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怎么过？

独生子女时代，家里多出一个小孩都受不了，现在却是身体里面多了一个灵魂，他要跟这个灵魂24小时同吃同住朝夕相处共享思想……有那么一瞬间，李彦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千年大冰窟，全身透凉。

怎么办？

精英不愧为精英，老总就是老总，李彦很快认清形势从冰窟窿里爬了出来，试图与另一个灵魂进行勾通。

李彦：你一直都在？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感觉到你？

小七沉默，拒绝回答。

李彦：你的声音很年轻，还是学生？

小七：不是。

李彦（大奇）：不是学生你还想当学生？

小七：不是学生才想当学生。

李彦：为什么你想当学生？

小七（沉默半晌）：我没有上过学。

李彦（再次大奇）：没上过学？现在还有没上过学的人？你……认字不？

小七：我不是文盲。

李彦：？？？

小七：家里有老师。

……

原来是个有钱人，差点以为出生赤贫，四岁就出来卖玫瑰花的那种。李彦只觉得这个小七实在是有毛病，诺大一个华国，找得出一个自觉自愿想当高中生的人吗？这种大熊猫级别的稀有生物，怎么就给自己撞上了？……

这之后，小七很少回应李彦，李彦脑袋想到发昏，他就一个答案：他要上学……直让李彦想起希望工程的那幅著名招帖画：我要上学！

说到后来，李彦终于发现了问题：这个小七可以随时随刻玩“失踪”，而且一失踪就是大半个小时，让他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这一点非常之不可思议，因为他们是用思想在交流，一个人可以半天不说话，但有谁可以半天不思想？李彦自己也不是话痨，特别是厌世之后更加少言寡语，但让他不思不想发半个小时呆基本上不可能，这个小七明显不是智障，正常人有半个小时不用脑子想东想西的？

于是李彦问：为什么你知道我脑子里的所有想法，我却经常感觉不到你？

等了好一阵子，差点以为这次又得不到小七的回答了，声音终于响起：我可以封闭自己的思想。

李彦愕然：封闭？怎么封闭？为什么我做不到？

小七（沉默片刻后）：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李彦正要鸣不平，小七又说：不过，我虽然可以屏障自己的意识，但你才是这个身体的主导灵魂。

李彦：什么意思？

小七：意思就是，这个世界还是有公平的地方。虽然你看不穿我的意识，但可以掌握这具身体，而我，虽然也可以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所有感受，但只有在你放弃掌控权的时候才可以接管身体。

李彦：所谓‘放弃掌控权’是指……

小七：要么你主动让给我，要么你的灵魂受伤无法掌控。不过，如果你坚持不读书的话，我也可以扰乱你的思维。

李彦：你这是在威胁我？

小七沉默。

李彦郁卒：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懂？

小七：好吧，这个世界还是很不公平的。

……

这个下午过得很快，等到宿舍门被“咚”的一声撞到墙上，李彦才意识到放学了。

室友们陆陆续续返回，李彦被所有人无视，很快地，除了一人躺到床上看小说，其他人通通跑出门，想必是开展丰富多彩的课余活动去了。

最后离开的小子抱着一个足球，走到门边的时候回过头：“林老九，你把宿舍打扫干净，记得把我床底下的袜子洗了。”

如果说第一句话李彦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以为轮到他值日的话，第二句话就让他明白了林九溪在这个小集体里的地位：十足的受气包，绝对的窝囊废！

当即不动声色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给你洗袜子？”

李彦的话大出足球仔的意外，连看小说的那一个都放下书，两个半大小子同时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李彦坐起身：“你让我打扫宿舍，是该我轮值吗？轮值表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

足球仔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起李彦：“林老九，你是在跟我说话？”

李彦住上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足球仔：“不是你先跟我说话的吗？”

这个回答令足球仔大为不满，手上足球砸向李彦，骂道：“我靠，林老九你失踪几天长脾气了啊，敢跟我这么说话！”

足球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够，李彦头一偏，球打到墙上反弹出去，连撞几下后落到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一个水杯给打翻了，水流四野……

对房间里的状况李彦视若不见，一双眼睛只管盯着足球仔，语气平和：“抱歉，我在山上出了意外，有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麻烦你把轮值表拿给我看一下，如果你也没有轮值表，今天晚上我们全寝室开会，重新排清洁值日。”

足球仔从地上捞起活蹦乱跳的球，听了李彦的话又想用球打他，刚巧楼底下飘上来一句“宋斌快点，再不下来都该吃晚饭了”，足球仔冲楼下喊了一句“我们寝室有人发疯了，球不踢了”，然后一把扔掉球，走床前死盯着李彦，咬牙道：“你个死变态，去把袜子给老子洗了，听到没有？”

宋斌个子偏高，高二学生长到一米七八，看打扮家里不缺钱，气势凌厉。换林九溪看他这副样子估计得心慌，李彦却只觉得好笑，再装酷也是个屁大小子，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给你洗袜子？还有，你不是我老子，我出生的时候估计你也刚打娘胎里出来，生不出我。”

