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得紧。败于女子虽也记恨,但败于男子便不可忍了。虽然燕轻裘对她始终彬彬有礼,不曾讥笑嘲弄,她却始终视
为奇耻大辱,念念不忘报仇雪恨。无瑕的剑术虽然超群,但是与燕轻裘比起来却仍是略逊几分。她急于报仇,便走
了偏路,竟去向“黑面毒医”柯定坤重金购买了三枚“龙血丹”。那药一旦服下,内力便陡增数倍,只需催动丹田
之力化开,甚至可再提升,而事后却极为伤身,若不能控制真气,轻则走火入魔,武功尽废,重则五脏受损,吐血
而亡,实在是歹毒的邪行之物。
方才司马彻寒激将时,无瑕便已经有心出战,她吞服了三枚龙血丹,几招过后,活络开来,也探得燕轻裘身体全然
恢复,于是便催发药性,以期当场结果他的性命。
这暗地里种种,燕轻裘又怎么晓得。他隐约觉察无瑕有异,只能加倍小心。
片刻之间,无瑕面上金色更甚,在火光下竟然有些泛赤,极为诡异。她只觉得一股热气游走全身,止不住的力道仿
佛要顺着长剑自己冲杀出去,不由得心中大喜,即刻直刺向燕轻裘。
她这一剑与平常大不相同,完全弃了刁钻的套路,竟是指着当胸的要害。燕轻裘不敢轻忽,横了竹箫要借机抵挡,
然而无瑕长剑未到,他便已觉察剑锋裹挟的内力极大,竟不能硬接。
这一闪避,又让出了许多空余,无瑕接连不断,分刺燕轻裘上中下三路,她出手既快,内劲又浑厚,可谓招招致命
。燕轻裘本就无心伤她,自然节节败退。只听得周围叫好之声雷动,纷纷为无瑕助威,盼期她赢了第二场。
无瑕占了好处,心头越加欢快,那龙血丹的效力也越加显着。她头次觉着身子如燕雀一般的轻便,那三尺青锋就好
比鸡毛,论起来连一丝重量也无。只见得她杀得畅快,最后甚至飞身横削,在燕轻裘的左臂上开了一条不深不浅的
血口。
她这厢狂喜,燕轻裘却眉头紧皱,然而又不全是为受伤之故——无瑕面上颜色已经由金转赤,双目也泛红,好似疯
癫一般,竟然有些狂态。此刻他对无瑕用药之事已经笃定无疑,但又不知道她到底服了什么药,更不知这药性最后
会如何。
他屏息凝神,全力躲避无瑕的攻势,几番险遭刺中,急得米酒仙只揪白胡须。眼见得无瑕一身灰袍,如猛禽扑食,
燕轻裘一身白衣,若幼鸽翻飞,颓势渐渐明了。待得燕轻裘几乎退到了堂上的棺材下时,无瑕猛然大喝一声,双手
握剑,便杀向他咽喉。
此刻燕轻裘若让开,说不定便要令唐大奶奶尸身遭殃,若是不让,又难以避开无瑕的杀招。米酒仙身子一动,便要
上前,冷不防却教慕容哀栏了下来,并道:“不急,且看。”
米酒仙正要发气,却见无瑕足下一滞,突然站住了,那执剑的双手还微微发抖。燕轻裘不敢妄动,却将身体侧过,
离棺材远了些。
米酒仙细看了一眼,随即对慕容哀笑道:“小子眼神不错!”
