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杭低头一看,脸都绿了,上前硬是把那个女人扯开,叫道:“松手,你是想让他彻底残废还是怎么样!”
那女人坐在地上,她就这么坐在地上哭泣,看起来形容狼狈至极。常安惊魂未定地按住自己的腿,没感觉到什么异
样,就转头问谢杭道:“她是谁?”谢杭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还是赶快把她赶出去吧。可是在常安
坚定的眼神下败下阵来,只好坦白道:“她是撞你的那个司机的妻子……”常安一愣,望向那个女人,心情立刻变
得无比复杂。
女人此时跪倒在地上,作势要向着常安磕头,嘴里叫着:“我跟您来赔罪!您原谅我们家那口子吧!他也是被单位
逼着出车的啊!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家一下子都倒了,他妈妈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心脏病发作进医院了……”
常安听得眉毛一挑,一旁谢杭似乎打了个电话通知了医院里的人,见常安转过头来,“啪!”地一声合上手机盖,
手扶上轮椅要把常安推走,他望向那个正在痛哭流涕的女人,神情中的冷酷是常安从未见过的,缓缓地说道:“你
丈夫是无辜的,我的常……朋友就是活该的吗?我告诉你吧,你丈夫肯定要进监狱,你们家也一定赔的倾家荡产,
你还是想想怎么去凑钱吧。”
说罢,病房外便冲进来几个保安,要将那女人架出去。她拼命挣扎,一双眼睛却只望着常安,嘴里恳求道:“我求
求你……我求你……”
常安突然开口说道:“你们先等等。”
这话却是对着那些保安说的,他的声音不大,却简练而气势迫人,在这乱糟糟的环境里也显得很清晰,令得那群人
一愣,下意识地放开了那个女人。直到领头的琢磨过来,看向真正应该发号施令的谢杭谢大少,见他没有反对,便
挨个退出了病房,而且将门掩好。
常安自己用手慢慢地推着轮椅来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她似乎已经被耗尽了气力,此时只能瘫坐在地上啜泣,静静地
病房里只有她细微的哭声。
常安仔细的打量她,经过刚才的拉扯,她头发散乱,形容狼狈,手背上一片湿亮,皮肤粗糙黑瘦,拇指上还有茧子
和皱纹,可见平日里的生活并不怎么优渥。
他语气平静地问她:“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听得此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不顾谢杭在一旁厌恶的视线,拉住常安病服的下摆,恳求道:“我们一
家人都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你能不能撤销对我们的诉讼?我们真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谢杭打断了
:“你少做梦了,想让我们原谅你?你也不想想怎么可能!”他说罢还瞪着常安:“你还让她说什么?赶快把这个
女人赶出去吧!”
常安对着他皱皱眉头:“你起码先让我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他的神情却似对眼前这个人毫无芥蒂一般,谢杭一愣,挠挠头说了些事情。
原来那个撞人司机的单位希望将这次事故的影响降到最低,便将疲劳驾驶的责任归结到了司机身上,而赔偿费用公
司也只承担很小的一部分,其余全要由那个司机承担。于是那个司机的家人便慌了神,完全失了方寸,竟然来到被
害者这里,恳求他们联名签字,希望用这个办法让司机减刑。
常安听了道:“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他知道恐怕谢杭从前就见到这个女人了,只是一直没让自己看到她而已。
谢杭撇撇嘴:“我找个人去查了查,一切可不就水落石出了。”然后又冷笑道:“那个公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
放心,我肯定不让他们好过。”
常安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谢杭有时候会显露出这样的一面,他确实都忘了这家伙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少爷,身后
面有个很硬的家族在撑腰了。
然后他突然问了一句:“那个公司有给我赔偿金吗?”
谢杭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奇怪:“有……你昏迷的时候,他们有派人来给了五万块钱说是住院费……”说着说着便有
些不忿:“妈的,五万块就想打发一条人命?小爷当时就把那钱给扔地上了!”
常安叹了口气,他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了,来人一定被谢杭的态度吓得战战兢兢的,以为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
大人物吧。
其实真的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而已,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更多的是听凭他人的安排。如果常安醒着,无论如何也会先
收下那五万块钱。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轻松无谓了。那个司机的老婆看到他的态度,觉得似乎有点门儿,
于是再次磕下了头:“求求你这位小兄弟,给我们签个字吧,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全系在您身上了!”
