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急速的变幻中,地府弥漫在一片火海中,所有的事物都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扭曲呻吟,那火仿佛能毁灭一切,明明炙热无比,却又那样阴森狰狞,直冲上界天庭!在火焰中,万千鬼众凄厉的叫声何等恐怖!却又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因为都被火焰燃烧之声淹没!只有纹炎那借着法力迂回其中的狂妄笑声——那凌驾于一切、与天抗衡的深沉而不羁的笑声。
“三昧真火!”诸神奋力想要挽回,但他们发现,连三昧真火都无法抵挡对方的火焰。难道……真的是可以把天都烧毁的火?
“你们,在想什么?怕什么?三昧真火?哼,小孩子的把戏,要烧就把天一起烧掉。烧得干净彻底些。本座可没工夫陪你们玩勇士成长的游戏。赶快拿出最厉害的法术,不一击制胜,想找死么?”纹炎沉缓的声音在紧急的火势中更加剧了地府恐慌的情绪。
“阎君!这样不行!地府马上要被烧毁了!地府的秘密,绝不可让世人知晓!”判官用尽全力大喊着,阎君才听到他的声音,向纹炎让步抑或说是求饶道:“住手!纵使你有复活之能,可你毕竟死过一回,不规规矩矩等待时机,想要一蹴而就,难道不该付出代价?”
“哼,”纹炎不禁冷笑,缓缓收起火焰问:“敢问这代价是什么?”其实他也不想再烧下去,而阎君喊停的时刻也恰恰得当,否则,这样的火势真的会把天烧出窟窿,凌剑天和江世尧的魂魄怕也要灰飞烟灭。但如果不使用这至高境界的法力,是不可能救出凌剑天的。尽管为了放这把火并同时造出保护凌剑天和江世尧的结界,令他损耗大量元神,但没有比这更快、更有效的方法。
“逆天而为,折损一甲子的阳寿,不是什么过分之事吧?”
纹炎目光凌厉地看着不得不将身形变化为同自己相当的阎君,如此问道:“倘若是二人一同进行又当如何?”
“自是二人分担,各损半甲子寿命。”
“那么,凌剑天阳寿几何?”
判官从台案上翻出已经被烧毁一角的生死簿,回答道:“八十七。”
“他和赵岚熙一同借法上天,为本座还魂,每人各损三十,现在他才二十七,你说有没有弄错?”
“那是因为赵岚熙中途分神,是凌剑天上去之后他才上去,并非‘一同’,折寿一事,自然凌剑天全数承担。”
“哼!”纹炎双眉一横,眼中泛出幽幽的红光:“地府竟如此耍赖,休怪本座不客气。既然回天无望,那你们就和天庭一起为我和凌剑天陪葬!天地也要成为我们的陪葬品!”
“狂妄小儿!还不知收手!”
“你以为能奈我何?”虽然心知如果再斗法下去,如果惊动天庭,自己必死无疑,但纹炎还是若无其事地傲然挺立,绝不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否则就输定了。
地府诸神不清楚他的底细,但看方才那一场火所造成的危害,皆心有余悸,包括阎君。其实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纹炎见他们都不说话,自己先开口了:“吾只是要凌剑天多活些时日,三十年对神仙来说不过眨眼之间,何必如此吝啬?更何况,将一甲子平分给二人,有何困难?再者,尔等苦苦修炼,只为这人的三十年而毁于一旦,值得吗?只为这人的三十年,牺牲整个地府、牺牲天庭,真要如此么?”
渐渐的,阎君身后传来一些窃窃之声:“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阎君!”“是啊,既然他要让凌剑天和赵岚熙平摊,那就那么办吧!”“念在他一片痴心,阎君不如就成全了他。”“他肯为一个人闯阴司,说明他还没有恶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低语中,阎君权衡再三,终于作出了让步:“看在你一片真心的份上,本尊可以答应你放凌剑天还阳。”说到这里,他故意看了看纹炎的脸色——丝毫没有欣喜的神情,看来他很清楚,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纹炎淡淡地问道:“条件呢?”
“用你的不死之身来交换!”只听阎君一声大喝,手中的捆神索已经飞向纹炎!
纹炎没有躲闪,束手就擒。凌剑天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连挪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他想拉住纹炎,但纹炎被死神一把拽了过去——霎时间,十几位冥神围拢上来,合力将纹炎封在一个硕大的光球中。
“教主!教主!不要啊!”凌剑天撕心裂肺地喊叫着,一下子匍匐到了地上,只觉得整个地府都在塌陷一般。江世尧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身为少将、出身豪门的凌剑天,愿意为这样一个魔头效忠一生。不要说一生,就算是八辈子、生生世世,凌剑天也愿意吧?
“啊——!”龙吟般沉重而狂暴的吼叫,纹炎的身体被四面围攻的诸神所执的神器刺伤,周身散发出几道充斥出光芒的裂痕,转瞬即逝的,那一道道光“噗”地一下,喷溅出大注紫色的血液!