原来慕容哀也早已看出无瑕有些不对,只怕是到了强弩之末。
他二人说话间,果然见无瑕身形一晃,嘴角有些鲜血溢出。她只觉得内里焦热,仿佛从丹田有团火烧出来,不由自
主地砍杀起来,然而力道虽然勇猛,却渐渐地不成章法,看着便坏了。
周围观战的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便有些个脾气暴躁的叫骂道:“燕贼,你使了什么妖术?”“你竟然当着唐家的
面下毒么,真是班门弄斧!”……
燕轻裘全当做没听见,只留意无瑕的动向。此时要躲避她的剑招,对于燕轻裘来说已非难事。无瑕嘴角的鲜血越流
越多,手上的力道也由强变弱,终于委顿下来,单膝触地。她却不低头,只狠狠地看着燕轻裘,口中还道:“奸贼
,莫走!我……我今日便要……”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来。
此刻周围骂声也停了,人人都看出无瑕内息不调,有走火入魔之兆。此刻燕轻裘只需上前一步将她点倒,便可取她
性命,赢了这场。
与其他人等面若死灰不同,米酒仙却嗬嗬一笑,向慕容哀道:“小子,你看我家秃燕儿,终究比你的心肠厚道。”
魔刀颔首道:“那是自然……”
话音虽轻,笑意却重。
只见燕轻裘看着起不来身的无瑕,上前了半步,缓缓举起手中竹箫。无瑕狠狠地捏紧了剑柄杵在地上,打定主意即
便是死,也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动手,绝不缩头。然而燕轻裘却将竹箫移到唇边,运气吹奏起来。
这曲子无人听过,却和美平顺,骤然在这修罗场上响起,便好似一阵清风涤荡了血腥气,闻者无不心旷神怡,只觉
得狂躁之心顿歇。武林中善音律的行家常以内力灌注与乐器,奏曲时变可影响人的心性。燕轻裘用的便是此招,那
曲子名曰《不系舟》,正与米酒仙的独门心法相配,乃是他自创。与琴魔当年伤人的金戈之声不同,这曲子在安定
心情、调理内息方面有奇效。
燕轻裘见无瑕已经危险之极,便运气吹奏此曲,帮她引体内乱窜的真气归位。
无瑕也算个聪明人,听了曲子感到心中涌动的杀念减弱,便顺势盘腿坐下,闭目吐纳,硬生生将血压回到体内。虽
然药效是未退,然而却不似方才那般状若疯虎了。一曲终了,无瑕睁开双眼,竟有些惘然……
她从鬼门关上捡了一条命转来,即便再是蛮横无理,也晓得是燕轻裘出手相救。她从来都是睚眦必报,又哪里晓得
竟会有人以德报怨,救了敌手。她本是官宦小姐出身,自矜自持,也是明理的人,若非因情郎负心而导致性子大变
,绝不会落到这般的田地。这生死关头,她不懂为何自己一心要杀的人竟能仁厚如此,又联想起当年对情郎全心全
意,却被鄙贱如泥,一时间竟呆了。
燕轻裘收了竹箫,在她面前蹲下,见她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内心必然不平静,于是也不多言,只叹口气轻声细语
道:“仙姑须知人心难测,然而善恶却自知,为了一个执念舍却一生,何苦来哉?”
无瑕心中大恸,虽然一贯倔强,此刻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这场突变令场外众人都措不及防,再无人敢于应声。到底还是司马彻寒老辣,向着唐旭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吩咐
两名女弟子将无瑕搀扶下去。
司马彻寒咳嗽了两声,道:“此战已了,因无瑕仙姑内息不调,临时落败,燕少侠算得上险胜——”
他话未说完,米酒仙便嚷道:“司马老儿胡说八道,那牛鼻子明明是自己吃了燥性的药,全靠我家秃燕儿救命!秃
燕儿赢得光明正大,你要浑赖可不成!”
