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元素的敏感使得他敏锐得觉察到这个骑士并不是人类。
就算没有死亡气息，这种威压也绝不可能是一个人类可能有的，哪怕是受到姬尔女神祝福的黑暗骑士。
瑞伊一手抓住了格雷特的手臂，制止了他。
已经无可辩驳了，他无法证明卡罗尔·拉夏是假的，也无法证明自己还是一个人类。
哪怕是在黑魔法师中，将自己改造成一个不死生物都是被禁忌的事情，更何况是普通人的眼中。
“我无可辩驳。”瑞伊坦然地摘下了戒指，只是紧紧抿着的苍白嘴唇暴露了此刻他的绝望和无助。他强作镇定，可是依
旧会觉得恐惧。
因为他知道他即将失去一切，像一个绝望的赌徒输掉了自己所有的筹码。
一瞬间围绕在他周身浓郁的不死生物的气息给这个不大的会议室带来一种死亡的暗示。
格雷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也摘下了手上的一模一样的戒指。
带着愤怒和暴戾的死亡骑士的气息强烈得让人恐惧，格雷特猩红色的眼睛里没有属于人类的情绪，当所有人看向他的眼
睛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杀戮，是绝望，是死亡。
他就像是从地狱归来的骑士，剥离了光明女神的庇佑，纯粹属于黑暗世界的生物。用白骨和冤魂炼造出来的完美骑士，
拥有死亡之心的地狱使者。
“我无话可说，请求辞去黑暗神殿大神官一职。”瑞伊镇静地说。
卡罗尔·拉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同晴空一般蔚蓝色的眼睛里却好像布满了阴谋一般波诡云谲。
“瑞伊？姬尔，你是黑暗神殿这两百年来最大的耻辱——一个信仰的背叛者。”卡罗尔·拉夏缓缓说道。
瑞伊浑身一震，冷静的面具被飞来的重击狠狠击碎，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他，用一种失望而鄙夷的眼神。
他知道现在的他在众人眼中就像是一个堕落者，一个背叛了信仰的堕落者。背弃了黑暗女神姬尔，投向了永生和死神孟
菲斯特的怀抱。
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他好像一瞬间从云中坠落到了地狱，阴冷潮湿，充满了腐败和枯朽的世界
。一切都被毁了，信仰被践踏，尊严被剥夺，荣耀都离他而去。
他已经不配再拥有高贵的姬尔的姓氏了。
他曾经为之努力的信仰被否定了，他不再是黑暗神殿的大神官，甚至不再拥有姬尔女神眷顾的资格。
自从重生之后就一直恐惧着的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他的前半生就这样被彻底否定，他曾经付出过的努力，为之牺牲的执着，甚至是曾经与他一起努力过，如今却静默地离
开的、死去的人们，都一起被轻易否决。因为他是一个不死生物，而不再是一个人类。
他久久地沉默着，带着一种默不作声的倔强。
许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明明还带着一点颤抖的声线里却充满了坚毅：“尊敬的卡罗尔·拉夏大人，一个人是
否有罪并不因为他的出身或者身份，而是看他做过些什么，是为了一己私欲抑或为了保护更多人。贪婪的代价是万劫不
复的深渊，一个人是否正义，以及他的善恶，在他死后自然会在正义的天平上进行裁决。我会等待命运女神给你我的判
书，那时候我可以抬起头对所有人说，我从未背叛我的信仰！不论是世人加诸于我的鄙夷也好，误解也好，至少我是问
心无愧的。”
说完，瑞伊转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一句：瑞伊？姬尔，你是黑暗神殿这两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就像是诅咒一样，纠缠不休。
瑞伊脸色惨白，紧紧抿着唇，大步走出长老会。
穿过长老会人烟稀少的花园，瑞伊忽然停下了脚步。长老会三层高的小楼已经被茂密的树丛挡住了，只看得到洁白的屋
顶。
瑞伊回头看着那里，眼中有深深的茫然和无措。
顷刻间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他身为黑暗神殿大神官的荣耀，他被赋予的姬尔的姓氏，甚至是……他的信仰。
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一刻，他犹如匍匐在沼泽中的失足者，肮脏污秽的腐败泥涂包围着他，死亡世界已经向他伸
出了森森的白色骨爪，可是他却失去了面对信仰的勇气。
“格雷特，我已经不是大神官了。”瑞伊忽然开口说道，沙哑而平静的声音里浑然没有悲伤和失落，平静得近乎死寂。
“嗯。”
瑞伊深深吸了口气，忐忑而凝重地正视着格雷特：“你会离开我吗？”
格雷特握住了瑞伊藏在袖子下如同冰块一样的手，将他的手握在胸口，不会跳动的心脏因为这一刻的紧贴而欢欣鼓舞，
他沉声说道：“不，我发过誓将这一生都与你维系在一起，不管是荣耀，还是磨难，抑或这个世间的权威对你的制裁，
我都将站在你身边，与你一起承担。”
不管是荣耀，还是磨难，抑或这个世间的权威对你的制裁。
只有格雷特，只有格雷特可以这样无谓这样坚定地说出这句誓言。
很久之前，当他们站在祭坛上彼此承诺彼此宣誓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们会经历这么多的坎坷。
游离于生死之间，徘徊于堕落边缘，直到被这个世间的权威打入地狱，可是锁骨下的契约依旧是坚定的，他们一直在一
