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是一个契约，从他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注定延续此生。
幸而他们一直都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
三十六·觉醒（上）
大陆北部的夏天永远是短暂的，而冬季却总是那样漫长寒冷。
他从雪地里缓缓醒来，头顶的天空里满是阴霾，沉沉的灰色让人的心情也阴郁了起来。天空还在飘雪。白色的雪花悄然
从空中降落，被冰雪荒原上的疾风吹散。
瑞伊一点都不觉得冷，可是却不想动弹一下。
雪很大，很快他的身上就堆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吃力地将手放在了胸口，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不知第几次被当做实验品，魔神之血融合在心脏后他第一时间就感应到
了魔神的方位，也就是亚尔维斯所在的方向。
——“你要知道，一旦完成了融合你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比格博斯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连同他充满了东方韵味的脸庞。
一开始思考脑中的记忆就紊乱了，亚尔维斯的记忆和他自己的记忆不断交错，让他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格雷特，雪停了，我们去冰湖那里钓鱼吧！”
——“嗯？我比较想去捉几只野兔当晚餐。”
——“格雷特！”
——“好吧好吧，去钓鱼。”
脑中模糊的画面一帧一帧地闪过，两个小小的少年在雪地里快乐奔跑的样子，一起破开湖面上的冰层钓鱼的样子，渐渐
长大为了梦想努力的样子，然后一步步走向更繁华的世界，一起游历，一起努力，一起变得更强，最后……
亚尔维斯记忆里最后的挣扎，理智一点点崩毁，封印在他身上的魔神的觉醒更是将他最终拖入深渊。
而此刻他躺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化为了一具白骨。
魔神被夺走的那一刻，他早该死去的身体顷刻间就化为了枯骨。借助魔神之血对魔神强大的吸引力，瑞伊轻易就将魔神
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两块原石水晶在他心脏内拼命运作了起来，让他的意识没有彻底被夺走。
可是魔神的强势使得他步履维艰。哪怕是小小的分神和动摇都可能是一场自我毁灭的灾难。
力量在他体内涌动的感觉令人迷恋，他甚至觉得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摧毁这一片雪原。
他和魔神的契合度比亚尔维斯好上太多了，亚尔维斯根本使用不了魔神力量的万一，可是瑞伊却可以调动将近十分之一
的力量。维德在他身上花费了十年的心血，无数次的实验，以及两颗原始水晶让他一直是最接近完美的魔神寄体，一个
装载魔神力量的容器。
踩着积雪的脚步声传来，一声一声，在这片寂静的大雪原中显得格外沉重。浓浓的血腥味被风散了，可是却抹不去那一
份杀戮的冷酷和暴戾。
脚步声停下了，瑞伊眨了眨眼睛扇掉了眼睫毛上的碎雪，仰视站在他面前的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瑞伊的声音很轻，可是在这个只有落雪几乎微不可闻的飘落声中的世界里却显得很清晰。
来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左手缓缓移到了锁骨下，指了指衣服下面的契约图腾。
瑞伊扯了扯嘴角，将视线还给了天空。
阴沉沉的云层不断地洒下雪花，为这个苍白世界添筑着一份别样的凄凉。雪花落入眼睛里迅速融化，成为了一抹潮湿的
水汽。
“下雪的时候真美啊，格雷特。我记得你还很小的时候喜欢下雪天去树林里猎兔子，可是早上起来的时候积雪总是厚得
推不开大门，你总是从窗子里爬出来扫掉门前的雪，然后帮我扫雪……”
唰的一声，叛龙之牙银灰色的剑光已经停在了瑞伊的喉咙上。鲜红的血顺着剑上的血槽一滴滴地滑下，滴落在瑞伊的白
色毛绒围巾上，鲜红得刺目。
“瑞伊呢？”格雷特的声音比这风雪更冰冷，浓烈的杀气铺天盖地地传来。
就算是毫无生命飞雪也被他愤怒的力量所震慑，像是逃避敌人一般从他身边绕开，一时间地上的积雪和空中的雪花都纷
纷四散开来，让这一片雪原像是被暴风洗礼着。
像是从死神孟菲斯特那里借来的恐怖力量能让任何一个活物心惊胆战，遗憾的是这片雪域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瑞伊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雪地上的那具白骨：“放心吧，那个才是亚尔维斯，只不过夺取魔神的时候不小心把他
的记忆也一并转移过来了，我现在很混乱。”
格雷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扶他起来。瑞伊捡起雪地上的魔杖站了起来。衣服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被他一一掸落。
“路上遇到了黑暗议会的人？”瑞伊了然地看着格雷特问道。他的轻铠上还有血迹，叛龙之牙更是因为肆无忌惮的杀戮
而兴奋着，一路上走来剑尖滴着鲜血，在这一片雪原上画出瑰丽的红色轨迹。
“一群杂碎而已。”格雷特漫不经心地说道。