“教主——!”凌剑天喊得几乎昏厥,他本能地伸出手,向着纹炎的方向。
这个时候,包围着纹炎的光球消失了,纹炎一下子从半空坠落下来——阎君用剑一下刺穿了他的胸膛!
凌剑天的双眼睁得快要滚出眼眶,嗓子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尽管在冥界,并不需要靠肉体的嗓子来发声,但他的魂魄也被摧残得近乎支离破碎。
“扑嗵”一声,纹炎终于着地了,身体下面随即是一大滩紫色的血水。他吃力地别过头,望了望凌剑天。这在平时仅仅是两三步之遥的距离,此刻却变得如此遥远。忍不住体内翻腾的气血,纹炎口中也吐出一大口血来,原本白色的衣衫被染得一片幽紫,胜似江世尧身穿的紫色。
“纹炎!”江世尧慌忙跑过去,一把扶起纹炎的上身,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
伤口的血还在不断往外冒,江世尧不明白纹炎为什么一点都不反抗就这样任他们处置:“你难道不怕他们骗你吗?”
纹炎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别人本座不放心,但阴司之神不会骗人。”
“你……”江世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纹炎倔起来,实在比那些普通人还要蠢得多,蠢得让人心痛。但他又蠢得却很是时机,因为阎君果然是放行了:“将他原来的血放完之后,会和普通人一样流红色的血,不过伤口不会消失,出去之后及时包扎,否则死了就不关本尊的事。他心口那一剑,虽不致死,不过以后运一次功,都必须忍受万箭穿心之痛。”
“这……不等于是废了武功吗?”江世尧有些难以置信——对于强大如斯、野心勃勃的纹炎来说,不能运功,意味着什么?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区区武功又算什么?你脚上有天云靴,可带他二人出去,快走吧。”
纹炎看了江世尧一眼,缓缓问道:“你,会带我们出去吧?”
江世尧一脸愁容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扶起纹炎和凌剑天,运动天云靴,朝着出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倏地一下,三人的魂魄像卷进了旋涡,被猛地摔出了密道那幅画后的黑洞!
凌剑天猛地睁眼,一骨碌爬起来,爬到纹炎身边:“教主!教主你醒醒啊!教主!”
江世尧从地上醒来就急忙喊道:“快止住他的血!”
凌剑天闻言,急忙封住纹炎的奇经八脉,抱起他就往外往冲去!
“凌剑天!你等等!”江世尧急忙跟上,到出口的时候,门已经打开,司寇肖容已等候多时:“炎儿!炎儿你怎么了?”
“他受了很多伤,是被神器砍的。”
司寇肖容连连点头,一手引路,一边说道:“快!到这边来。”
凌剑天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就算纹炎醒来知道是司寇肖容救了他会不高兴,也不管那么多了!他抱着纹炎一路来到司寇肖容练功的房间,把他放到床上,扶着他坐在上面,看着司寇肖容为他疗伤。
伤了纹炎的是神器,但兵器之王司寇肖容对这些东西也一定是有所了解,起码比自己救纹炎要行之有效。
凌剑天和江世尧在旁边守了三个时辰,只见司寇肖容的额头上冒着汗,脸色也有些难看。凌剑天知道,纹炎一下子从不死的体质降格到受了这么多伤的普通人,要支撑纹炎这样的身体,所耗费的真气比常人还要多。而司寇肖容毕竟年事已高,连续三个时辰的运功,确实也有些吃力。幸而司寇肖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纹炎的脸色由苍白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凌剑天悬着的心变得不是那么空了。
“司寇前辈,剩下的就让晚辈来吧。”凌剑天这样提议。
“哦。”司寇肖容收了收神,站起来将纹炎放下,说:“已经没什么大碍,先让他睡一会儿吧。二位不如一起吃顿晚饭。老夫会派人到紫云峰求药,到时候你们一起带回去。”
就在此时,乱刀破门而入,喊道:“师父!师弟醒了!师弟醒了!你快来看看他!”
凌剑天看了看那个乱喊乱叫不成体统的人,想想司寇肖容也耗了不少真气,不如自己代劳,便问:“发生什么事?”
江世尧疑惑地向凌剑天反问道:“之前纹炎带你前来,恼怒之下杀了溯雪,怎么此刻又活了?”
凌剑天瞥了江世尧一眼,说:“那是因为教主根本就没有杀他。那是教主的一招瞒天过海,我想溯雪不会有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司寇肖容点了点头,吩咐道:“溯雪没什么,你马上去紫云峰一趟,讨些益气补血的药来。”
“什么?”乱刀有些不满:“为了这家伙吗?他……”
凌剑天知道乱刀还在为纹炎“杀”了溯雪的事情感到不满,便假意客气道:“不必了,益气补血的药,敝教多的是,不劳前辈费心。”
乱刀不由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药王之王景萧然的药,见效奇快,比你们西琉教的药管用多了!普通用途的师父也会配,要不是为了这不肖子,用得着浪费那样的好药吗?”