起，从未改变。
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和坎坷，无论是怎么样的挫折和磨难，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瑞伊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亲情、友情，或是爱情，可是他明白无论遭遇了什么，他们都会在一起，一起去面对。
干涸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潮湿的感觉。
第一次有了痛痛快快流泪的冲动。
格雷特环抱住他，彼此贴近的身体传递着安慰和鼓励。
即使所有人都抛弃他，至少还有格雷特，一个永远不会放弃他的人。
他终于可以卸下坚强的伪装，像是一个孩童一样哭泣。这是他的骑士给予他的权利。
“那就发誓，我们会并肩作战，直到死。”
“我发誓。”
三十四·堕落者（下）
入冬以后天气冷得很快，顷刻间一场大雪降下，整个王城都笼罩在了冰雪之中。
看着一片枫红变成银装素裹更是让人觉得这个冬季冷得出奇。
王城郊外枫叶林的别居里，瑞伊用叉子叉起一个热乎乎的奶酪焗土豆往嘴里送，一边因为太烫而不断吸气，呵出来的气
因为周围的气温而变成白色的雾气。
黑胡椒红酒羊排已经有点冷了，两人对羊排的兴趣都不大，格雷特似乎比较喜欢南瓜奶油浓汤，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愉快的晚餐。
冬季的时候天黑得格外早，现在这个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枫木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简单的烛台，烛火散发着温馨的光亮，
照亮了两人的脸。
“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瑞伊品尝着美味的奶油焗土豆毫不吝啬地称赞着格雷特。
“因为除了学习做菜，我们就只有饿死一途了。”格雷特说。
“亲爱的，不死生物是不需要食物的。”瑞伊提醒道。
“我记得很久之前你对我说过：虽然你现在不需要食物，不过食物的美味还是能让你的舌头有所眷恋的。我觉得这句话
很正确。”格雷特一板一眼地说道。
这个枫叶林间的小小别居里显然没有手艺精湛的大厨为他们烹饪，格雷特不得不赶鸭子上架，满足一下两人的口腹之欲
。
事实证明，忽略最初几次惨烈的失败，格雷特的烹饪天赋远远胜过了瑞伊。
“我真高兴你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瑞伊笑着说道，一边拿起手边的餐巾靠过去帮格雷特擦了擦嘴角的浓汤。
格雷特回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说真的，你笑起来很有恐吓的效果。”瑞伊半真半假地说。
“我以为你很喜欢看到我笑。”
“当然，恐吓对我而言是没有作用的。”瑞伊眨了眨眼睛说。
餐后的洗碗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瑞伊经常企图逃避洗碗的任务，最后格雷特总是以做饭洗碗分工原则，坚决不履行洗碗
的义务。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威廉大神官和泰勒骑士总是为了家务争吵，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麻烦。”瑞伊满手厨具清
洁剂的泡沫，熟练地将餐盘上的油渍洗干净。
格雷特不置可否，他靠在门边看着瑞伊心不甘情不愿地洗碗，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种温暖如同家的感觉让他眷恋。
自从离开神殿之后两人就住在王城外的枫叶林别居中，这间不大的二层小木屋很适宜两人居住，平常两人侍弄花草，一
起坐在长沙发上翻阅书本，期间瑞伊还会向他推销自己新尝试的各种饮料——它们多半甜得吓人，可是瑞伊似乎很享受
格雷特皱着眉头喝下去的表情。偶尔瑞伊会跑去地下室研究黑魔法，但是频率显然比在神殿的时候少多了。
这种平静温馨的生活无疑消磨着人的意志，格雷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对于他而言，能够陪着瑞伊一起生活下去就
是最大的满足了。
如果神殿的人不要三天两头来骚扰他们的话。
伊莱还没有成年，神殿的大权暂时回到了菲尔手中，两人住在这里的消息显然是藏不住的，菲尔大神官每隔几天就要带
着巴泽尔骑士和两个孩子来这里聚餐，欧恩也经常跑来探望友人，虽然格雷特并不怎么欢迎他。
值得庆幸的是对于菲尔他们而言，瑞伊是不是不死生物并不重要，幸而他们没有离开他。或许对于一部分离经叛道的黑
魔法师们而言，不死生物并没有那么可怕。
大门被敲响了，瑞伊看了看天色奇怪地咕哝道：“这么晚了还过来，我可不提供夜宵。”
“我去开门。”格雷特说着走出了厨房。
木门打开了，门外的人不是菲尔，也不是伊莱和卡尔，而是一个久违的故人。
“晚上好，格雷特骑士。”比格博斯的脸上挂着充满亲和力的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是菲尔老师吗？”瑞伊将手上湿漉漉的水珠蹭在围裙上，一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道。