瑞伊低笑了两声，然后拍了拍格雷特的肩膀：“杀戮不是你的生存意义。”
“我知道，”格雷特飞快地接了下去，“我的意义是保护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死亡骑士或许是杀戮的武器对我
来说没有分别，可是你唤醒了我，让我成为了你的骑士，一个守护骑士应该与契约人不离不弃，他的使命就是守护。”
瑞伊愣了愣，然后干笑了两声。
如果说单纯的力量对决，格雷特绝对不是拥有了魔神的他的对手。
魔神的力量是这样危险，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和格雷特刀剑相向。
他们还能遵守最初的诺言吗？并肩作战，直到死……
“回家吧。”格雷特拉起他的手说道。
远方的风带来思念和悲伤的情绪，有一瞬间瑞伊想起了菲尔老师，还有巴泽尔骑士……
以及很多很多，他失去了的，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比如家。
＊＊＊＊＊＊
冬天已经接近尾声，对于王城艾菲拉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寒冷的冬季。
长老会被摧毁，十一位长老死伤过半，昙花一现的卡罗尔·拉夏再度行踪成谜；黑暗神殿被毁大半，不知名的丧失病毒
在教区投放，而最初出现的地方正是黑暗神殿，神殿为了从丧尸群中抢夺出那份封印在冰封之地的魔神之血付出了惨痛
的代价……非常惨痛。最后神殿的结界被关闭，整个神殿都被焚毁殆尽。
光明神殿在一夕间被盗，最可怕的是被盗的不是光明圣殿的收藏，而是收藏室内所有去世的大神官们的尸体，连同他们
的水晶棺一起，而他们的骑士却安然无恙。这个离奇的盗尸案引发了无数人的猜测，可是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胆敢盗走光明神殿大神官们的尸体。
恐怖的亡灵魔法病毒在教区蔓延开来，被感染的人数占了整个王城教区的三分之一，并且隐隐向下城区蔓延……一旦病
毒进入下城区那么环境和治安更糟糕的下城区注定彻底成为历史。
关键时刻比格博斯送来了一份雪中送炭的礼物——亡灵魔法病毒抗性药水，从而解决了与僵尸作战中被咬伤抓伤的病毒
感染情况，王城危及顺利解决。
比格博斯的要求很奇怪，他要求神殿在在摧毁黑暗议会后找出议会中收藏的一把钥匙交给他，威廉大神官自然没有拒绝
，这一次他们的人情欠得太大了。
两人从冰雪荒原回到神殿，格雷特将亚尔维斯葬在了冰雪荒原与塞维帝国的边境线附近，这里曾是他和亚尔维斯出生的
地方，他们在这里长大，最后离开了这片属于冰雪的世界，走向了更加繁华的帝国。可是最后他们终将回到这里，回到
他们的故乡。
黑暗神殿正在重建中，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地下收藏室在大火中安然无恙，神殿的金库也保存完好，调动神殿二百多
年的积蓄重建黑暗神殿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废墟中的神殿百废待兴，威廉大神官撇下施工中的神殿亲自来迎接回到神殿的瑞伊和格雷特。
“成功了？”威廉大神官激动地问道。
瑞伊点点头，漠然的脸上却显出一丝悲哀。这种神情在他再度接受完改造后就不曾出现过了，融合了魔神之血后他感觉
自己的情绪变得渐渐麻木，像是一棵枯死的树木一般，不再介意自己枯朽的身躯上是否长出了青苔，也不再为枝头上鸣
唱的小鸟而欢欣鼓舞。
“我想见见菲尔老师和巴泽尔骑士。”瑞伊低声说道。
威廉大神官顿了顿，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好吧，跟我来。”
三十六·觉醒（下）
几人沿着被大火烧毁又被积雪覆盖的道路来到神殿的深处，威廉大神官在入口处停下了脚步说：“你们进去吧，我还有
很多事要处理，现在一切百废待兴，你也要尽快回来。”
瑞伊摇摇头，缓缓地，却流露出一种倔强的坚定：“我已经回不来了。”
威廉大神官叹息着说：“悲伤于事无补，我们能做到的只有放下无谓的伤感继续往前走。我们没有沉湎于悲痛和懊悔的
资格，因为除了这些，我们还有责任，还有身为姬尔后人的骄傲。”
“我明白。”瑞伊点了点头，毅然转身走进了地下入口的阶梯中。
“格雷特。”威廉大神官叫住了转身欲走的骑士，“我知道瑞伊现在很难过，可是你必须劝他振作起来。现在黑暗神殿
面对的敌人非比寻常，也只有他可以打破这个僵局，避免更多人的牺牲。”
“我明白，姬尔女神会保佑一切信奉她的人，也包括您。”格雷特说完也匆匆走进了地下入口追上瑞伊。
地下室阴沉沉的，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法水晶散发着微光，照亮了地下室。
瑞伊站在地下室二层的入口处，从地下涌来的阴风微微掀起了他的袍角，他的样子很犹豫，像是不敢面对。
格雷特来到他的身后问道：“害怕了吗？”
瑞伊久久没有回答。
他将手伸出来往后摸索，然后抓住了格雷特的手。
“我很害怕。”瑞伊说道，勇敢地承认了他自己。
“一直很害怕，我从来都不是个坚强的人，也不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我曾经问过你，我是不是需要再坚强一点。
你对我说‘如果你对坚强的定义是冷酷，那就不必了。对身边的人关心在意，为他们的受伤和死去痛苦，这并不是什么
可耻的事情。’我也不需要在你掩饰我自己，恐惧也好，怯懦也罢，在你面前的我一直是真实的我。我真的很高兴有一
个人能一直陪在我身边，而这个人正是你。”
