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十一年前他和他的爱情

在火车和汽车上颠簸一天一夜之后，唐溯站在了家门口，手里拎着旅行包，喜气洋洋地敲门：“爸！妈！我回来啦！”

唐妈妈算着儿子到家的时间，早就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闻声很快过来开了门，唐溯扑进来就抱。

唐妈妈被儿子那熊抱的架势唬得赶快躲开：“回来啦——哎呀你妈我老胳膊老腿的，让你这么抱一下腰就断了！”

唐溯使劲儿拍马屁：“我妈最年轻最漂亮了，以前就迷倒了我爸，现在的魅力更是横扫长江上中下游，粉丝犹如滔滔江水……”

让他这样吹下去能吹到明天早上，唐母笑着敲了他的头一下：“就你会说。去歇着，你爸今天非要露两手，还在厨房里，我去看看怎么样了。对了，先把桌上的豆浆热一下喝，一会儿吃饭。”

唐溯拍拍袖子，中气十足字正腔圆地应道：“遵——旨！”

房间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开了暖空调。唐溯进门扔下包就往床上一滚，伸了个懒腰。躺了一会儿觉得热，他坐起来准备脱件外套，刚抬头，视线便落在书桌上。

他慢慢站起来，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他与两个男生的合影，那时的他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手里还抱着足球，身边的两个男生看样子大些。

在那一刻被凝固的记忆是如此欢乐，少年的时光似乎永远无忧无虑……唐溯看着相框里笑得开开心心的三人组，神情渐渐黯然。

唐妈妈端着豆浆走进来：“让你喝豆浆……”后面的话在看到儿子手里拿的东西后消音了。她走到儿子身边，把豆浆递过去，也看着相片，叹了口气说：“前些天我还跟你三伯聊天来着，唐彦那孩子压根就没有回来的打算……过年都不肯回，他是铁了心不认这个家还是怎么着？”

唐溯摇摇头，不想多说，把相框放回书桌上，拿起豆浆大口大口喝完。

晚上杜潇和鬼梧都没上线，杜潇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来，鬼梧则是出国办事。正好团里那个刚刚才满级的护法血花和另一个新来的守护也想下副本，交命不杀就组了她们下去。几个人打完，交命不杀明天还要出一趟差，早早与大家道别下线。

唐溯闲着没事，扫光交易行最便宜的材料，把人丢进药水房做药水，自己站起来去窗边看风景缓解眼睛疲劳。

一月的W城，气温只有个位数，伸手抹去窗户上的水汽，看着窗外奔腾的车流，唐溯仔细算算，才发现他的堂兄唐彦居然已经十一年没有回国了……

想到堂兄，他坐回桌前，从游戏里切换出去，登陆一个网络公墓。

屏幕上是一张黑白的男生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笑得很开心，照片下面是少年的名字——明朗。

唐溯点开寄语，刚想留言，忽然发现自己前一个留言的ID名字正是“唐彦”！

——明朗，美国也很冷，我想试试包饺子，结果剁馅的时候把手弄伤了。你的手艺就远远比我好，我真笨。

再往前看，长长的一串留言全部出自唐彦。唐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唐彦这段时间里留言的次数频繁得让他吃惊，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多，他总觉得唐彦有些不对劲。

翻了两页留言，唐溯的目光锁定在其中的一条上。

——今天我拿到化验单，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下来。医生看我笑，还很紧张地问了我一大堆问题。其实我真的觉得很高兴，十一年了，我总算可以去追你了。这件事我只跟旭明提过，连小溯都不知道。我决定把眼睛和心脏捐出去，等我火化之后，旭明会过来带我回国，那时候我们俩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什……么？

唐溯看完留言，几乎忘记怎么呼吸，明明坐在温暖的空调房里，却像是全身都泡在冰冷的水中。手僵了半天，他从抽屉底层笔记本里翻出一张手机卡，换下自己的手机卡，抖着手往卡里唯一一个储存的号码打过去。

