潇的情况只字不提，也是他的意思？”

那边沉默一下，忽然冷冷地笑了声，唐溯听得莫名一阵心惊。要把一个人的冷酷、不屑和专断用一声冷笑表达出来，他唐溯自问还没到电话里声音的这个水平。

“你是少爷的所谓‘朋友’，就敢过问少爷的事情了吗？唐溯，你最好明白你是什么身份，你们这群人，跟少爷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顿了顿，那人又说，“我的确可以把少爷的事情透露给你一点——他受伤了，在国外治疗，以后不但不会再玩游戏，还会从Y学院退学，并且作为杜家唯一的继承人独揽大权。”

“杜潇他……”

“你还要再问？行，我可以继续告诉你关于少爷的事，不过如果我收到一丁点关于那些事的风声，我可以保证跟你有关的所有人都出‘意外’，所以请你千万记得保密。要听吗？”

这次轮到唐溯沉默，电话里那个人似乎满意了，语气中咄咄逼人的意味淡去不少：“你还是有点聪明的，跟自己无关的事，就不要多问，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这个号你安心拿去用吧，希望你从此忘记少爷。”

“我会替杜潇保管他的号……”就在那人准备挂电话时，唐溯的声音又响起，“但我不会用，也不会让其他人用。除了杜潇，我不承认‘杜紫鳄鸟’背后任何人。它只代表我所认识的Y学院美术系大四二班的杜潇，绝不是别人。”

“那真可惜，想必如果拿去卖，这个号和上面的东西最少也值你们两年学费。”那人语气里根本没有“可惜”的意思，跟杜潇接触多了，唐溯他们两年学费的五位数人民币代表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数字，根本算不上钱。

“请帮我转告杜潇，好好养伤，然后……节哀。如果有一天他还能回来，我们这五个队友依然期待与他一起玩。再见。”唐溯主动挂上电话。

他不笨，听得出来那人所说的“作为杜家唯一的继承人”的话外音是什么……这个新年前夕，杜潇家遭遇如此大变，他却无法安慰他，也没有能力为杜潇做更多。

正如刚才电话里那个人所说，他与杜潇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除了几句完全无关痛痒而且极有可能传不到杜潇那里的话，他什么都做不到。

心情沉重地把杜潇寄过来的东西原封不动放进快递信封，唐溯拉开抽屉，将信封压进底层。

密码保护在他手上，哪怕是杜潇本人，也无法再登陆游戏了吧……

点开好友列表，选择显示离线好友。看着上面也许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的“杜紫鳄鸟”的ID，唐溯回忆着这半年多来的点点滴滴，心里渐渐泛起悲凉之感。

这么久以来，不是没有游戏中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离开，有的人在他还没满级的时候，几乎是天天一起玩，练级、打BOSS，做任务、下副本、PK……那些在网上认识的朋友们陪伴他，在游戏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回忆，而今，不少人的等级永远停留在那个零碎的数字上，只是由于大型网络游戏从来不会缺少出现在玩家身边的新人，所以唐溯其实很少再有想起他们的机会。

其实在《永恒之翼》游戏里，少有同系职业玩家会在一个队伍中相处得这么融洽，因为同系职业玩家用的基本上是同一套装备，若不是熟识的朋友，总会为争夺装备闹出些不愉快。

尤其是杜潇跟唐溯都是治疗系，到游戏中的现在，还真没有哪一个副本的难度大到非要两个治疗系玩家同时下不可。治愈的辛勤付出让这个职业在游戏里几乎被宠到天上，不少的治愈并不喜欢队伍中有护法，一来锁链甲装备不好分配，二来护法的存在差不多相当于说治愈的治疗水平不够，尽管多数时间护法担任的都是输出任务。

护法玩家单人加血能力不比治愈差多少，只要主扛职业拉仇恨稳定，由护法担任后援甚至比治愈更好，毕竟他们自带的一堆有益状态实在相当强悍，而且输出力绝对超过治愈不止一个档次。

在许多游戏论坛里，关于治愈和护法的争论，从游戏一开始就没有停过，像唐溯和杜潇这样在同一个队伍中相处融洽的治愈和护法，全游戏打着灯笼都难找几对。

如果说鬼梧和钱锦添相处融洽是因为前者刷功勋弄到一套最强装备，那么没兴趣刷功勋只穿着玩家制作装备的杜潇跟唐溯关系这么好，就实在太难得了。玩家制作装备很强悍没错，可赶不上游戏BOSS爆的极品，那些极品有套装属性，还不可交易。

