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当他反应过来之后，手上只剩下这张纸卡，楚襄冉和那个保护人已经离开，问过了骆少凡和其他人，大家也只看见他们下了山，就算他再怎么追问那些曾经遇上过楚襄冉的人，也得不到更多收获。

大家虽然之前遇见过，但是从来也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之类的，于是剩下的线索，就只有楚襄冉告诉过他们，他现在的兴趣是摄影而已。

于是，官玄默现在只知道楚襄冉没有上大学，看起来像是跟着那个黎法恩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而且，似乎有点变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只是这么一点点的讯息，也总比之前连楚襄冉是生是死都不清楚的情况好。

他们不可能事先知道会在山顶遇到他，所以会随身带着类似名片的纸卡，多半是本来就会带在身上的东西。

所以，这应该是人名或是地名？

黎法恩给他这张卡片的用意，是要他去找他吗？

想起那天对方告诉他，如果想知道为什么他是楚襄冉的保护者，要改天再说……意思，应该是对方约自己改天再见？

但是，有什么话为什么不当场告诉他？是因为山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想起那个黎法恩那天拉着楚襄冉离开，而楚襄冉也没有反抗，甚至是欣然顺从的模样，官玄默原本就因为思虑而蹙起的眉皱的更紧了些。

他们……不像是单纯的朋友……

到图书馆翻过了一本又一本的摄影杂志、写真集，官玄默始终没看见楚襄冉的名字出现，倒是常常看到黎法恩这个人的名字印在摄影师的位置，甚至还出了两本个集。

然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黎法恩会把上头有着Find这个英文单字的名片给他。

是的，那是张名片没错。

Find，代表着黎法恩的个人工作室的名字。

知道了Find的意义，找起人来就方便多了，尤其是现在网路上几乎没有秘密，官玄默很快就搜寻到了Find的位置，以及一些基本资料。

Find是黎法恩取的名字，部分原因是和主人的名字谐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单字本身的意义。

寻找。

官玄默忍不住猜测，黎法恩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在找楚襄冉，所以故意取了这个名字？

如果是的话……那楚襄冉知不知道呢？

他……一直在找他……

官玄默搭了捷运又转了两班公车，下车之后又徒步走了将近十五分钟的路程，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Find』，黎法恩的私人工作室兼展示场所其实是一栋小型的独栋建筑，一楼是全开放的展示空间，只有几张致趣的沙发放在空间左边角落供作休息用，而二楼则是工作室及私人的生活空间。

此刻正好在一楼悬挂自己新作品的黎法恩，刚调整完一幅相片的位置之后一转身，看到的就是官玄默正好推开工作室大门走进来的模样。

「你来了。」

一挑眉，黎法恩拉下手上的手套，看着官玄默，眉目之间隐隐有种讶异的模样。

「你给我的名片。」

皱下眉，官玄默掏出那张淡灰色的卡片晃了晃提醒对方。

给了名片，又留下那么具有暗示性的话，不是挑明了要他来找他？

「我知道，我的年纪还没大到得老人痴呆症，这点事情不用你提醒。」

瞥了一眼卡片，黎法恩收起手套，示意官玄默跟着他往左边的休息区走，一边顺手锁上大门，并且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

当然，如果不是想要官玄默找过来他大可不用留下任何线索给他，给了他就是想他来找人，只是，他以为官玄默不会那么快就找上门。

毕竟他给的线索，不是这个领域的人很难弄清楚是什么意思，所以……最起码速度值得称赞。

由此可知，楚襄冉在官玄默的心里还是占着份量，不然，一般人收到名片顶多是回去收起来，等到哪天想起了才会开始寻找。

看着有点坐立不安，眼神不断越过他在空间搜寻的官玄默，黎法恩挑了挑眉。

或许，事情没有楚襄冉想的那么悲观也不一定？

13

「不用找了，小冉现在不在，他也不知道你会过来。」

勾起一抹奇异的笑，黎法恩顿了顿。

「而且，或许你该庆幸他不在，不然，你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了这句话，官玄默倏地站起，厉声怒问。

什么叫做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襄冉？

从见面开始，这个人就不断的在挑衅他，在山顶上阻止他找楚襄冉，现在又说出这种话，他到底什么意思？

相对于官玄默的怒意，黎法恩完全不在意，懒懒的把自己靠进沙发中，然后回答。

「就是我说的意思，你要知道，小冉一点都不想看到你，他本来的意思是要我把他藏起来一辈子。」

「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说。」

官玄默几乎是立刻打断黎法恩的话。

「你是襄冉的什么人？凭什么说藏就藏？」

楚襄冉……从小就一起长大，现在好不容易又再见面的楚襄冉，怎么可能会说出不想再见到他这种话？

「为什么不可能？」

黎法恩反问，脸上那抹奇异的笑容又加深了点。

「你从小和小冉一起长大……但是你有真正了解过他吗？你知道他会为了什么而高兴，为了什么而难过，最重视的是什么吗？」

官玄默一愣。

他了解襄冉吗？

他自然是了解的。

他知道襄冉会因为他们一点点关心的举动就笑眯了眼，因为他们受伤生病而难过一整天，而他最重视的是……

「承诺……」

喃喃回应道，官玄默想起了楚襄冉唯一执着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父母离婚的影响，楚襄冉什么都不太在意，唯一最重视的，就是其他人对他做出的承诺。