电话响了半天，终于被接起来，却不是记忆中的声音。

现有的英文水平，足够唐溯听懂那位女士的话。她是唐彦的房东和朋友，唐彦几天前因病去世，在今天已经火化，他的眼角膜和心脏按照遗愿捐献出去，所有遗产和骨灰则通知国内的朋友过去带回国……

浑浑噩噩挂上电话，唐溯在电脑前坐到窗外泛白，才有站起来的力气。

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堂兄说……

哥，你居然真的这么狠心，直到化成灰烬，才愿意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但你既已达成心愿，我只能祝福你和明朗在另一个世界永不分离。

早晨强作镇定吃了饭，送父母出去上班，唐溯血红着眼睛回去补眠。想了一夜事情的结果，便是补眠也补得不安心，在梦里又看到了过去的画面。

十八岁的唐彦和十七岁的明朗是同学，那时唐溯家和唐彦、明朗的家离得很近，唐溯读书的小学跟两个人就读的中学更是只有一墙之隔，这三个人好得就像是亲兄弟，成天在一起，找到一个，就一定能找到另外两个。

唐彦跟唐溯都是独子，明朗有个姐姐，明朗家是开大餐馆的，他自己从小在厨房跑大，手艺更是一绝，唐溯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拉着唐彦一起去明朗家蹭饭，只要把明朗拍得高兴了，他们空着肚子进门也能撑的扶墙而出。

那时的唐溯对于所谓“恋爱”还只是懵懵懂懂，哥哥唐彦老爱往明朗家跑，他也以为像是周围人起哄的那样，哥哥喜欢上了明朗的姐姐。不过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十一岁的小小少年——或者说是孩子，最感兴趣的也只是明朗端出来的菜、他家里成堆的书和那架钢琴，至于每次用小提琴跟钢琴合奏的是他哥哥和明朗而不是明朗的姐姐，他才不关心。

英俊帅气成绩优异的哥哥与儒雅温和多才多艺的明朗，永远是唐溯在一众小孩子面前挺直胸膛的理由：唐彦取得了美国知名学府的入学资格，明朗又代表学校在中学生运动会上成为自由泳冠军，唐彦成为全市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第一名，明朗应邀在校庆活动上演奏钢琴……

唐溯放学后踢足球摔破了膝盖，哇哇大哭，被明朗看见，翻铁丝网进来背他去医务室清洗上药。唐彦从老师那儿问完题目出来，骂自己弟弟乱跑乱跳不注意安全，又是明朗把那坏蛋哥哥赶开，一路背着唐溯回家。

唐溯和妈妈去公园玩，游船没有了，扫兴离开，后来他趁着妈妈不注意，溜进旁边的小树林，解下一艘小渔船划进湖心。小渔船本来就不稳，唐溯慌乱间掉下水，惊坏了岸上发现他的一群人。带着表妹来公园的明朗把表妹塞给唐溯妈妈，甩下外衣就扎进水里，身姿矫健，鱼一般灵活，很快把唐溯带回岸边。

犯了这么大的错，就连一贯温和的明朗都忍不住训唐溯，回家之后更是一家人都围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骂，唐彦气急，吼得比唐溯的爸妈还凶。唐溯知错，那个夏天被唐彦抓着每天跟明朗去学游泳，硬是把这只纯旱鸭子训练成了掉在长江中央也能自己爬起来的小小游泳健将。

明明是这样充实而快乐的生活，究竟为什么一夜之间被颠覆？

那些人说，这两个人真恶心！

那些人说，他们是变态，不知羞耻，居然做出这种事！

那些人还说，他们真该去死！

唐彦被关在家里，明朗是被人从学校打回来的，回家的时候家门紧闭，就那样带着伤站在门口，直到又挨了旁人的石块，才蹒跚离开，头至始至终没有抬起来。

唐溯只记得那天妈妈特意帮他请了假，让他在家里看动画片。他的三伯母、唐彦的妈妈坐在客厅里边哭边骂，所用词语之恶毒，唐溯闻所未闻。如果她口中那个活该从地狱第一层下到第十八层的万恶之人叫明朗，那么，一定是同名的其他人。他的明朗哥哥那样亲切，那样温和，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嗯，还有唐彦哥哥。

