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天天起早贪黑，别说好好玩游戏，就是打开游戏，把号丢去做药打铁什么的，都得从牙缝里挤时间。唐溯的精灵练级计划被迫暂缓，可惜了那难得的双倍爆率和双倍经验。

除夕前一天晚上，魏旭明忙里偷闲开着电视关注了一下W城电视台的节目，果然发现了一点小小的惊喜。听到熟悉的声音配着本市某婚纱影楼的画面，用无比期盼的语气念着“XXX婚纱影楼，带给我们最珍贵的回忆”，他就开始浮想联翩。

接到大哥魏朝阳打来的电话，魏旭明还沉浸在某种幸福的幻想当中，语气轻快而充满喜悦，以至于魏朝阳还没开始说正事，就先问了一句“是不是我最近睡眠不足记性不好，已经打电话告诉过你要发奖金的事了”。

当然他没有，不过在本该放假的时候辛苦工作这么久，发奖金绝对是必然的事。

魏旭明和大哥随意聊了几句就开始说正事，从大哥那里知道了公司年后的安排。春节放假三天，初六的时候做好所有准备，去德国跟客户商谈，由他领队，魏朝阳坐镇后方。

听完大哥的计划，魏旭明都快笑不出来了：“你直接告诉我没关系——其实我是捡回来的吧？”

自知扮演了怎样的剥削角色，魏朝阳任由弟弟胡扯：“放假时间这么短，这三天我们就去爸爸那里住吧。初四开始准备，初六动身。”

为了这次的生意，魏家兄弟花了太多精力和心血，魏旭明知道大哥付出的肯定比自己还多，也不再多说：“好，我收拾一下，明天下了班直接跟你一起回去。”

挂了电话，魏旭明看着电视中本市春晚的预告片，拿出手机给唐溯发了条短信：XXX婚纱影楼，什么时候去的？

唐溯很快回了信：我只是配了句广告词，没有出去取景。下班了？

魏旭明扫了一眼书桌上厚厚一摞资料，走到电脑桌前坐下开机，然后发短信回去：咱们去拍结婚照吧。

他故意在中间空了很多格，最末加上一句：游戏里。

唐溯那边半天没回信，魏旭明猜着他是让自己吓了一跳，恶作剧得逞的结果让他笑出了声。开游戏，开YY，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夙夜轮回的名字出现在YY列表中。

轻车熟路把唐溯从YY军团大厅拉到下面的YY小房间，魏旭明一边输密码一边问：“在哪儿取景比较好？”

唐溯闷闷的略微沙哑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没人取过的地方。”

密码还差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魏旭明的手顿住，不由焦急起来：“你生病了？”

唐溯“嗯”了一声之后轻轻咳嗽两下才说话：“只不过是太热把大衣脱下来几分钟，居然就感冒……”

魏旭明把手从键盘上放下：“喝了药没？”

“我妈给我一大堆药，光吃药我都快吃饱了。”

“那还不去睡觉？”

“魏——妈——”唐溯拖长了声音，“我是刚起床哎——”

魏旭明揉了揉太阳穴：“行啊你，我总共问了几句话，你就给我长了辈分？”

唐溯低哑地笑了两声：“那是您有赚！”

魏旭明无奈：“得了，我才二十八，被你一叫简直四十八了。”

“越成熟越有魅力，我从出生就盼着四十一枝花的年纪。”

魏旭明听着他越来越喑哑的声音，不放心地叮嘱：“行了，你要好好保护嗓子，还是我说话，你打字。”

唐溯听话地改成了打字：怎么还没上？

魏旭明输完密码的最后一个字母，进入游戏，一进去就翻出军团列表，点中夙夜轮回，邀请组队。唐溯很快点了加入，魏旭明点出地图一看，唐溯在万魔城商业街，估计是去买系统提供的特殊服装和染料。

“上次我们一起去的万魔城外围怎么样？”