司马彻寒笑道:“比武之事,本来就多变,酒仙人维护徒弟也是人之常情。既然算得胜了,也不必再多言。”
这一番话,轻巧地将燕轻裘的好意掩盖下去,若不是无瑕走不动路,只司马彻寒还要将胜败颠倒了说。
米酒仙气得哇哇大叫,一叠声地骂司马氏不长眼。燕轻裘却不计较这些,见无瑕退场,他便也回到慕容身边。
米酒仙拉住燕轻裘左手叫道:“秃燕儿你个烂好人,让那牛鼻子死了有啥关系!现如今一片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倒
显得你没能耐一般。”
燕轻裘笑道:“终是胜了,又不曾伤人性命,口舌之争便算了吧。”
米酒仙哼哼两声,突然对司马彻寒道:“既然说我家秃燕儿是侥幸得胜,那我老人家来会你们一会,让你们再输个
心服口服。司马老儿,你跟唐老头一起上吧,我老人家可好久不曾舒缓筋骨了,咱们三个练练。”
司马彻寒脸色一凝,随即又笑道:“酒仙人果然爱说笑,之前便定下了规矩一对一,怎可临时改变?若酒仙人不愿
意再遵守,退出便是。”
米酒仙双颊涨红,眼珠子转了一转,在燕轻裘耳边轻声道:“司马老狐狸阴险得狠,不如我先料理了他,再做打算
。”
燕轻裘却道:“他虽不是师傅你的对手,然而却与那耶律鹄同来,若他落败,耶律鹄必然又生事端。且不忙动他,
削弱他的帮手才是。”
米酒仙听徒儿说得有理,遂点头对司马彻寒道:“既然如此,那总该轮到我们这头点一回将!我老人家守规矩,那
就要唐家老头来陪我耍一耍。”
唐旭听到米酒仙点自己的名,也晓得他厉害,虽然略有不安,却也不愿意丢了面子,嘿嘿一笑,对米酒仙应道:“
老朽久闻酒仙人大名,早想拜望。如今酒仙人愿意赐教,老朽真正求之不得。”
米酒仙不跟他客气,大手一挥,喝道:“那好,你有什么玩意儿都使出来,看看咱们谁的手段高!”
燕轻裘见师傅出阵,便在慕容哀身边的石凳上坐下。
慕容哀撕下一条衣襟,为他将臂上伤口绑好,一边绑,一边眼含笑意,低声道:“绝尘菩萨心肠,我今日又见识了
……”
燕轻裘听他这样说,面上却显出窘态来:“大哥取笑了,我本就只会些微末之术。”
慕容哀摇头道:“非也。绝尘才是大赢家,且做事周详,正补了我的漏洞。你在我这边,可真是我的造化。”
燕轻裘又是一笑,只觉得心头好似倒进了一杯温酒,极是舒坦。
第四十四章:旧怨新仇一朝算
米酒仙挑中唐旭来做对手,一来是因为场上诸人,能引得起他兴趣的本就是寥寥数个,司马彻寒与耶律鹄动不得,
然而唐旭辈分与地位皆算相当,二来是唐家暗器毒药修为最高的,目前便算得上是这一位了。
他一下场,便两手空空,竟不拿兵刃。唐旭却不客气,将指头套了三个鹿皮套子,但勉强也算空着手入了战团。
米酒仙笑道:“唐老头,你我从来未曾交手,这些年来也只安心当大奶奶的’贤内助‘我却知道你年轻时便有个响
亮一时的外号——’毒手郎君‘,今日机会难得,倒不如好好切磋切磋。”
米酒仙话中一派天真,全无心机,然而唐旭听得却不甚愉快,虽然唐家历来阴盛阳衰,但是如此亮堂堂地作玩笑说
了出来,未免扫他颜面。当下便磔磔一笑,道:“酒仙人技艺惊人,老朽自然是不能敌的,在下若慌乱中有什么错
手,望酒仙人莫要怪罪。”
话音刚落,突然一抬手,两枚银针便正对着米酒仙激射过来。
这样出招,可谓出其不意,以他身份来说算得落了下乘,然而唐家人也从来不讲什么光明正大,倒不觉可耻。唐旭
内功不错,用于暗器上,或轻或重,或缓或疾,又快又准。这两枚银针出手,直指米酒仙左右双眼。
米酒仙只一抬手,便将用手指将两枚银针截住了。
然而唐旭却不慌,反而嘴角带笑。原来他这银针上淬了剧毒,莫说入肉,就是皮肤上沾了也立刻中毒。
不料米酒仙面色如常,将两手伸出来一瞧,原来竟然是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将毒针钳住了。
他将针仍落在地,嘻嘻一笑:“我老人家眼快手更快,唐老头儿,你还有什么宝贝,只管使将出来!”