唐彦那一晚衣衫凌乱地出现在唐溯家里，进门就双膝跪下了，浑身都是还在渗血的伤，拼命哀求唐溯的父母告诉他明朗的下落。唐溯的父母真的是爱莫能助，想留唐彦偷偷住下养伤，却被唐彦夺门而出。

那十几天里，唐溯去了两次学校，都有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那两个变态的弟弟”，结果他从学校跑回家，是他爸爸劝了好久才敢去的，但又一次受不了那些眼光和言语，跑了回来，再也不肯出门。

然后，他听说，明朗找到了。

激动的唐溯比谁都跑得快，那一段记忆已经模糊，他唯一记得的，就是白单子下面变色肿胀的躯体和空气里怪异的味道。

他吃什么吐什么，语言混乱，经常在梦里惊醒，几天下来几乎脱了人形。为了不再刺激他，他们举家搬到了W城的另一个区，是妈妈特意请了长假，带他出去寻医，并且为他办理了休学。

大半年之后，他才重新投入学习中，不过换了一个学校。再然后，他听说唐彦出国了。

是唐彦主动联系的唐溯，唐溯才知道唐彦一个人在国外读书。唐彦告诉唐溯，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明朗说很想念那个弟弟，他才想让唐溯对明朗说说话，然后给了唐溯那个网上公墓的地址。

这个悲伤的梦的最后，唐溯看到网上那张黑白照片里是两个人，两个微笑的少年。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有凉凉的液体滑落。

床边坐着唐妈妈，见儿子醒了，她握着他的手，低声说：“你的唐彦哥哥，几天前在美国去世了，今天他的朋友把他的骨灰带回国，送去和明朗放在一起。”

唐溯举起另一只手横在眼前，半晌，笑了：“嗯，我知道。”

唐妈妈告诉儿子，唐彦在国内只有一两个朋友，这次的所有事情都是拜托他们办的。他在遗嘱中说不希望办葬礼，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最后的要求就是与明朗合葬。这一点，他的朋友已经帮他做到了。

唐彦一走就是十一年，早已跟家中断绝关系，他的父母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刚上小学。唐彦指明将遗产全部留给小妹妹，在她成年之前由母亲代管，他希望这笔高达七位数的遗产，能够让小妹妹风光大嫁。

唐彦家也不打算举行葬礼，只是打电话通知了家中的长辈和同辈们。

唐溯登陆网上公墓，想对明朗再说说话，然后为堂兄也申请一个公墓。刚打开页面，他就发现自己白天补眠做的梦，竟然梦想成真！

——原本是明朗单人的黑白照片，如今换成了用电脑技术合成的他与唐彦的合照，只不过这张照片中的唐彦是成年之后的模样。原先只是明朗一个人的网上公墓，也已经变成了他与唐彦的共同安息之地。

打开寄语区，这里一天之内多出很多条留言，有中文的，还有不少英文的。唐溯一一看过，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在记忆里刻着明朗和唐彦的影子，欣慰万分，将自己的话也留在这里。

彦哥哥，明朗哥哥，如果有来生，请你们一定要幸福。

晚上鬼梧又没上线，交命不杀说他在倒时差，睡得炸弹都炸不醒。今天钱嫂亲戚结婚，把钱兄也抓去吃饭，固定队只有唐溯和交命不杀两个人在线。反正副本是下不了了，交命不杀索性把人丢去裁缝房间做衣服，唐溯闲来无事，在交易行溜达一圈，又去万魔城广场上看玩家们摆的摊。

从林立的摊位一头逛到另一头，没发现什么值得买的东西，唐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挂药水？他几个小号仓库里囤积的药足够喝一个月。

去采集？算了吧，所有好的采集点已经全部被外挂们霸占了，如果有普通玩家敢去抢外挂们要采的东西，那么就会有人开着他们蹲在采集点的敌对种族号来杀人，烦都要烦死，何况一般人根本抢不过外挂的采集速度。