一般BOSS爆出锁链系极品装备，两个人都会和平地丢骰子，拿到的高高兴兴，没拿到的叹一声人品不佳，也跟着高兴，同伴的强大，无疑代表着他们这支队伍更加强大和安全。

他们是这支固定队伍最强的后盾，而如今，其中一个人将会一去不返……

跟那些在游戏里萍水相逢的朋友们不同，杜潇也是唐溯在现实中认识的朋友。抛却所谓的“身份”差距，杜潇跟唐溯一冷一热两个人倒是意外的聊得来。低调至极待人冷淡的富家公子，跟高调开朗在学校里人人皆知的活跃分子，难得有许多共同话题。交往虽然还没有深到什么程度，但通过这么长时间游戏中的交流，两个人在现实里关系更近了一步。

想到连在学校都不会再见到杜潇，唐溯长叹一声，默默关上好友列表。

他永远不会删除这个ID的好友链接，哪怕缘尽于此。

一觉醒来，抑郁的心情在看到透过窗帘洒落的阳光时舒缓不少，唐溯抓过手机翻了翻备忘录，今天晚上就该去XX酒店聚会了。

明明不是内向怕生的性格，这种时候，唐溯居然会有点紧张。

晚上就能看见鬼梧的真人了……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听声音，不会是35岁以上的大叔，从平时聊天来看，已经工作一段时间了，恐怕在25岁以上，似乎是交命不杀的上司，会是西装革履戴金丝边眼镜的典型白领吗？

门外响起唐妈妈的声音：“糖宝，起来了没？”

“醒了醒了——”唐溯一骨碌坐起来，跳下床踩了拖鞋就赶紧拉开门，自家老妈正穿得清爽干练地看着他。愣了几秒，唐溯往后一蹦：“我知道了，马上就好！”然后在自家老妈不满的目光中用打仗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妥当。

唐妈妈早就知道儿子晚上要去参加网友聚会。对于生了个这么帅的儿子的她来说，打扮儿子从来都是她的爱好。昨天晚上她就叮嘱唐溯，早上早点起来，陪她去逛逛商场，让她给他挑几件衣服打扮打扮。

唐溯十分钟之后就一改自己睡衣睡裤、头发乱翘的形象，变成阳光帅小伙子一只，唐妈妈满意地给儿子整整领子，边整边说：“怎么啦，不太高兴的样子？”

唐溯正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听老妈把自己的心事戳穿，他伸手把比自己矮一个头还多的妈妈抱了个满怀：“已经没事了。”

隔得远些还不觉得，这么近抱着妈妈，唐溯才发现她的头发虽然染得很好，可是发根处，依稀有点点新出的白色。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准备去参加聚会的……如果告诉妈妈，他也像唐彦和明朗一样，爱上了同性，她会怎么想？如果让她知道，他居然那么不靠谱地喜欢上一个在网上认识的网友，她又会怎样想？

十一岁那年被妈妈带着辗转各地接受治疗的那段记忆，鲜明处闭目即见，模糊处挥之不去。

他明明目睹了那些悲剧，却还是无法自拔地陷入同样难言的境地，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只想给她最大的安慰，可是他也明白，最终会给她最大伤害的，也是这个让她感到骄傲的儿子吧……他自私，他清醒，所以他不可能妥协于社会的压力，找一位不爱的女性结婚，害那个人一辈子。终此一生，他都不可能给妈妈一个活泼调皮的孙子，或者温软可爱的孙女儿。

他做不到……

拍拍儿子的头，唐妈妈温言道：“好啦，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唐溯苦笑，话里还透着刻意装出的轻松意味：“妈……说得我的年龄好像打了一折似的，我现在可是把你从家里背到商场再背回来的力气都有。”

能瞒过妈的儿子还真不多，唐妈妈又拍拍儿子宽阔的背：“唐彦和明朗那两个孩子，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死者已逝，生者还需前行。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我们也一起去看看他们，好吗？”

“好啊。”

唐妈妈却没有放开儿子，继续说：“昨天那封快递里写了什么，可以跟我说吗？”

唐溯低低一叹，抱得更紧了点：“一个朋友……要走了。游戏里，现实里，可能都不会再见面。”

死别和生离，尽管都发生在与自己关系不是最亲密的人身上，但那种至极的遗憾，却像在心脏外套了一层钢网，狠狠绞紧。

唐妈妈笑了，话题转移之快，让唐溯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今天早上我把你爸赶去学校吃饭了，我们一起出去吃，走吧。”

冬日清晨的W城，行人很少，马路上的车辆也是星星点点不成线条，淡金色的阳光没有带来一点暖意，呼吸间就是大团大团的白雾，几乎要把人的脸也遮住。

唐溯把妈妈的一只手揣在自己衣兜里，不管怎么说，他的体温总是比她的高一点。

才走了不到十分钟，两个人的鼻子都已经冻红了。路过小区居民健身器材场地时，不少晨练的老人们已经摆开阵势好一会儿了，舞剑的、打拳的、摆扇的，虽说没有到需要擦汗的程度，但脸色明显红润几分，比这对才出温室的母子精神得多。