【队伍】夙夜轮回：“有些单调了，不过拍两张也不错。如果你今晚事情不多，要不要考虑从新手村一路照过去？”

他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今晚时间还比较充足。说起来他的确太久没有回头看看玩游戏这么久以来走过的路，既然唐溯有这个兴致，他当然愿意陪：“那好，买衣服的事交给你，我去交易行物色一下特殊外形的装备。”

两人在万魔城里碰面，点开交易，魏旭明给了唐溯一根蒲公英外形的法杖、一个萝卜头串起来的锤子和一面贝壳外形的盾牌，唐溯则给了魏旭明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染料和系统提供的所有的特殊服装。

他们先跑到万魔城外大雪山上拍了几张照片，又传送到新手村，在荒芜的出生地截图。沿着山坡，两人分别张开紫色和棕黑色的翅膀一路滑翔下去，魏旭明抢拍了几张“比翼双飞”，一前一后跟唐溯两人落在新手地图上最美的明镜水莲湖的湖畔。

高耸入云的巨树树冠几乎笼罩了整个宽阔的湖面，湖水很浅，零星点缀着朵朵莲花，风景怡人。魏旭明初玩游戏时，也曾经被这里的景色迷醉过。满级之后回到那时迷恋的地方，身边还有倾心的人相伴，实在是惬意。

按了休息键，高大的守护屈膝坐在水里，很快银发治愈也挨着他坐下。

【队伍】夙夜轮回：“当年我和钱哥钱嫂在这里打了多长时间才出去。我不会操作，有时候不小心打了两只怪，就被追得满地乱跑。”

而现在，就算他招惹了这个湖里所有的怪，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狼狈。

操作着皮最厚血最多的守护，魏旭明倒是没有被怪追得到处跑的经历。站起来，对着怪最多的地方使用群体挑衅，立刻一群等级为个位数的小怪朝他扑过来。

【队伍】夙夜轮回：“欺负小怪，当心打BOSS一百次不出极品哦。”

魏旭明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守护在一群怪的敲打中抽风一样不停出现闪避，笑着说：“游戏里最好的极品我都有了，BOSS算什么。”

【队伍】夙夜轮回：“游戏总会更新的，就算是功勋装备，也难保不出现更高级的。”

魏旭明调整视角，近距离看着安静坐在湖水中的银发治愈。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以巨树和睡莲为背景的银发青年显得格外气质出尘。

“我说的不是装备。”

小怪们打了一阵，仇恨淡化，一个个摇头晃脑走开了。魏旭明将目标点中夙夜轮回，打开动作列表，双击其中的某一条。

【系统】鬼梧对着夙夜轮回轻轻一吻。

“是你。”

【队伍】夙夜轮回：“……”

“回一个，礼尚往来。”

【队伍】夙夜轮回：“……”

“那我帮你回吧。”

【系统】鬼梧对着夙夜轮回轻轻一吻。

【系统】夙夜轮回对着鬼梧轻轻一吻。

【队伍】夙夜轮回：“我们俩几岁了？加一块儿都五十了吧= =”

哦，这个表情符号魏旭明能看懂，不由笑道：“一百岁都能这样，加一块儿五十岁又怎么了？”

论起调情，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唐溯比不过某人，丢下一句“该去下一张地图了”就吃了传送卷轴直接移动过去。

两人跑到魔族目前最高级地图贝鲁地图中央的时候，钱锦添和苏紫也上了。

好久没有一起合作过，人也不齐，今天固定队谁都没想下副本什么的，只是蹲在YY房间闲聊。

忙得太厉害，现在魏旭明总算想到哪里不对劲：“说起来，小杜在哪儿？好久没看到他上线了。”

唐溯并未说话，也没有打字，他不知该怎么转告魏旭明，杜潇永远都不会再上线。

在他犹豫的时候，钱锦添却开了口：“他不会来了。”

魏旭明一怔：“出什么事了吗？”

