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愣了会儿,不敢相信这是抠门的纪策说的话。眼看着烟卷的纸又被燃尽一圈,他抢过去猛吸了几口。纪策看着他
只是笑。
梁上君吐出烟雾,带出一声叹息。他望着远远的地方念了声彩虹。
纪策顺着他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再回头,梁上君居然叼着烟睡着了。
一个晚上将近50公里越野,又是找人又是救人,铁人也受不住。
纪策从他嘴里拿过自己一天一支的宝贝烟,抽了一口,自己也有点愣。不是因为烟,是因为手指上残留的唇的触感。
他以为坚韧的其实很柔软,他以为冰凉的其实很温暖。
“……真是不中用,才一个晚上而已。”他丢掉烟蒂,对着七连的一个兵颐指气使,“那个谁谁谁,把你们的懒猪梁连
驮回去!”
第七章
梁上君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基地,醒过来的时候在寝室的床上,时间是第二天的凌晨。他觉得身上粘糊糊的很不舒服,
就想去冲个澡,刚起来走了两步,他又蹲了下去——极度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头晕目眩——他病了。
梁上君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于是晃着进了浴室,胡乱冲了冲,又回到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穿衣洗漱,出操。
同寝室的指导员陈金辉看他脸色不大好,问他:“梁连,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别带操了,有纪连照看着,不会
有事的。”
“就是因为有他在我才不放心。”梁上君揉了揉眉心,对陈金辉说,“我没事,就是昨天太累了。”说完不顾陈金辉的
劝说,坚持去监督七连的训练。
今天纪策大发慈悲,只给他们安排了越障训练,4个地桩网,4个两米左右的高墙,3个泥塘,4个深沟,5个独木桥,顺
便布置了6个火力点,随时突袭一下他们,谁身上的烟雾器冒烟,或者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越过障碍,一律去做“三个一
百”(100个俯卧撑,100个仰卧起坐,100个引体向上),然后接着挑战,循环,直到过关……这样的项目,而已。
七连的兵看见自家梁连出现的时候,个个眼含泪光。全身是泥的他们纷纷向梁上君行注目礼,期待他解救他们于水深火
热之中。
可是万恶的纪策一下子就让他们的幻想破灭了。他走到梁上君身边对他说:“梁连,第一轮七连全军覆没了,你要不要
试试?”
梁上君扫视了一遍欲哭无泪的士兵们,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面向纪策说:“好哇。要不我们俩一起给他们示范
下?”
纪策嘴角勾了勾:“好,荣幸之至。”他向六个火力点交代了一句“最大火力”然后跟梁上君站在了起跑线上。
那边还在做着“三个一百”的士兵们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什么情况?一七连连长的较量?正义的武林盟主与邪恶的魔
教教主的比武?这这这……
巅峰对决?
发令枪一响,两人立刻冲刺,首先是一个高墙,两人的初速度和加速度相差无几,几乎是同时翻越过去。
接下来是连续两个地桩网,第一个网高度适中,这两人都是游蛇一样的体质,从进去到出来没有丝毫停顿,第二个网情
况就比较复杂,不仅比第一个网更低矮,而且上面被倒上了炊事班丢弃的动物内脏,五脏六腑应有尽有,一条肠子横跨
几道铁网,而想要通过的人不得不跟这些东西亲密接触。
梁上君不用想也知道,这绝对是纪策出的馊主意,难怪刚刚看见几个士兵在那吐得天昏地暗。
独木桥、泥塘、圆木……在士兵们的眼里,这两个人的速度根本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可以升华到银河系外了。
这边火力点似乎有点过于积极,主要是他们也想看看那两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于是在他们身后的火力简直是贴地扫
射,啪啪啪啪一溜儿打过去,尘土飞扬中还是能看见那两人飞驰的身影,并且他们的烟雾器一个都没亮。
士兵们无语了,只得一个劲地做三个一百,心想着哪天也能像他们那样风骚。
两人在过深沟的时候,梁上君习惯性地地率先跳下去,然后将紧随其后的纪策托上地面。
这下七连的兵不乐意了,甚至有人觉得自家梁连太傻了,没事先帮纪策那丫做什么,那丫那么阴险,保不准撒腿就跑,
根本不会把他拽上去。当然,他们有点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纪策跃上地面之后,转身冲梁上君笑了下,把手伸给他,梁上君拉住他的胳膊,撑着一跃而上,路过他的时候问了句:
“笑什么?”