『答应了的事情就该做到，不然，一开始就不要对我说出口。』

那是有一年，楚襄冉带着从来没看过的认真表情，对他和向冬阳说的话。

官玄默已经忘记那次他们是为了什么原因放楚襄冉鸽子，可是在他们总算回家，却发现楚襄冉家的灯还黑着，然后两人总算想起他们那天和他约好了一起回家，当他们匆匆跑回学校以后，发现楚襄冉还留在那里等他们时，两个人都是说不出的歉疚。

然后楚襄冉带着被风吹凉的身子，看着他们，万分认真的说出了那句话。

从此以后，他们就从来没失过楚襄冉的约，因为那是他们的朋友唯一重视的事情。

可是……

「所以襄冉生气了？他不愿意听听我的解释吗？」

官玄默皱紧了眉。

他想过很多楚襄冉失去联络的原因和理由，也大概知道自己的离开一定对他造成了影响，可是他没想过楚襄冉会为了这件事情再也不愿意见他。

「所以我才会说你不够了解小冉，小冉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他从来也不会对他认定的朋友发脾气。而你的解释……」

黎法恩冷冷一笑。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解释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我认识襄冉，是在一个公园里。」

没有理会沉默下来的官玄默，黎法恩自顾自的说道。

「刚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他，公园里的人很多，而他只是其中一个。」

一个干干净净的高中男生，虽然长得秀美了点，可是并不足以构成吸引他注意的条件，尤其，身为职业摄影师的他，看过的俊男美女并不少。

那次他摄影的主题是『人』，于是总待在人多的地方，像是繁忙的都市街头，或者是像这样热闹的公园。

妈妈带着孩子，小学生下课后的嬉闹，还有争夺游戏器材的打闹，上了年纪的长辈坐在太阳晒不到的阴影下聊天下棋，有趣又温馨的景象让黎法恩边带着微笑边拍照。

可是，当他回到工作室把照片冲洗出来之后，敏锐的职业天性却让他觉得总是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拍出来的相片和自己看见的几乎一样，可是在现场感受到的温馨气氛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孤寂感。

这样的照片虽然也很不错，但是却不符合他要展出的主题，所以第二天，他又去了一次那个公园。

和前一次几乎没有差别的风景，愉快的笑声和尖叫依然在公园中吵闹着，可是当黎法恩将新的照片冲洗出来之后，传达出来的感觉却和上一次一样。

孤独，寂寞的情绪在一方相纸上不停的扩散。

于是黎法恩将上一次的照片拿出来，和新的照片放在一起比对。

一定是有某个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影响了整组相片的感觉，而且他没猜错的话，两次的原因应该是同一个。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个坐在树下的男孩。

小小的公园有着那么多的人，但是却只有他，一脸寂寞的看着其他人。

在现场的时候因为听到的吵闹声响所以不觉得，但是照片能传达的只是画面，于是没了声音的干扰，男孩的孤寂清清楚楚的被刻画出来。

所有的人都开心的笑着，就连男孩也带着微笑，只是，他的微笑却让看的人想哭。

「这就是那张相片。」

黎法恩停下回忆站起身，从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相本中翻找出他所形容的那张相片，然后递给了官玄默。

14

就像是他所描述的一样，所有人都在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位在相片角落树下的那个男孩，脸上的笑容会让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一次那个公园。」

小孩子们都已经被家长带回家，夜晚的公园比白天的要安静许多，可是，那个少年依旧在树下坐着。

和白天不同的是，少年没有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公园，而是将头埋进膝盖里，用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

缺乏安全感的姿态，让黎法恩没办法当作没看见，况且，他本来就是来找这个少年的。

于是他上前拍了拍少年过于纤瘦的肩，交换了彼此的姓名，然后在小小聊过之后把人带回了家里一起生活。

楚襄冉不是没有地方可以住，他甚至有一栋挂在自己名下的房子，可是他却宁可跟着一个认识还没超过一小时的陌生人回对方的住所，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全。

从那个时候开始，黎法恩就决定要好好保护楚襄冉。

不只是保护他的人，还有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接触别人，怕极了再一次被伤害的心。