唐旭脸色又阴沉了三分,然而却歪了嘴角笑道:“酒仙人好本事,那老朽再来领教。”
说罢,那身上的暗器便接二连三地招呼了出去。
这两人既是江湖睿老,又是当时高手,过招十分精彩,令场外许多人看得目瞪口呆,连连叫好。
燕轻裘只看了片刻已经知道唐旭虽然暗器精妙,内力却远远不如米酒仙,如今米酒仙又是顽童心性,要看他那鹿皮
袋中有多少玩意儿,也不出杀招,只怕时间一长,唐旭颓势就会慢慢显现,若无意外,这一场又是赢了。
他却心中半喜半忧,忍不住探身向慕容哀道:“大哥,我瞧眼前情势,这场又不会输。”
慕容哀笑道:“绝尘如此说,却无半点喜色,莫非是忧虑我们赢得多了,令司马彻寒和耶律老贼恼羞成怒,又生毒
计?”
燕轻裘点头道:“正是如此!”
慕容哀朝那头看一眼:“绝尘所虑不无可能,然而我却期望他们若是要自食其言,只怕还是快点为好。”
燕轻裘不解:“大哥这是何意?”
慕容哀又压低声音:“绝尘倒是想想唐家大奶奶的死,我断定乃肖春笛或者其养子肖九下的手,他们今夜才做下大
事,必定要看唐门鸡犬不宁。如今只怕整个成都府都震动了,与从前旧事有些牵扯的人都汇集到此,他们在暗处怎
能不知?只怕是等到了机会便要现身了。”
燕轻裘沉吟片刻,迟疑道:“这样说来,倒是与我们有利?”
慕容哀摇头:“未到最后,实在难说,绝尘见那杨重可在?”
燕轻裘猛然想起,又看看司马笑,那人正瞧着米酒仙与唐旭过招,神色中一副说不出的从容,半点也不担心的模样
,竟比司马彻寒与耶律鹄更轻松,而从来紧跟在他身旁的杨重果真不见人影。
燕轻裘猜测道:“莫非杨重受司马之托,另有布置?”
慕容哀微微一笑:“这个谁人晓得?只能多存些戒心了。”
于是不再言语,又看起场上争斗来。
此刻米酒仙与唐旭已经过了二十余招,唐旭甩出的暗器件件淬毒,个个夺命,然而他毕竟顾虑场上其他人,用劲不
大,以免误伤。而米酒仙则绕他游走,或袭他肋下,或刺他双目,以打要害为主。且他与燕轻裘一般,并未有伤对
手性命的念头。以唐旭的功力而言,本就略逊,米酒仙不下杀手也有些骄矜的意味。
唐旭如今是唐门辈分最高的,隐隐有代掌门的地位,如此久不能占先着,毕竟令其余小辈有些焦躁。他也晓得这些
,终于起了些狠心,一手抛出三个透骨钉,一手从腰带中拿出一个机括——
这东西巴掌大小,内装如樱桃大小的圆球十数个,非铁非钢,乃是用陶土烧制的,然而其中却含有数十根短细如牛
毛的钢针,并混合了无数药粉。一旦用内力打出,或弹在人身上,或落在地下,立刻便能碎开。一旦碎裂,钢针便
四散乱射,无论朝何种方向躲避,都不免中招,而药粉也随着扬起,无论吸入或粘上,都会中毒。且那圆球可单个
发出,也可连发,极为灵巧。
这样的机括乃是从前朝最有名的暗器“暴雨梨花针”改进而来,名曰“混沌乾坤”,制作极难,唐门出几个长老外
,几乎无人能配用,如今非常时刻,唐旭心中一横,便将那“混沌乾坤”用了起来。
米酒仙见唐旭拿出个小盒子向这头按一按,便有小球接连打来,他避过一些,右手一旋又接了两个。然而那些小球
一碰便炸开,随即腾起一股烟雾。米酒仙只觉得手掌一麻,便知不好——寻常暗器伤了肉须得先痛上一痛的,然而
这东西一来便发麻,可见极为凶险,他随即朝后跃出三尺,飞快地点了右手穴道,阻止毒气上行。
唐旭见他中招,大喜过望,又是五个小球接连打来,那些落到地上的小球炸开,烟雾并着钢针一起射出。米酒仙方
才大意,这次却晓得厉害,见唐旭又将小球射来,早深深地憋了一口气,只等球落地,振臂一挥,大袖裹着内劲扬
起一股风,将银针与毒烟都向着唐旭吹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