躺床上的小说迷早坐了起来，听得一声笑。

宋斌脸色更加难看，一把揪住林九溪的领口：“你他妈说什么？再说一遍，看我揍不死你。”

李彦早有准备，一把抓住宋斌的手腕，试图用脚把他踹开。想法是好的，无奈现实却是非常严峻的，李彦忘了这个壳子继承自林九溪，前主人对该外壳疏于保养，细胳膊细腿白斩鸡一样，攻击能力极低。而李彦长这么大也没打过几场架，经验值为零，帮不了多少帮，于是两个人一个坐上铺一个站地上扭作一团，宋斌把李彦拽不到地上，李彦也甩不开宋斌，相互都奈何不了对方……

两个人开始对峙的时候，隔壁同学听到动静涌了进来，片刻功夫挤了一堆人，看这阵仗立刻就炸开了。

“哇塞，林九溪发飙了……”

“我靠，林老九你吃错药啦……”

“我说宋斌，林九流不是你狗腿吗，狗腿造反啦？……”

……

耳朵里钻进各种各样的评论声，惊讶的，看戏的，起哄的，幸灾乐祸的，怂恿宋斌的……就是没有为林九溪抱不平的，李彦听得暗自摇头，天晓得这个林九溪混得有多惨。

宋斌面对peer pressure面子更加挂不住，林九溪是出了名的废材，连根废材都收拾不了，以后就不用混了……他心头火起，手上使出全力，双层床一阵晃动，差点没把李彦生生从上铺拽到地上。

李彦一看不妙，自己坐床上不好发力，何况还有力气上的差距，这样斗下去迟早要输。他没有打架经验脑子却非常好使，索性举起拳头狠狠砸到宋斌脑门上，趁着宋斌闪避的功夫拼了吃奶的劲往前死命一扑，他居高临下，俯冲的力量再加上全身的重量，宋斌被他扑个正着，猝不及防承受不住，两个人双双倒在床前的桌子上。

这一下宋斌给撞得不轻，而李彦从高处扑下虽然有宋斌垫着，身上也不好过，只觉得小腿磕在桌子上跟要断了一样，痛的不行。此时此刻再疼也得强忍下，这个优势是他用两败俱伤换来的，以两人体力上的差距，唯持不了多久，今天这场架肯定输掉，但输架不能输人，不然以后谁都可以骑他头上，所以就算打输也要打出风采打出气势……想到此强忍疼痛，李彦举拳就打。

……

全体观众有幸，目睹了往日的废材同学扑倒萝莉眼中的王子殿下、之后又把王子死压在桌子上一顿胖揍的全过程，此战过后，无论是谁问起，观众们的评语只有四个字：惨烈无比！据说是林九溪抢了先机，拳头落在宋斌身上脸上，拳拳猛烈，宋斌回过神后抓住他的胳膊，林九溪竟然还想用脑袋去磕他……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学校里很多人看林九溪的眼光变了，不再是蔑视无视，而是怪怪的就象看怪物的那种，生怕他这个潜在的反社会不安定因素受到刺激，端起枪到学校一通狂扫……

其实，所谓惨烈只是一个谣传，该评语是典型的夸大其辞，他们这一架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惨烈。李彦确实揍了宋斌几拳，不过实力摆那儿，李彦自己又打架经验欠缺，宋斌很快拧住他的手腕，等到他准备用脑袋与对方对碰的时候，有乖宝宝叫来了老师，打架到此结束……幸好如此，再打下去，挨打的就该是李彦了。

03.欠债还钱

就这样，刚刚穿越了四天的某不良分子被带进了办公室，班主任充任法官对这一恶性斗殴事件进行判决，出于种种原因，法官大人的尺度打一开始就在往宋斌方向倾斜。

班主任王老师看着眼前的两个学生，没到鼻青脸肿的地步，但两个人脸上都有种种可疑痕迹且衣衫非常不整，她看了足足两分钟，越看越生气……最后，“啪”的一声把手上课本扔到桌上，对着李彦怒目而视：“林九溪，你刚刚才出了事，龙盘山上不跟大家一起走，搞个人主义，害得全班同学在山上找了你一天……你失踪一个多星期，晓不晓得大家又多担心？……这件事的处分还没有下来，今天下午你又无故旷课，还跟同学打架，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

李彦感慨万千。他从重点小学一路读到重点高中，一直都是尖子生，又个子高体育好，从来都是老师的宠儿，哪里被如此不公平的对待过？今天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所谓“差生”的悲哀：不但得不到老师的一视同仁，甚至连有目共睹的事实都被歪曲。要知道林九溪龙盘山失踪，老师同学没一个人知道，一直等到秋游结束准备返回城里的时候，清点人数才发现少了一个，然后就移交给了当地派出所，哪里有人找过他？而今天这场架，班主任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教训他……这到底是势利还是植根于人类骨子里的先入为主？

李彦试图为自己辩护：“打架是宋斌先动的手，而且……”

