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一石三鸟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路天泽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很少对苏秦不满，但是这次却是货真价实地不高兴，“就算敷衍，也想个比较好的理由。”

苏秦在半空中晃荡的脚顿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路天泽，又迅速收回视线：“我真不知道你问的什么，要搬来的是你，我搬来了奇奇怪怪的也是你。”

路天泽往门口看了看，确定苏末再也不会出现后才沈下声音：“你不是很讨厌他么？怎么又跟他混在一起了？”

苏秦刚才甚至还叫苏末哥哥，路天泽觉得自己记忆再差，也想不起来什么听苏秦这么叫过。

他讨厌这种感觉，什么都不了解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前进，而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怎么喊，都看不到一个人。

“感情这东西哪能维持一辈子？”苏秦笑起来，他长相秀美，笑起来有种春暖花开的感觉，路天泽最爱他这么笑了，现在却有种想打掉的冲动。

他不吭声地望着苏秦，路天泽自己知道不笑的时候什么效果，果然苏秦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嘟囔起来。

“你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的啊，不好好学习，每天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苏秦说的倒也不错，路天泽以前是很少问苏秦问题，因为苏秦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的世界中心就是苏秦，犯不着关心别的东西，但是现在他做不到。

至于成绩……路天泽真想告诉苏秦，成绩再好也没多少用处，他们俩的结局怎么都比不上苏末，他真是想不通，他以前怎么做到的，苏秦让他学习，他就老老实实地认真学习。

“作业不做，课也不上，你是不想毕业了么？”苏秦皱起眉头，“你明明是最高分进校的，怎么什么校组织都没收你？我听说本来支书是你，也被你推了？”

“这么关心我学业，那你第一天把我床头的纸条拿了干什么？”路天泽脱口而出，看到苏秦挑起的眉毛才想起自己太冲动了。

“什么纸条？”苏秦沈声问，把手上的苹果扔向垃圾箱，他的准头不太好，苹果一下子砸在了苏末的桌子上，苹果汁被砸的四溢，苏末原本干净的书桌一下子脏乱起来。

“就是开学你来找我那天，我床头放了一张写着班级时间的纸条，你来了之后，就不见了。”

阿扬说苏末放了纸条，路天泽想，阿扬犯不着说谎，但是他回来之后怎么也找不到那张纸条，显然之前就有人拿走了，而那天坐在他床头的就是苏秦。

他其实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苏秦在骗他，但是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是在脑海深处的。

记忆这东西太奇妙了，他以为他以为忘记了的，但是生气的时候才会发现，有些东西发生了就会在身上打上烙印，然后等待某个措不及防的时刻跑出去干扰人的感情。

上课迟到不迟到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发现苏秦也会开始骗他了，路天泽想，或者苏秦一直在骗他，而他没有发现罢了，就像后来，一出事，苏秦就毫不犹豫地跑了。

真是可怕，路天泽无力地想，这条裂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他现在居然产生了其实苏秦并没有很喜欢他的感觉。

“我没有看到什么纸条。”苏秦有点儿莫名其妙，“再说怎么那是情书吗？你这么紧张？不就是一张纸么，乱激动什么。”

路天泽原本想不再讲话的，但是苏秦这么说，他就忍不住要反驳：“就算是一张废纸，你也没有资格帮我私自处理了啊。”

他说完话，跟苏秦一起愣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俩好像在吵架。

他们认识了十几年，差不多就没红过脸，路天泽非常听苏秦的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简直像吃了火药，开口就是争吵。

“别闹了。”苏秦淡淡地说，“老爸叫我来的，要好好看住他。”

“到底怎么了？”路天泽觉得自己该和缓一下语气，他一点也不想跟苏秦吵架，但是他发现这件事真是挺困难的，因为苏秦就是不肯告诉他原因。

苏秦缩回脚，钻到被子里叹了一口气：“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呢？你不是比我更不待见他么？”

他大概也不想跟路天泽再争执了，趴在床上闷闷地说：“他出柜了吧，我回去的时候，好戏已经结束了。”

“什么？”路天泽发现看不到苏秦表情，干脆也爬了上去，床摇晃了一下，却也勉强接住了两个大男生。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苏秦看看手指，表情淡淡的，“我就知道，下个月我的名下会多一笔钱，一笔够我过一辈子的钱。”

“下个月？”路天泽还没懂这是什么情况。

苏秦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我还没满十八岁嘛，下个月才满。”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你下个月会多一笔钱！”

苏末出柜了？路天泽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那个时代出柜还只是出柜，不代表是同性恋跟家里摊牌了？

“就是你们宿舍那个人。”苏秦想了想，怎么都想不出名字，不过路天泽一瞬间就脱口而出了。

“季扬？”

“对。”苏秦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总之他们大概爱到情比金坚什么的地步了，一起跑到我家跟老爸说他们相爱了什么的吧。”