“糖宝啊，你看，”唐妈妈边走边看着那些晨练的人，有的认识，点点头，有的不认识，目光相对也会笑一笑，“这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每天都会到这里来晨练。”

“嗯。”唐溯环顾四周，许久不曾在老家的清晨出门，他已经快忘了几年前每天上学都会看到的景象，“这么冷的天也坚持，不容易。”

“其实他们中的好多人，互相之间不是生死之交，只不过每天在这里都会见面，所以偶尔也聊聊天，知道你家里有几个孩子，我爱在哪里买菜，所以慢慢成为朋友。”

唐溯缓缓点头，在衣兜里把妈妈的手握紧。

“我平时晨练的时候在这里认识的一个朋友——你应该叫阿姨——半个月之前被女儿女婿接到了加拿大，你没回来之前，我跟她可亲近了，差点说到如果她女儿没结婚就要嫁给你。”

唐溯窘迫：“妈……我还在读大二呢。”虽然他因为读书晚还有治病，今年都已经二十二岁了……不过也才刚刚达到法定婚龄不是吗！

唐妈妈晃了一下被儿子握着的手：“她一走啊，我就伤心了好几天。她又不会用网络聊天，打电话吧，费钱，写信吧，不方便，再说她跟我毕竟一个国内一个国外，过几个月，共同话题都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这一去，我跟她怕是这辈子也见不上、联系不上了。”

唐溯沉默，这样的情况，就算在他身边也很多。那些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们，明明曾经玩得那么亲密，一起在球场上奋斗，一起聊着喜欢的明星，一起蹲在地上拍卡片……现在还保持联系的，又有几个人呢？

“联系不上了，她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吗？”

“当然不会！”唐溯立即反驳，想到杜潇，他神色还是有几分黯然，“我和那个朋友前不久还一起合作拿下了游戏里的大奖，我那个MP4，有他一份功劳。在学校里面他几乎不怎么跟人说话，但是我们很聊得来……我只是觉得，就这么分开，估计一辈子难得再见，实在是一种遗憾。”

“那是因为我们生命中的每一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人走进来，就好像是海浪，一波卷上来几枚好看的贝壳，一波又卷来一层海砂，下一波，仍旧是贝壳，但那是新的贝壳。我们像是海滩，无法阻止浪涛和海砂层层掩盖掉那些贝壳，不过只有你知道，在那些砂的下面，埋着多么珍贵的记忆。”

拉着儿子往路边自己常去的早点摊子走，唐妈妈说：“世事无常，太多人走进生命，又有太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离去。你会觉得遗憾，是因为你珍惜跟他们的感情。那些相处的时光是人生中无可取代的宝物，既然舍不得抛弃，那么就把它们记在心底吧。缘分尽了，记忆则会伴随你一生。”

把儿子按在长条木凳上，唐妈妈转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忙碌的老板用方言说：“老板，来两碗面条，一碗辣地（dǐ）一碗不辣地，再来碗豆腐脑，一杯豆浆——糖宝，要不要豆皮？哦……那包子吧，你总不能只吃这么点。老板，还要一份小笼包！”

捧着豆浆暖手，唐溯看着碗里乳白色的豆浆，眼底堆积了许久的阴霾一点点散去。

杜潇，还有我重要的战友——“杜紫鳄鸟”，再见了。

豆浆很甜。

吃饱喝足，唐溯和老妈一起拐进刚开门的大商场。一楼是鞋子和首饰，唐溯的鞋是刚买的，所以两人直接坐电梯到了二楼男装区。

他们前脚刚上去，后脚魏旭明、陈梓逸和他那个精灵古怪的妹妹陈栎佳就进来了。

魏旭明明显睡眠不足，不是很精神的样子：“你们买衣服为什么要拉上我……我这两天国内国外忙得团团转，你们连个休息的时间都不给我留？晚上还要开军团见面会呢。”

陈栎佳压根没理他：“哥，你过来试试这双鞋！”

陈梓逸有妹妹撑腰，公然无视上司：“我不要这个颜色，太恶俗了！”

魏旭明来都来了，总不能丢下这俩家伙自己走。大不了一会儿早点回去补眠，下午三四点就要开始忙了。还好最需要准备的东西前期已经搞定，他晚上就是去组织一下现场活动。

闲极无聊逛着商场一角的精品钟表区，魏旭明无意中扫到一块黑色的男表。银色的指针、暗底的花纹、刻画精准光华流转的表盘、剔透璀璨的钻石……旁边还有银色的同款男表，黑色指针、亮底的花纹。

连价钱都没看，魏旭明招呼店员：“麻烦你，我要这两块手表。”

第十七章：找到你，找到爱

在机场等钱锦添和钱嫂的时候，唐溯明里暗里收到的“秋天的菠菜”没有一吨也有两千斤了。

钱锦添看到唐溯的瞬间直接愣住，本来对自己和老婆的情侣装极为满意，结果现在他只想把眼前这个家伙扔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