唐溯也想知道，他被那天电话里的人威胁不要离杜潇太近，所以他没有继续调查杜潇的情况，但是说到底，他还是担心这个性格冷淡的朋友。

钱锦添叹气：“他家里出事，而且他也受了伤，这辈子他的手恐怕都没有办法再灵活起来了吧……”

唐溯因为震惊，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他不能调查的事，不代表钱锦添也不能。他之所以相信钱锦添所说，杜潇的姐夫是那些电视剧里才会提到的“黑手党”成员，是因为C城的市委书记就姓钱，C城所在军区某个高官就姓苏。

说起杜潇，苏紫也很遗憾：“你不知道吧，他是学美术的，拿过国家级的权威美术大赛冠军……”

YY频道里一时安静得只有低微的电流音。

“他把号送给我了……”蓦地，耳机里出现了唐溯依然沙哑的声音。没有等人接话，他继续说，“我不知道，他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

没有人说话。唐溯也安静下来，一会儿，三人的屏幕上忽然弹出一句话。

【系统】您的好友杜紫鳄鸟上线。

本以为永远不会再亮起的ID，出现了。

唐溯幽幽的声音响起：“如果有一天，你永远都不会再上线，你会选择在哪里下线？”

这是一个不陌生的命题，魏旭明回想着。在决定从WOW的世界里走出来时，他曾经在论坛里浏览过许多答案，而他自己在艾泽拉斯游荡一圈以后，选择了一棵普通的树，在它旁边静静地消失。

钱锦添比他紧张：“你别想不开啊！杜……他那件事虽然……”

唐溯打断他：“我只是问问……”顿了一下，他说，“他的号，停在阿尔特城最上空。”

那是游戏中魔族第一次能真正张开翅膀飞翔的领域。失去主人的护法号杜紫鳄鸟孤零零站在阿尔特城空中的石头尖上，视野辽阔，往前一步或者往后一步，都会从高空坠落。

杜潇受伤之后出国治疗，把号停在这种地方下线，又将号的信息以及密码保护钥匙邮寄给唐溯，都是他的意思。唐溯点开人物装备，无论是任务送的还是杜潇买的翅膀，都不在了，装备栏里空空的翅膀一格，像是无底的黑洞……

“总算干掉了，能给我来口血不？”

唐溯被魏旭明的声音拉回思绪，切换到自己人物的游戏画面，不禁吓了一跳：鬼梧的血条只剩下大约二十分之一！旁边趴着一个白翅膀的尸体。

跟钱锦添和苏紫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还停在野外拍照。因为双开了杜潇的号，唐溯根本没看到自己和魏旭明的号的情况。现在一看，他自己的治愈好端端的满血站在那儿，而魏旭明的守护却持剑握盾，血红着眼睛，弯腰喘息。

他赶紧给魏旭明加血，魏旭明坐下休息：“真险，我等于是穿着锁链甲跟守护对砍，这个天族守护的血太厚了——幸好他攻击没我高，估计是做任务看我们两个傻站在路中间，以为我们都不在呢。”

战友保护就是替代伤害，替代的对象穿的什么装备，施展技能的守护就相当于换了一套什么装备在跟敌人打。想到自己把魏旭明一个人忘在荒郊野外，差点害他死亡掉功勋点数，唐溯内疚不已。

“你们让人打了？”钱锦添好奇。

“我们在野外闲逛，碰到一个天族，已经干掉了。”

苏紫松了口气：“那就好。唐溯，别光顾着双开了，赶紧找个地方休息吧。”

“嗯。”最后看了一眼漠然站在高空的杜紫鳄鸟，唐溯选择下线，切换回自己的人物游戏界面。

钱锦添和苏紫也是上来闲逛的，又安慰唐溯几句，便到别的YY房间去，两个人另组一队不知去了哪。

魏旭明和唐溯倒是没动，两个人在覆盖贝鲁地图一大半地区的雪原上面对面坐着。

“小杜的事情很遗憾，但愿他能早日站起来，生命里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也别太难过了。”