路天泽想自己的神情一点太诡异了，因为苏秦都郁闷起来：“就是这样，我是今天早上被老爸叫回家的，不知道那个男生哪去了，就知道我爸让我过来，看着那个男生搬出这个宿舍，再也不许他们靠在一起了。”

“啊？”

“我真的不知道具体情况啊。”苏秦有点儿委屈，“苏末不肯搬离宿舍嘛，你也知道的，我老爸超疼他，就让我过来让那个……季扬搬出去，再也不许靠近他了。”

苏末跟季扬一起跑回家出柜了，路天泽一瞬间说不出自己的感觉，除了震惊就是荒谬。

苏末……怎么可能喜欢阿扬呢？他想，但是又隐隐觉得真是十分可能，苏末对季扬那么好，会带着季扬一起玩，给季扬买各种东西，会宠季扬……但是……但是……

但是自己呢？

路天泽觉得自己都有点儿神经病，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想起苏末是不是喜欢他呢？

“不是出柜了么？就这么简单，让季扬不再靠近他？你老爸就没有揍他？”

“怎么可能。”苏秦撇嘴，“老爸那么宠他，哪舍得打他，这要是换成我，不死也脱半层皮了，换成他，不过就是被训斥一顿。”

苏末他们家大概是真的十分疼苏末，路天泽想，他以前跟苏末在一起的时候，那会儿苏末已经正大光明出柜了吧，苏家压根没人来找过他，就任由着他招摇过市。

何其有幸啊，路天泽不无嫉妒地想，生在那样的人家，老爹还疼他疼得像个神经病，简直太没有天理了。

像他连提都不敢提，会被打死吧！

不过苏末的行为十分可疑，他昨晚用什么破借口把阿扬骗到他们家，难道就是为了昨晚出柜？然后顺利出柜了，就是让季扬滚远点儿？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你遮遮掩掩的干什么？”路天泽有点儿奇怪，“又不是你出柜。”

这种问题其实问了也白问，苏秦当然不敢说，苏末敢出柜，苏秦却绝对不敢，路天泽觉得苏秦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怪怪的。

“没什么。”苏秦莫名地有点儿烦躁。

路天泽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告诉家里也没什么好的，你看，这不是就被拆开了么？”

虽然他压根不信苏末会跟季扬，他总觉得里面还有别的事情，他感觉苏末在有意地把阿扬推远了。

“不要安慰我。”苏秦挥挥手，“我就是不敢。”

“我知道你也不敢。”苏秦嗤笑了一声，“别拿我跟苏末比，我们怎么比？”

他从来不会跟路天泽大小声，这次算是第一次，虽然调子还算平静，但是青筋都暴了起来：“怎么比？他从小是众星拱月的少爷，他就算对老爸说他喜欢男人，老爸也不过让他反省，要是换成我，一早会被打死吧。”

路天泽当然也不敢，他以前跟苏秦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瞒着家里的，一直瞒到他父亲被他和苏秦带累，直到父亲几乎被气死。

他看了苏秦一会儿，觉得真是十分困惑。

他们以前……那么困难的时候都努力在一起，但是现在，明明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为什么会觉得比以前更无力呢。

“我没有拿你们比。”路天泽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撒谎。

苏秦沉默了一会儿：“比吧，反正我比不过他。”他看了一眼路天泽，“我不但不敢跟我老爸说我喜欢男生，我还……”

他顿了顿才继续，头埋得低低的：“路天泽，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没有多久，到下个月就好，老头子最近火的要命，要是发现了我们……”

“我不是苏末，真的会被扒了一层皮的。”苏秦断断续续的说，路天泽居然不觉得惊讶。

反正……苏秦总是有理由的，以前逃跑的时候是，现在害怕他老爸的时候也是。

56：抽丝剥茧

路天泽跟苏秦的谈话勉强算是平静的，毕竟苏秦说的很平缓，路天泽答应的也很淡定，但是他们俩其实也清楚，这平静下面潜伏着怎样的火药线。

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总会想方设法先掩盖过去，但是每个人都清楚，那掩埋的泥土有多薄弱，一层暴雨或者一个重物，就能让掩盖下的真相摊开来。

不过起码现在他不想翻脸，路天泽想，他总归还是疼着苏秦的，犯不着现在就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就算苏秦真的要分开，他也要不动声色地解决。

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冷冽的寒风早显出了几分杀戮的味道来了，路天泽跟苏秦平躺在一起，隔了一会儿忍不住也去拽苏秦的被子。

苏秦的被子是新的，大概是才晒过，有一种暖暖的太阳香气，他忍不住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眼睛也顺便瞟到了墙壁上的挂壁式空调。