“他先动手你就跟他打？你不会找老师吗？我们学校没有校规吗？我们国家没有法律吗？”

换了林九溪会如何应答？林九溪应该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差生”，身上找不出一丁点叛逆因子，估计这时候连唯唯诺诺地辩护两句都没有胆子。

李彦不是林九溪，老师的权威对他毫无威慑力。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班主任的眼睛，平静回答：“当时我坐在上铺，宋斌堵在我床前，我没有办法下床更没有办法去找老师。老师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让他打，一直等到他打够了，或者我被他打进医院了，再去通过法律程序问他要医药费吗？”

王姓班主任一时语塞，她没想到一个学生娃娃，还是一惯的废材学生娃娃，居然一点也不怕她，这个事实把她噎住了。

李彦继续道：“而且这件事的起因是宋斌强迫我给他洗袜子，我有人证。”

班主任有点发怔，当了十多年的老师，校园的硬暴力软暴力都有所耳闻，但让同学洗袜子？……就算以她的标准，也太过分了。宋斌在她眼里一直很不错，虽然成绩不是一流，但家境出众却不惹事不骄横，平时觉着挺有礼貌挺有前途的一孩子，怎么干得出这种事情？

她终于转向宋斌：“怎么回事？”

宋斌骨子里应该也是不怕老师类型，不过他的不怕与李彦显然不在同一等级，连忙解释：“是他自己说的要给我洗。”

“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我为什么这么说？”

宋斌提高声音：“你变态，平时看到老实，睡觉却喊我女朋……喊女生的名字，还把我的手表打烂了，你没有钱赔，最后说可以帮我洗衣服抵债，我看在同学的份上没有追究，你得了便宜还不认账……”看来这个人很会讨老师欢心，宿舍里有股子凶劲，到了老师面前却连半个脏字都不带，装得还真象那么回事儿。

可惜他的对手是李彦。

李彦不跟他比音量，和颜悦色地问：“宋斌同学，你的意思是说我睡觉的时候喊了你女朋友的名字？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吗？高中生好象不可以谈恋爱吧？这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校规，王老师？何况就算法律也不会管我做梦的事情，对吧？就算我睡觉的时候喊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把你的手表打烂了，我看不出来这中间有任何联系，该不会是我梦游吧？”

李彦一连串的问题让宋斌应对无力，听在王老师耳朵里却是阴阳怪气，让她非常的不舒服，当即避开了“女朋友”问题，问宋斌：“你的手表是怎么回事？”

宋斌道：“上学期开学的时候，他睡觉喊白瑶的名字，我们拿他开玩笑，他就生气了，然后就把我的手表打烂了……”

李彦道：“拿我开玩笑？宋斌，是你认为我喊了你女朋友的名字就来找我麻烦，是你先动的手，手表也是你自己撞烂的！”

林九溪同学没有留下一丁点记忆，李彦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不过以林九溪可以为他洗袜子的孺弱性格，怎么可能被人嘲笑两句就动手打架？至于手表是不是宋斌撞烂的，这个不重要，现在不妨乱说一气，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宋斌果然中计，大怒：“全寝室的人都可以给我作证，是你打烂的。”

李彦冷笑：“他们也可以证明，是你先动的手。”

宋斌气不择言：“就算是我先动的手，表也是你打烂的……”

宋斌还要往下说，王老师咳嗽一声，打断他：“不管谁先动的手，林九溪你打烂了同学的手表就应该赔偿。宋斌，你的手表多少钱？”

“那只表是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国外比国内便宜，换成人民币要六千块钱。”宋斌幸灾乐祸地看着李彦。

王老师眉头皱起。

李彦终于明白了林九溪给宋斌洗袜子的由来──六千块钱，对林九溪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这倒霉的娃，别人做春梦叫了女生的名字是纯洁暗恋，到他头上就变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叫作“死变态”，还落到洗袜子的境地……不过，那个价位的手表应该防震防水，又是体力过剩的高中生，家长选礼物首先就会考虑到摔坏的可能性，而且宋斌也不象个善良小孩，六千块钱的东西真给弄坏了的话，林九溪洗几双袜子就会完事？……

想到此李彦心底一声冷笑，问宋斌：“你手表完全坏了吗？”

“当然。那之后我就没法带了，重新换了一只。”

“好吧，我赔你钱，你把坏了的表交给我，钱我一个月内赔给你。不过，我不会赔你六千块，第一，打架是你挑起的，如果你不挑起，这场架打不起来，你的表也不会坏掉。所以，你不但有责任，还有很大的责任，就算我们把责任四六开，你自己也要承担40%即2400块，我承担剩下的3600块。第二，我给你洗了一个半学期的袜子，不能白干了。按你以前的算法，我为你洗五个学期的袜子就可以不赔手表，也就是说我五个学期的劳动相当于3600块，算下来就是每个学期720块，我已经给你洗了1.5个学期，折成现金就是1080块，3600减去1080，我还欠你2520块钱。宋斌，这笔钱我会在一个月内赔给你，也请你到时候把那只手表拿给我……王老师，你说我算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