何止是难过，唐溯简直感同身受！听着魏旭明的话，他本想回话，嗓子却是疼得厉害，只得继续打字。

【队伍】夙夜轮回：“我知道了。”

他伸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咽喉。

曾经，明朗被夺走了尊严，所以选择了死亡。现在，杜潇被夺走了继续画画的能力，所以选择了离开游戏，离开朋友，离开学校。

生命里重要的东西的确很多，可是你知道吗，也有很多东西，比我们的生命更重要。

画家的双手不再灵活，就像狙击手的眼睛失去光明，就像舞蹈家的肢体出现残缺，就像美食家的舌头失去味觉。

就像鱼断了尾，鸟折了翼。

如果有一天，他也失去了最珍视的东西，他又会怎么做？只是像杜潇一样，从游戏里永远离开吗？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他甚至没有准备的时间。

“好了，血也满了。我们继续拍照去？好像冰霜峡谷里面风景也不错。”

定定神，唐溯想打字，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不要发抖。那种可能失去未来的恐惧，带来彻骨的寒冷，从指尖开始蔓延到全身。

“糖宝，熬好了。”唐妈妈端着药敲门，唐溯一抖，手指压在前进键上。治愈站起来往路旁跑，堪堪停在悬崖边上。

“从这儿飞？”魏旭明操纵守护跟过去。山下的确就是冰霜峡谷，不过这里飞下去还得跑好远。

【队伍】夙夜轮回：“再往前去吧。不过先等等，我有点事。”

打开门，把苦得闻闻都想吐的药接过来。唐溯强忍下胃里翻滚的感觉，一口一口将药碗喝了个底朝天。

唐妈妈看他在打游戏，本想说什么，不过看到儿子对自己轻轻摇摇头，还是接过碗，转身离开了。

那一天他们拍了满满一包“结婚照”，唐溯把照片通通丢进MP4里，跟魏旭明道别，依旧来到万魔城水池广场中央，下线。

一周之后，魏旭明在机场即将登机，临行给唐溯打了个电话：“我马上就要出国了，估计得一个多星期才回来。我要是想你了就看‘结婚照’。你呢？”

唐溯低声笑，声音很轻，却是吐字清晰：“我也会。”

“你好好休息，感冒差不多快好了吧？注意喝药。唉，我这就走了……”

“是。”

这人平时脑子挺灵活的，怎么这次还转不过弯？他都已经快不是暗示了：“我要走啦！”

“呵……路上小心。”

“换一句。”魏旭明干脆不委婉了，直接提要求，无视旁边陈梓逸肉麻得想扶墙结果只能扶着翻译的动作。

“我会想你的……旭明。”

这怕是现在唐溯能说出来的最深程度的情话了。魏旭明无奈归无奈，还是很高兴：“我也会，再见，等我回来。”

“再见……”

魏旭明关上手机拉起旅行箱，当先往登机口走去。

唐溯关上手机，从空荡荡的平台上走进大楼，把手机交给妈妈，看窗外飘着细碎雪花的城市。W城很少下雪，不远处，包围着唐溯所在楼房的院子大门上醒目的红色十字，简直刺得他透心凉。

“糖宝，去吧。”唐妈妈见护士过来了，拉着儿子的手唤了一声。

唐溯安静地跟着护士离开。唐妈妈看着自己刚刚还拉着儿子的手，眼里忽然就涌出泪水，往旁边靠在丈夫肩头。

儿子的手从来没有这么冰冷过，每个冬天，从来都是他在为她暖手。

魏旭明所坐的飞机起飞了，他看着自己MP4里的结婚照，仍在回味刚才唐溯对自己说的话。想了想，他还是把笔记本拿出来，连上手机，把刚才录音的对话输进电脑，然后拷进M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