于是他教他摄影，在镜头底下一切都是诚实的，所有的风景人物，都不会对他说谎。

看着官玄默的眼睛专注的看着照片上的人，黎法恩说道。

「你问我是谁？我现在回答你。我是楚襄冉的保护者，所有有可能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再让他靠近襄冉，所以……官玄默，我要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寻找楚襄冉，找到了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对待他？」

凌厉的眼神直直盯着官玄默，等着他的回答。

看着手上的照片，官玄默没有回答。

照片中过于孤单的身影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来没有看过楚襄冉这样子的笑容。

明明是在笑，可是却莫名的虚幻，好像整个人快要消失在公园里般……没有一点踏实。

如果他一直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襄冉是不是就不会拥有这种笑容？

为了什么寻找？

因为楚襄冉是他的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很重要的人……

可是，找到了之后呢？

他们还会是朋友吗？

不……就算他还把楚襄冉当成朋友，襄冉也不可能再和他成为朋友了。

「信……我搬家的时候给了襄冉一封信，他看了吗？」

官玄默想起了自己最后留给楚襄冉的讯息，急切的抬起头看着黎法恩。

只是黎法恩很肯定的对他摇了摇头。

「襄冉从来没有对我提起那封信，而且我也不认为襄冉会去看。」

他叹了一口气。

「你还不懂吗？对于襄冉来说，你走了就是走了，无论信里头写了什么原因理由，你还是离开了，所以，那些东西对襄冉来说一点也没有意义。」

为了什么，对楚襄冉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世界上对他来说唯一重要的人一声不响的走了，那么原因是什么，还需要在乎吗？

他反正不会再去寻找下一个了。

「官玄默，楚襄冉比你认识的还要单纯也还要复杂，他可以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这是他的单纯，但是当那个人背叛了他的信任，他就会对所有人武装起自己，就连我，他也不是全然的放心与信赖。」

虽然楚襄冉肯与他分享部分的想法，但是他从来没看过楚襄冉的眼中出现名为信任的情感。

「他总是对我说，要走的时候不用通知他，只要他等不到人就会自己离开了……表面上这是叫我不用担心他，但是其实他是在告诉自己，任何人离开他都是正常的，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人拥有过多的感情。」

看了看仍然看着照片没有回应的官玄默，黎法恩知道对方不可能现在就有办法回答自己的问题，而且他也并不急着要得到答案。

「襄冉快要回来了……那张照片我让你带回去，等你能够回答我的问题时，再带着照片过来，这是这里的电话，如果不想吓跑小冉的话，你来之前最好先打个电话过来。」

最后，在赶官玄默离开的时候，黎法恩带着冷笑在淡灰色卡片上写了一串数字，然后告诉了他这么一段话。

楚襄冉想要的其实从来就不只是朋友，他想要的是家庭，再不济也是一个能陪伴着他走完人生的伴侣，而朋友……从来就不可能只陪着彼此度过一辈子。

所以，这才是楚襄冉决定不要再见到官玄默的真正理由吧。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想的比所有人都还要深还要远……

备忘版上贴着的，关于楚襄冉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官玄默在黑暗的房间中只开了小小的桌灯，眼睛看着那张黎法恩给他的照片，脑中止不住奔腾的思绪。

下午的时候，黎法恩的话，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楚襄冉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也从来没想过楚襄冉对自己的意义。

在他来说，他们是好朋友，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了。

他虽然和楚襄冉有着类似的生长环境，两个人都是从小就没见过父母亲多少次的孩子，而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因为生意忙碌所以没办法陪伴在他身边，但楚襄冉则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就被舍弃了。

只是这一点……或许就足以造成了决定性的不同。

他从不害怕一个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边总会有人在，只要他真的需要，亲人会随时等在那里，然后随着年龄渐长，他只会有想要快点学习一切，好帮忙分摊父母亲肩上生活重担的想法。

15

可是楚襄冉不一样……襄冉他从来都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会离开自己，只是被动的接受被抛下的事实；被动的接受父母离婚，不会再回去那个家的事实；被动的接受自己需要以幼小的年龄独立自主，然后被动的接受他最重要的两个朋友，先后离开自己的事实……

官玄默突然想起，三个一起长大的玩伴里，虽然在外人眼里看起来，自己是最可靠的人，可是只有他跟冬阳才知道，楚襄冉才是他们三个里头最坚强理智的那个。

还记得当年他是怎样帮助自己和冬阳的，甚至意外发生之后，几乎所有的事情也都是楚襄冉一力承担。

甚至更早之前，在他们刚升上国三时，冬阳的母亲在他们面前倒下，他和冬阳都慌了手脚，只有楚襄冉镇定的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找出冬阳母亲的身分证和健保卡。

等救护车到了，他没有阻止冬阳跟去，而是把健保卡等证件交给自己，要自己陪着冬阳一起上救护车，跟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