常安回过神来,平静地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可能。”
他接着说道:“我的心胸没有那么宽广,也许你的丈夫确实是很可怜,可是能够同情他的一定不该是我,我是不会
原谅他的。你自己看看吧,也许我的下半生也只能这样度过了,比坐牢还要不自由,我凭什么要可怜他呢?你别把
我当成圣母了。”
他说着这样冷酷的话,偏偏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温和客气,那个女人被他一席话说得瞠目结舌,根本回不过神来。常
安这才挥挥手:“你还是走吧。”
最后还是谢杭默默地走出门,将那些守在门口的保安叫进来,送那个女人走了。她倒是变得安静起来,似乎知道无
论如何也说不动常安了便干脆沉默,只是眼神绝望,一直看着他。常安不闪不避,正面对着她的眼神,眸子里是一
派古井无波。
那个人走了之后,常安叹了一口气,转向谢杭说道:“把我抬上床吧?”却见谢杭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闪
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第十二章
常安被他看得略有些不自在,在轮椅上动了动,可是有些失去平衡,身子略微一歪。
谢杭走上前来按住他的身体,常安心里又是一动,却见谢杭按住他的手直视着他,问道:“刚才你说的话都是真心
的?”
“我说的话挺多的,你指的是哪一句?”
“我问你,”谢杭不理会他的回答,只一直看着常安的眼睛,那清澈的眼神几乎要让常安避开来,“我问你,如果
你一辈子都没法好了,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你会怎么样?”
这问题问的……常安知道自己也许应该笑出来,然后说一句故作坚强或者是乐观的话,可他只是摇摇头,微有些苦
涩地说道:“能怎么样呢?活着受罪罢了。”
谢杭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所以我才恨他们。”常安一愣看向他,谢杭却似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般,只自
言自语:“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只是一场车祸而已,你就全变了……所以,所以我才恨他们……”
常安不禁有些好笑:“我变了么?怎么我自己没这么觉得。”
“你变了。”谢杭又看向他,坚定地说,“你自己不知道的,你从前有一种气质,那是一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
到你手上都可以迎刃而解,无论发生什么困难你都不会动摇,只要有你在,大家都会安下心来的气质。”
常安唇边一丝笑意:“你看错了。”
谢杭固执地摇摇头:“才不是,我才没看错。”
“如果你想说,你看到的是这样的我,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只不过是以我为蓝本幻想出来了一个完美的形象而已
。从前的我,比现在不会坚强,也不会更脆弱,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罢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会有非常过
人的意志和所谓强大的气质。所以你……”他越说,心里越酸涩,终于说不出话来。
谢杭低下头,嘴角有一丝苦笑。他低低地说道:“你不明白的……我没有幻想,我只是一直看着你而已,就像看着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常安的手指猛地一紧,被轮椅的扶手硌得生疼。
像是在看着什么呢?他不禁想。
自己眼里看到的好像是一个苹果,外表鲜亮,只不过里面早已经烂掉了。
在谢杭的眼里,看到了什么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杭慢慢地靠近常安,他们身体相触。奇怪的是常安此刻却没有想起来阻止他,他只是看着谢杭的双眼。
那双眼睛幽深晦暗,里面什么感情都没有。
谢杭慢慢地低下头来,轻轻地亲吻了常安的唇边。
这是一个单纯生涩如同初吻一般的亲吻,根本没有深入。常安只觉得嘴角好像被一个湿漉漉的羽毛拂了一下,而后
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偏过头去看谢杭的脸。
他们彼此对视,奇异的是,似乎不用开口,便能读懂对方眼中的言语。
“——如果你终身需要倚仗轮椅生活,那么你会怎么样呢?”
“——我会独自一人,就这样活下去。”
谢杭空无一物的眼中渐渐涌出了悲伤,然后又逐渐转变成恼怒。常安看着他暗下来的眸子,有些心惊。
谢杭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冷笑着说:“因为你的自尊?”