两人一边向前冲一边躲着子弹还能一边交谈,纪策道:“原来你这么信我。”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们是战友。”
在别人眼里纪梁二人是在较量,但是对于那两个人来说,他们分明是同一战线的,都是想让那些沮丧的士兵们振作起来
。所以梁上君认为自己那么做是理所当然。
纪策没说话,躲过一颗子弹后先跳进了最后一个泥塘。
此时两个人都已经成了泥人,鼻子眼睛在哪都看不见。趟过这个泥塘,他们就只剩下200米的冲刺,也就是最终决胜负
的时候。
说实话梁上君心里还是想赢的,他一直都摸不清纪策的底细,只觉得这人的彪悍从来不加掩饰,可是他们又从来不够了
解他。他的强总是带着浓重的侵略性,会让人出于本能地躲避,所以那些兵看见他才会像看见鬼似的。
还有100米。
纪策就在他的前方5米左右,梁上君开始加速,身后的火力越来越猛,他计算着子弹连射的轨迹,避过最可能被打到的
路线,准备最后的冲刺。
然而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下,偏离了原先的路线,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后心。
红色的烟雾器立刻闪了起来,现在他是个死人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败在这种时候,就连纪策都愣住了。一时间死寂死寂。
训练场上沙尘飘扬,纪策不由眯了眼,等他睁眼看清的时候,梁上君已经越过他走向七连那边,跟着那群士兵一起做三
个一百。
纪策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他走到梁上君那边,发现他手臂颤得厉害。纪策当下脸色一沉,一把把他拖起来,用袖子
用力擦掉他脸上脏污的泥水,手指碰到的皮肤一片滚烫,显然是在发高烧。
纪策冷笑了一声:“行啊梁连,烧成这样还过来参训,逞英雄是吧,扣两分!”
梁上君压根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很干脆地睡过去了。
梁上君请了半天的假,窝在寝室睡了个天昏地暗。陈金辉看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就准备从食堂给他打包一点回来,谁
承想营部临时喊他过去,要他交一下尤禹受伤的报告。
没办法,他只好把带饭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正想着要找哪个七连的兵帮梁上君带一下,这时候纪策跟他打了个照面:“
小陈,梁上君怎么样了?”
陈金辉一见这个人就不由自主地立正,他回答:“他还在睡,应该没什么大事。哦对了,纪连长要不你帮他带个饭回去
吧,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营部找我有事,我抽不开身。”
纪策说:“行,我给他带。”
这下陈金辉放心了,直奔着营部那边过去。
纪策带了一份饭菜回连部宿舍,问宿管借了207的钥匙,开了门进去,就看见梁上君趴在床上睡得毫无形象。
大概是因为生病,他的脸颊有点不正常的红,呼吸也比平时急促。纪策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手心上感觉的温度很暖
,而且触感不像想象中那么“皮厚”。纪策鬼使神差地捂了很久才得出结论:嗯,烧基本上退了。
淋一夜的雨,加上跋山涉水,加上找人救人,加上越障训练,只是睡一觉就恢复得差不多,看来梁上君的底子还是很不
错的。
纪策把食物放在一边,考虑要不要把他叫起来吃,刚靠近他,就听见梁上君轻轻地叹了一声:“班长碍…”
纪策一愣,仔细看看梁上君也没有醒,只是在梦呓。他囧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样的班长能让梁上君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
念念不忘。他对梁上君说了声:“梁上君,起来吃点东西。”
梁上君好梦正酣,甩都不甩他。
纪策无奈了,想了想,他大声喊道:“紧急集合!”
这下梁上君立刻从床上蹦下来,穿衣叠被一气呵成,等这一切做完了他才真正从睡眠中醒来,一见面前的纪策就懵了:
“嗯?集合?”
纪策忍不住笑出来,他敲了敲桌子道:“集合,吃晚饭。”
梁上君回过神,一下坐到凳子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所以说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命令
,这种服从甚至先于自己的意志。
梁上君跟纪策道了声谢,接着问他今天下午连队里做了什么。纪策阴险一笑,笑得梁上君恨不得把饭菜都呕出来。太可
怕了,这个男人的心眼太可怕了。
纪策缓缓地说:“查寝。”
伽蓝一般不太重视寝室的纪律,虽然每月例行的检查还是少不了,不过只要没出什么大事,通常教官和连长都是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兵是用来打仗的,又不是用来做内务的。
“哦。”梁上君松了口气,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结果怎么样?”
纪策摇摇头,蹦给他四个字:“惨不忍睹。”
“啥?”梁上君不明白了,查个寝还能查得惨不忍睹?
纪策对他说:“七连平均每个寝室扣掉十分。情节严重者扣掉十五。”
“为什么?”梁上君怒了,到底是自己的兵,扣这么多分他心疼啊。
纪策竖起一根手指:“黄色书刊,例如不良漫画,违禁物品。”
竖起第二根手指:“非制式装备,例如领带,违禁物品。”
竖起第三根手指,他眼里突然闪起戏谑的光:“两百个安全套,违禁物品。话说这样的兵,他还有力气打仗么?”
梁上君心里拔凉拔凉,他忍住快要吐血的冲动:“就这些……就这些……其实很正常吧,我不信你的一连没有这些东西
!”