“瑞伊，好久不见了。”东方巫者那张充满了东方韵味的脸上带着不属于他的笑容，是的，巫者已经死去了，现在拥有
这具身躯的人是比格博斯。
瑞伊愣了愣，然后自然地指了指一旁的软沙发：“请坐，稍等。”
瑞伊回到厨房接下围裙洗干净手，然后煮了一壶蜂蜜红茶端出来放在茶几上招待这位不速之客。
格雷特戒备地看着比格博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差不多是一整年，自从瑞伊复活之后。可是现在他再次出现了
。
直觉告诉格雷特，比格博斯绝不是一个善与之辈，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能为了驱逐黑暗议会而用亡灵瘟疫清扫整个帝国
北部的人，这种残忍令人既恐惧又厌恶，而他们之所以现在能如此平静地在一起喝茶，只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合作的立
场而已。
比格博斯对红茶兴致缺缺，他尝了一口就拧着秀美的细眉放下了杯子。
“抱歉，是太甜了吗？”瑞伊正在往自己的被子里加蜂蜜，注意到比格博斯的表情后问道。
“啊，是的，我吃不惯甜食，这具身体唯一糟糕的地方就是有蛀牙，甜食总让我牙疼。”比格博斯诚实地说道。
“寻找宿主总是带着这样那样的风险，尤其是强取豪夺来的。”
比格博斯笑了笑，浑然不在意瑞伊带刺的话语。
“说出你的来意吧，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把美好的时光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试探上。”瑞伊啜了一口蜂蜜红茶说道。
“我喜欢坦白的盟友。”比格博斯的指甲轻轻刮着陶瓷被子上的烫金花纹说道，“瑞伊？姬尔，我代表殉道者联盟对你
发出邀请。”
“我已经失去了姬尔的姓氏了，而且也不是黑暗神殿的大神官，我不清楚我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所以不会贸然接受一
个可疑的邀请。”瑞伊说。
比格博斯的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手背支着下巴玩味地笑了笑。
“我不勉强你，可是你会需要我的。”
“哦？”
“魔神之血。有了这个，你就可以轻易地夺走亚尔维斯身上寄生的魔神，转而拥有魔神的力量。届时没有任何人可以阻
止你忤逆你，包括维德，也包括我。然而可以将魔神之血融合进你身体里的人只有我，所以你需要我。”
“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只有毁灭。”瑞伊冷静地说。
比格博斯轻笑了一声，听起来更像是嗤笑。
“毁灭，只有毁灭才有新生。亲爱的瑞伊，你绝不是一个伟大的改革者。”
“我不否认。”瑞伊玩笑似的说，“你有见过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洗碗的伟大改革者吗？”
比格博斯也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很轻快。
“我要向你询问一件事情。”瑞伊踌躇了一下问道。
“我将知无不尽，我的朋友。”比格博斯微笑着说道。
“关于卡罗尔·拉夏。”瑞伊闭上了眼睛沉声说道，“我怀疑他就是维德。”
比格博斯的手指在自己的额角上点了点，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你没有猜错。他却是就是卡罗尔·拉夏，卡罗尔才是他
真正的模样，不过他喜欢易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也只有我这个老朋友才知道他真正的那张脸。”
“他经常变成我的样子。”瑞伊嫌恶地说道。
“一点小小的恶趣味而已。”比格博斯笑了笑。
“如果他真的就是卡罗尔·拉夏，那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所有的历史上都记载着，是卡罗尔·拉夏封印了
魔神，他是一个英雄。”
“历史和传说总是不可尽信的。”比格博斯淡淡地说道，“堕落起始于贪婪，对于永生的贪婪，对于力量的贪婪，对于
权力的贪婪……一个英雄的堕落总是比一个英雄的陨落来得更有戏剧性，不是吗？”
瑞伊沉默着。茶几上的蜡烛散发着温柔的光线，让这一刻的沉寂被无限拉长。
“或许你是对的，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是这样。”瑞伊喃喃道。
“那是因为他们不曾拥有过，不曾拥有过绝对的力量，无可比拟的荣耀，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这些东西会让人恋恋不
舍，很快他就会贪求更多，比如永生。”
“可我不明白维德为什么会想要魔神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对他而言有意义吗？我是说作为一个人类……或许是不死生物
，他已经足够强大了。”
“贪婪是没有止境的。”比格博斯懒懒地说道，“当然，我知道维德，他变态的人生理想就是彻底改变这个世界的秩序
，或者用毁灭更加确切一些。”
“可是这是为什么？”瑞伊不解地问道。
比格博斯沉吟了一声，笑了起来：“成为神的感觉一定很不错，我打赌他会想试一试，他从来都是这样肆无忌惮无所顾
忌。”
“听起来你们很熟悉彼此。”瑞伊似是无意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