常安感觉自己似乎被侮辱了一般,心里一刺,然而面上还是维持一片波澜不惊:“你是无法理解的,这也许是我能
活下来的唯一动力了。”
谢杭却又凑上来,贴到常安的耳边,轻轻低语:“那么……我真想摧毁你的自尊看看,让你明白,你所坚持的东西
根本是毫无道理的。”
他伸出手去解开常安上衣的衣扣,常安冷冷地看着他,神色丝毫不动:“你敢。”
谢杭手微微一抖,可是随即又继续下去:“你看着吧,看我敢不敢。”
你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而我拥有很多的东西,财富、权势、力量,每一样,都可以让你低头。
可你总是如斯平静,只让我无从着力。
他手上的动作极慢,常安感觉到他的手指隔着衣服擦过自己的颈边,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也许是那
动作中富含的色情暗示意味太过明显,常安只觉得,被他手指拂过的地方,皮肤都泛起了一股令人震撼的战栗,并
不令他排斥,只是暴露在外、微微发凉的肌肤碰到谢杭的灼热的手指,感觉滚烫像是被灼伤了一般。他皱了皱眉头
,只是勉力忍耐着。
谢杭又贴上来了。这次却是向着常安的耳朵发起了进攻,他轻轻伸出舌头舔吮着他的耳廓,常安这时真真切切地感
受到谢杭如他自己所说,的确是个擅于调情的花花公子来着。他使力推开谢杭压上来的身体,可是谢杭固执地按住
他的手不肯放开。两个人角力了一阵,常安终于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轮椅往右边一歪,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常安被轮椅钢制的扶手一硌,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侧躺在地上只依靠双手支撑住身体,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天已经将要黑了。屋子里一片阴暗寂静,走廊上的灯光刚刚打开,一闪一闪透过门缝隐隐射进来。谢杭
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中,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看见常安有什么无法自己解决的问题就立刻冲过来帮他,而是只
站在那里,看着他独自挣扎试着坐起来。常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冷冷注视这里的眼神。
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像利剑般寒冷雪亮,几乎令他打了一个哆嗦。
可是常安咬着牙,只是自己使力,再不去看谢杭。他总算是用手撑起来了上半身,拜这一段时间有好好复建的缘故
,他的手臂并没有那么羸弱无力。只是倒掉的轮椅很沉重,他怎么也没法把它扶起来。
常安微微垂下了头,似乎有些颓丧。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马上就抬起头来,对着谢杭的方向说道:“你说
错了,我有就算死也绝不会放弃的东西,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摧毁它的。”
他伸着手,慢慢向着自己的病床爬过去。手按在光滑的瓷砖地上,并没有如何痛,只是很费力。他猜想自己此时在
谢杭眼里的姿态一定非常丑陋,也许就像是被折断了腿的虫子,只能慢慢在地上蠕动。
然而,并没有什么屈辱或者丢人的感觉,也许只是对一切都麻木了吧。他的嘴角漾出一丝苦笑。
没人知道常安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脸色平静地一点点挪动到床边,然后勉力伸出手,按住了床头的护士铃。
谢杭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直到病房门前传来护士的脚步声,他才靠到墙上,“啪”地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那个护士进了病房却看见常安坐在地上,而平时对他照顾有加的谢杭却矗在一边不动,她知道不大对劲,却明白不
应该随便管这里的闲事。故尔只是将常安安置到床上,叮嘱了他一番便走了,连谢杭在病房里抽烟的事情都不敢多
说。
门被关好之后,常安靠在床头看着谢杭,屋子里的灯还没有打开,他只能看见那一个小小发光的红色光点,还有袅
袅的青烟,在半明半暗的空气里盘旋。谢杭的手指修长,他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常安心想,他从未看见过谢杭如此颓废的姿态,应该说,男人斜靠在墙上抽烟的姿势确实太过经典。可谢杭做来终
归还是合适得很,尽管他平时就是个缺心眼的二孩子。
“……我就知道不行……”一根烟已经燃尽了,谢杭将烟头随手一丢,低声嘀咕。
“请你别在房间里乱扔垃圾,还有你说什么?”常安有点累,将眼睛微拢阖上。
“你根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对吧?”谢杭走近过来。
常安无言。
“就算你表面上和大家都很亲近,你也不会跟任何人说出来你心里的想法。就算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感觉也摸不
透你这个人。什么叫咫尺天涯,我算是明白了。别人的劝说你会听,可是根本不会进到心里,我真想问问,在你心
里,有没有真正看重的人?”
常安感觉心里像是有一角被击中了,他睁开眼,谢杭的身影就在咫尺之间。
小剧场:
某人:今天大家辛苦了……来喝杯茶歇歇哈~
谢杭(摔杯子):你给我说清楚!我最近都表现成这样了!为毛还要说我是个“缺心眼的二孩子”!
常安(淡定地坐着喝茶):……呼。
谢杭(看着好欺负的作者):不要沉默!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常安(招手):你过来安静地坐好,这茶还挺不错的。
谢杭(乖乖走过去):……哦。
某人:……这是一种怎样的悲摧……(已经泪至言语不能了)
第十三章
谢杭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湿润:“我想……我真想……”
他真想干什么没人知道,因为这次他直接亲吻了上来,和那个浅尝辄止的吻不同,常安一个恍惚,就被谢杭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