纪策飒然:“有哇,他们当然有。可是他们藏得很好,这段时间我挖地三尺都找不到。”
梁上君无语。他在心里替那些士兵叫不值,可是又没办法说什么。谁让他今天下午昏睡过去了呢,他阻止不了啊。于是
他暗暗下决心,从今以后要把生病的几率降到最低,坚决不让纪人渣有机可乘。
“说到这个,”纪策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我还没有检查梁连你的寝室……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那些东西很
正常是吧,那么你的那些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呢?”
梁上君爆发了,深吸气,打开门:“纪连长,你可以滚了。”
纪策一脸无所谓地走出去,还不忘提醒他:“下次请藏好。”
梁上君重重关上门,回到桌子前叼起一根烟。抽着抽着他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看着桌上的饭盒,他想,食堂什么时候允许一个人要两份鸡腿了?
第八章
纪策说:“觉得自己掉水里会淹死的,出列。”
没有人出列,准确地说是没有人敢出列,鬼知道出列以后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于是纪策满意一笑:“很好,那我们今天进行武装泅渡训练。”
有几个人顿时内牛满面,不淹死不代表他们会游泳啊。连游泳都不会怎么武装泅渡啊?
“全体都有!负重20公斤,目标C号海域,跑步走!”
C号海域是个无礁区,海面平静宽阔,金色的沙滩蔚蓝的海水,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在沙滩上暴晒了三个小时之后,所
有的兵,不论会游泳的还是不会游泳的,对着那一汪深情的海洋,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扑进它凉爽的怀抱。
梁上君望天:纪人渣的恶趣味啊恶趣味,跟他无关啊无关。
差不多到了时间点,纪策绕着他们边转悠边说:“看见那边那个小岛了没有?不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是正在冒烟的那
个,看见了吧?”
大家不说话,说实话他们已经眼神迷离了,被大太阳蒸得,看哪儿都冒烟。
梁上君目测一下:还好,纪策还算有人性,那座岛离他们大约“只有”3000米,他拖着溺水的人几个来回还是有点把握
的。
纪策又说:“我来讲一下今天的训练任务。首先你们负重20公斤游到离我们最近的那座一号岛上,这个距离大约是300
米。然后卸下装备,游到那座冒烟的二号岛,同志们,炊事班在上面等你们,那里有丰富的午餐。吃完午饭咱们晒个日
光浴,接着游回一号岛取装备,最后泅渡回来,直接跑回营地。就这样,听明白了吗?”
“明白!”大家都明白,纪教官不把他们调教好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候梁上君站出来了,大家仿佛见到了曙光。曙光遥指着那一缕炊烟,对他们说:“纪连长的训练很合理,这是武装
泅渡的基础。我会跟你们一起过去,中途有任何人出现问题,立即向我报告。”
“报告!”他话音刚落,麻花就向他打了报告,“连长,我不会游泳,我怕水。”
梁上君道:“报告无效!”
麻花纠结了:“连长,是你让我们报告的!”
“是。”梁上君说,“但我的意思是等你们快淹死的时候向我报告!”
底下鸦雀无声。
梁上君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绝,这下连纪策都颇觉意外。他看着梁上君严肃的侧脸,没有多说什么,对着士兵们喊道:“
全体都有,听口令,以班排为列,全武装泅渡!”
哗啦啦地一群人下了海,一时间水花四溅,会游的窜出去几十米以后开始扑腾,不会游的一开始就在瞎扑腾。
麻花站在漫过胸口的水里,足足愣了半分钟,梁上君飞起一脚把他蹬进去,然后抱臂看他倒腾狗刨。麻花背着装备直往
下面沉,一个劲地喊着“报告”,梁上君冷冷地回他:“无效。”
没有更好的办法,教会一个人游泳,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在水里自生自灭。当他体会到那种即将灭顶的恐惧,当他不
断地告诉自己必须动起来,当他求生的意志超越一切,他就会胜利。梁上君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经历的甚至比麻花更加残酷。
渐渐地麻花发现自己不会往下沉了。他开始有节奏地划动着手臂,双腿带过的水推着他前进。这时候梁上君才说话:“
手臂向前伸直,划水,双腿上下摆动,换气。”
等到麻花能比较稳妥地往前游了,梁上君就准备去照看着其他人,他丢给麻花一句话:“你不能回头,不能停,你怕了
,就是逃兵。”
麻花有听没有懂。
三百米的距离对于正常游泳来说,还算能够接受,可是在全武装的情况下就是一种对身体极限的挑战,因为自身加上装
备的质量过大,在水里必须完全靠着自己的力气漂涪前进,这比在陆地上行军困难得多。
梁上君早预料到会有那么几个人体力不支,他自己是没有武装的,光是来回托着撑不下去的人,他的负重也足够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