“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不知什么时候,溯雪也钻进门来了,笑嘻嘻地对着自己的师父和师兄,说道:“师父,你要师兄出门?不如也带上我吧?”
“师弟,”乱刀将溯雪看了又看:“你没事了?你不是说全身都疼吗?”
“刚才是吓唬你的,你还当真了?真好骗。”
“溯——雪!”
乱刀的一声低吼,把溯雪吓了一跳,急忙卖乖道:“哎呀师兄,你别忘了你刚答应过我,只要我醒过来,你永远不生我的气,这么快就反悔了啊?哼,你看看床上这家伙,对凌剑天多好,可是你……”
只见乱刀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连忙阻止溯雪再说下去:“哎呀!好了好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就在这陪着师父,我一个人去,很快就会回来。”说罢,便飞也似的没了踪影。
第十二章
司寇肖容笑笑,就招呼二人一同用餐,凌剑天怕纹炎中途醒来找不到人,便只叫江世尧跟着司寇肖容去吃饭。第二天的时候,乱刀回来,凌剑天喂纹炎吃了药之后就继续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他看了看对面同样守候着的江世尧,很奇怪他为什么总是跟着纹炎,如果真的是想杀纹炎,昨天又为什么要救他们?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先生如果还有其它事,就先离开吧,这里有凌某就行。”
江世尧愣了愣,随后答道:“鄙人无其它事。”
凌剑天好声没好气地说道:“那就奇怪了,为何会在前往临君阁的路上这么巧,遇到江先生?莫非是有意接近?”
好个凌剑天,我救你二人,你却如此发问,江世尧领教了。不过,故意接近纹炎,却又是个不争的事实,只不过那时的动机和现在的动机,有的微妙的差别。江世尧虽外表儒雅谦恭,但并不代表就因此懦弱隐忍,所以他稍稍回击了一下:“难道阁下不是有意接近他么?”
“我……”凌剑天果然犹豫了一下,然后淡淡答道:“我和你不同。”
“有何不同?一样是欣赏,一样是爱戴。”
“你……”凌剑天想不到,当年自己那么久都说不出口的话,江世尧却说得那般轻巧,让他甚至怀疑对方只是信口雌黄,但想起纹炎说话也总是那样轻巧,便又不敢妄断,就说:“但愿你说的是真话,假如你有其它目的,我绝不饶你。”
对于凌剑天近乎紧张的口气,江世尧却不禁浅笑。凌剑天觉得他笑得有些像纹炎,并不是说那笑容和脸面有多像,而是一种感觉,仿佛是纹炎干了坏事即将惹怒自己时那种坏坏的笑——当然,如果是纹炎笑出来,效果会比他深刻许多、霸道许多、妖惑许多。是,那种使人意乱情迷的毒药般的笑,江世尧不可能完全复制下来的。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笑?因为喜欢教主,所以想学他吗?
片刻之后,江世尧说:“其实鄙人是受端王之托,前来调查一件命案。纹炎承认了此事,并说不参加宴会了,皇上自然会大发雷霆,鄙人故才留下,望能劝他回去。”
这样的说词,凌剑天觉得还挺靠谱,因此就回应道:“担心什么?我想教主只是心情不好才说的气话,你放心回去复命就是。我们也会尽早赶回京城。”
“还是等他醒了,鄙人再走。”
凌剑天有些无奈:纹炎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自己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就算说不出口,也想这样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仔细地看着他,偏偏有个多余的人在这里碍事,让自己心里憋闷得慌。虽然“纹炎和凌剑天相爱”这件事几乎要变成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不过凌剑天还是没有斗胆在别人面前明目张胆地拉着纹炎的手在那里陷入忘我的境地。而偏偏这时候,又是那么想拉住纹炎的手!如果不是那样,他就觉得心慌。
快到晌午的时候,纹炎终于醒了过来——“教主!你醒了!”凌剑天急忙拉住他的手——这个时候,他倒没有考虑什么应该不应该的问题。
在凌剑天要伸手去扶着纹炎的肩膀的时候,纹炎已经自己坐了起来,说:“取回冥见刀,我们回去吧。”然后就下了床。
“教主!”凌剑天着实有些吃惊,纹炎受了那样重的伤,竟然跟什么都没有似的自己起床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他的身体是否吃得消。或者只是不喜欢呆在这个地方才硬撑着?但是他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去做。好在纹炎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江世尧见纹炎醒来,正欲告辞,纹炎先他一步说道:“江先生,劳驾去双极殿一趟,之前虽放小雕子传过信,却不知是否送达,入京之后叫卢枫派人前来接应。”本来这话应该由凌剑天来说才显得他忠心护主、无微不至,不过纹炎觉得凌剑天这个时候恐怕是没有正常办事和思考的能力,就自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