做任务？前期跑任务跑得太多，现在除了使命任务，他什么都不想做。

军团里没活动，世界上喊话做任务下副本的队伍他又不想进……

原来没有朋友们陪着一起玩游戏，会这么无聊。

网络游戏最大的魅力便是与人的合作与交流，现在的玩家们动辄在一款游戏上投入几百小时的精力，再宽广的地图也跑完了，再艰难的副本也没兴趣了，若是没有人和自己一起玩，何必要打网游，不如去玩单机。

唐溯实在找不到事情干，切换出去看官网。

距离游戏最新版本的更新时间还有不到一周，届时将开放新技能，新的超高难度主线任务，更有双倍爆率和经验，另外还增加了一天三次的种族PK副本。

看到PK副本，唐溯心里一动。在这一次的PK大赛中，他头一次体会到了精灵这个职业的特殊。全服团体总冠军队伍中就有一位精灵，她召唤的暴风精灵十分吸引眼球，各种诅咒系技能也让敌方队伍手忙脚乱。

和魔族大多数都是男性玩家不同，绝大多数女性玩家喜欢天族，而且精灵们可以带宝宝的特性也让不少女玩家青睐，所以天族的高级精灵不算少。

反观魔族，随手一搜就知道，精灵这个职业简直比大熊猫还稀罕！练弓箭的玩家可以说是游戏中倒数第二少的，就算这样唐溯也能搜出九十多个在线的弓箭，但精灵的数量，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满级精灵更是可怜的一棵独苗！

精灵在平时组队中不太受欢迎，因为他们的宝宝偶尔会不小心拉到怪，而且瞬间输出看起来也十分低。但是操纵精灵的天族女玩家们要么自强，要么受照顾，最终把号练满。而魔族这边的精灵，绝大多数半路夭折了，交命不杀的最开始的主号就是个经典的例子。

精灵最有用的技能大概就是“掉宝”，这个技能可以让物品掉落几率提高20%，本服的大军团几乎每团都有几个精灵，用于在打BOSS的最后关头丢掉宝，以期望拿到好的装备。圣魔领域也有两个精灵，一个42，一个46，成天都是单人游荡，练级速度慢得惨不忍睹。

想起鬼梧前段时间说的“精灵实在太少了，我们出去打BOSS不带精灵比较吃亏”，唐溯忽然有一种尝试新职业的冲动。反正马上新版本一开，游戏就是双倍经验双倍爆率，这样练级起来绝对是飞一般的速度。何况他还有大号，可以一路吃药以最快速度练级！

想到这里，唐溯切回游戏重新看交易行。交易行里东西还是那么丰富。大多数玩家满级之后，许多低级的金色武器大幅度降价，唐溯很快发现一本25级的金色法书，标价才相当于三组蓝药水的价钱，当即拍下来准备给小号用。

正在交易行里继续扫货，唐妈妈在外面喊：“糖宝，有你的快递，过来签一下！”

唐溯应着，赶紧出去，把快递签收。

谁会给他寄快递？唐溯很疑惑，寄件人地址是C城，但是人他并不认识。拆开快递一看，里面是几份详细的《永恒之翼》游戏资料，还有一个密码保护钥匙。

这份资料是玩家的注册信息和游戏角色情报，角色的ID名是“杜紫鳄鸟”。

杜潇？！

第十六章：不会忘记

杜潇把号给他做什么？不玩了吗？

那两张纸上的用户注册信息十分详细，现在拿着这个去官网改密码，百分之百没问题，除此之外，还有满级护法号“杜紫鳄鸟”所有的数据信息，不管怎么看，这都是铁了心把号送出去才会做的事！

唐溯顾不得多想，马上拿起手机给杜潇打电话，电话里语音提示用户已关机。

枯坐了没几分钟，唐溯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还是提示关机。他联系不上杜潇，登陆YY，也没看到杜潇上线。思来想去，他干脆跑到学校贴吧和论坛里搜索一番，依然只看到同学们的胡侃闲聊。

以他所了解的情况来看，杜潇可不是那种把号送完什么都不说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杜潇把号如此干脆地交出去？虽然杜潇跟他们不同，在这款游戏上花费的精力没有那么多，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合作，他不相信杜潇对游戏就没有一丝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