瑞伊用力抱住了格雷特，用带着哽咽的声音说：“我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多久，可是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一天并不远
了。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控制住体内的力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杀戮的魔神的傀儡，我希望你能亲手将我送到这
里，永远地埋葬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格雷特笃定地说道。
瑞伊没有争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蠢蠢欲动的力量开始频频扰乱他的神智，有时候他一恍惚之间手上已经
凝聚出一把锃亮的重剑，还有好几次他几乎忍不住对格雷特痛下杀手，却又在最后一刻清醒了过来。
无法控制自我的感觉简直比死亡更糟糕，可是现在他却不能摒弃这种力量，他要尽快处理完目前的困局，然后尝试着将
魔神的力量彻底毁灭。
阴冷的地下室送来寒冷的风，瑞伊挣脱格雷特的拥抱轻声说道：“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幽暗的亮光落在格雷特猩红的眼睛里，这种充满了鲜血气息的眸色在这一刻既温柔又残酷。他的唇抿得很紧，带着一种
执拗的偏执，他从不觉得他可以对瑞伊痛下杀手，从前不会，未来更是如此。
沿着楼梯走入地下室的二层，瑞伊愈加沉默：艾玛、艾伦，然后是菲尔。
他终于在属于菲尔大神官和巴泽尔骑士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他不敢再往前一步，也不敢打开房间的大门，如果说这一
刻让菲尔和巴泽尔平静却毫无生气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他会崩溃。
瑞伊在门前站了很久。门上的金属牌上烙刻着菲尔·姬尔和巴泽尔·姬尔的名字，他反复地研究着上面的名字，就好像
再仔细一点就可以看出上面的名字是拼写错误的。
格雷特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看着瑞伊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他并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可是这一刻瑞伊的背影落寞得就好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确实太年轻了，甚至才刚过完他的二十岁生日。菲尔和巴泽尔的殉职对他而言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为此恍惚了好几
天，最后被闻讯赶来的威廉大神官提着领子一路拖到了两人的水晶棺前。直到再次见到菲尔和巴泽尔躺在水晶棺中的尸
体，瑞伊才痛哭出声，他终于相信这两个改变了他一生的男人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们在一个孩子最需要爱的年纪里给予了他足够的爱和关怀，让他相信了这个世界依旧是美好的。
而他却永远不能偿还了。
瑞伊抬起手在门上敲了敲，像是小时候认错的时候那样用忐忑不安的语气说：“菲尔老师，我知道您现在很生气。您三
令五申不许我动用魔神之血，可是很抱歉，我还是没有听从您的命令。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黑暗神殿的大神官了，可是
对我而言这里就是我的家，一个我不能放弃的地方，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会尽全力来保护这里。黑暗议会的咄咄逼
人已经令我无法再忍耐了，请相信我，我会遵循您的教导，做一个正直的人，坚守自己的信仰，坚持正义，永远不被邪
恶的力量所蛊惑。我现在不得不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可是我保证我会活着回来，等一切事情都结束了，我会再回来
看您和巴泽尔骑士，到时候请您能够原谅我……原谅我。”
他说得很慢很诚恳，就像是小时候闯了祸向菲尔老师认错一般。
那时候的害怕和现在的却是不同的，因为那时候无论他做错了什么，菲尔大神官总是会原谅他，因为那只是一个孩子无
关紧要的小错误而已。可是现在……他要做的却是杀戮，是用鲜血洗净黑暗议会上的灰尘和耻辱。
无论结果如何，这个过程终究是血腥的。
“菲尔老师，原谅我……”沉沉的阴影落在瑞伊的脸上，让他的脸庞笼罩在一片沉郁之中，深沉而阴郁。
三十七·杀戮者（上）
走出地下室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暮色在这一片废墟之中显得格外凄凉。
春天已经临近了，可是有很多人却再也不能看到冬去春来的新生。
瑞伊和格雷特走在雪地中，积雪不算厚，可是鹿皮长靴踩在上面却咯吱咯吱作响。瑞伊抬头看了看西方挂着的一轮夕阳
，暗金色的眸子被落日晚霞的绯红所浸染。
废墟一般的神殿让瑞伊的记忆瞬间回溯到了自己的梦境中，梦里那个被植物侵占的绿色世界，无人的神殿，废墟的世界
，那是一座空城。
可是此刻被大火摧毁的神殿却宛如他的梦境。
纷乱的记忆里他自己的回忆和亚尔维斯的记忆混杂在了一起，他一时间无法理清两人的记忆，只能任由它们在那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