天气这么冷的时候，路天泽就忍不住怀念十年后他的住房，现在的科技真是弱爆了，就算

是苏家捐赠了空调，也是单季的，夏天用着不错，冬季一点用都不顶，甚至看到的时候还能因为心理作用更冷点。

不过想到这个，他倒是有点儿奇怪，像苏末这样娇贵的少爷，家里知道夏天给他捐赠空调，就不知道冬天给他弄个暖炉么！

奇奇怪怪的苏家人，奇奇怪怪的苏末，最可恶的是，现在连苏秦都奇怪起来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回了一下头，苏秦正睡着他的枕边，眼睛瞪得大大的注释着他，那眼神不算凶恶，但是倒看的路天泽一身的白毛汗。

“又怎么了？”路天泽忍不住抱怨。

“我妈死的时候我五岁。”苏秦突然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倾诉欲望，“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死了，也不关心她为什么死了，反正她也没养我几天，还老揍我，但是有一天，我睡觉睡醒了，突然想起来，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深夜打我掐我，我就哭了。”

这算是怀柔政策么？路天泽想，他当然清楚苏秦的每件事，而且他还确信苏秦的身世是他一身的软肋，只要苏秦提，他就忍不住低头。

“后来我想，人真贱啊，就算那个人对你不好，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你也会伤心的。”

废话，那是你妈，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脉至亲，怎么可能不想念！路天泽这么想，倒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你说……”苏秦略有迟疑，“你讨厌的人……不，跟你有竞争关系的人死了，你会不会想他？”

“不会。”路天泽干脆地回答，他又没有毛病，他不喜欢的人去掉了，不就是除掉了一个眼中钉么，想念干什么，放鞭炮庆祝还来不及呢！

苏秦低下头，有点儿失望：“我会诶。”

路天泽笑起来，有点儿讥讽：“我不知道你这么多愁善感的。”

苏秦确实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很奇怪，路天泽想，但是他还是想听听是哪个竞争对手要死了，他不相信苏秦会做这种虚幻的设想。

“我妈以前老打我，因为我总是不肯认我老爸，她就一直揍我，我就一直闹。”苏秦说的淡淡的，“打起来真疼啊，可是我就是不想认老爸，我想为什么呢？他以前不要我，现在又要我，我又不是玩具，可以随便丢掉捡起。”

“后来我实在疼的受不了了，就开始恨她，我想大家说的都是对的，她想拿我换钱，我给别人做儿子，她就可以过好日子了，于是我跟我爸走了，再也不看她一眼。”

他看着手有点儿茫然：“但是她很快就死了，你说，我要是当时听她的话，第一次就跟我爸走了——反正我最后还是跟他走了，跟她温温和和的，她会不会好点儿？”

现在这种时候了，傻子都知道那女人确实为苏秦好，苏家给的东西总归是不同的，路天泽想，但是也不觉得有多难想象，母亲总是会为儿子牺牲的嘛。

“反正她还是死了。”路天泽摸摸他的头，“好了，别想了，又不是你乖乖听话，她就不会死了。”

“但是如果努力一把，说不定就会有希望啊。”苏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儿着急，用力按住路天泽的脖子，“就算是她最后死了，期间也会过的比较高兴啊！”

“过程是为结果服务的。”路天泽有点儿不耐烦，用手指盖住苏秦的眼睛，“睡觉吧，别想太多了。”

管你路途中是鲜花漫漫还是荆棘丛生，反正重点都是一样的嘛，路天泽不以为意地想，他不喜欢想这些东西，让他感到不踏实。

他们俩刚刚讲完话，苏末就推门进来了，果然是个好孩子，自觉地带了晚饭上来，满屋都弥漫了香气。

“怎么又睡觉了？”

苏末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平静地开始清理着那个被苹果核糟蹋的汁水四溢的桌子，慢慢腾腾地开口：“下来吧，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路天泽其实从苏末进门开始就爬起来了，动作之快吓了了苏秦一跳，后者甚至不满地把被子狠狠地卷住了。

“下来了。”路天泽果然跳下了床，他的身手很利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腰肢结实劲道，落地时扭出了一个小小的诱人弧度。

“所以说。”苏秦又躺了回去，用被子盖住脸，“他最讨厌了，死了多好……我犹豫些什么玩意啊。”

他的声音被被子挡得断断续续的，已经滚到一号床穿衣服的路天泽压根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倒是苏末微微笑了一下，望苏秦的方向看了看。

苏末回来的早不稀奇，陆唯一回来的早就很神奇了，那家伙进门四处扫视了一下，对于凭空出现的苏秦居然什么话都没问。

“我弟弟。”苏末只好这么介绍，苏秦正在吃饭，他大概一天没吃了，饿的不行，吃的米粒纷飞，连路天泽都看不下去了。

“苏秦。”苏秦举着筷子嘀咕出一句，陆唯一点点头。

“陆唯一。”

都是干脆的人，于是这个简短的认识就这么迅速地结束了，苏秦觉得理所当然，路天泽却觉得十分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