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了几步,他很是担心会被别人认出来,只得绷着脸默不作声的疾步而行。
一路均有守卫向他行礼,他点头,朝着宫门外走去。
途径瑶池,他本打算绕过去,可脚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里面热闹非凡,笙歌阵阵。华修的脸不期然闯入他的脑海,只要一步,他就可以见到他,亲口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越是容易得到结果,他就越胆怯。他害怕得到的是漠然的肯定,将他所有的希冀与幻想击得粉碎,更害怕长久以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就只差最后一步,他却退缩了,望着里面的仙雾缭绕狠狠的退了一步。
“星君不进去么”
身后传来不知哪位仙官的问话,将他惊得蓦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色华服的华修,前前后后的簇拥着大堆宫娥和仙官。
他眼底的惊恐还没褪尽,一双眼睛痴痴的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恍然未觉自己的失态。
华修换了行装,剪裁合体的华服衬得他的身形越发颀长清瘦,以往随意扎的墨发此刻用玉冠束在脑后,只往那里一站,便已经让人挪不开目光,只是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
也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淡漠疏离,谁也走不进他的心底。李如不禁想,眼神却没有从他身上挪开半分,不知不觉眼眶便已泛红。
一侧的宫人提醒了几句,见“太白”仍旧痴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有要让路的意向,又见华修也看着他,不由得急了起来,正欲再说些什么,不料一只手阻止了他们。
是华修。
淡淡的暼了一眼周围的人,他重又将视线落在“太白”身上,只觉得他今日的眼神很是奇怪。欲言又止的,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道眼神竟会令他的心底产生一丝异样,细细浅浅的痛……
自打知道他接近自己是天帝的旨意,二人再没有见过面,今日还是头一遭。想起数百年来的相处,所谓的交心全是另有目的,他便不能坦然,因而这一次也没有多说,而是径直绕过去走进了瑶池。
视线模糊的回头眼睁睁的送他离开,李如已经讲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连他也没有认出来自己……若真爱上一个人,模样、身材、声音都可以变,可感觉会变吗?换了身份和面容,就认不出了。还是说他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无所谓留意不留意?
一只手蓦地从他背后伸出来,二话不说的将他拉走。
“你方才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干什么?”
楚廉看着面前的“太白”,面色不佳。方才在暗处见他痴痴的望着华修,心中只觉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来抽这见异思迁的混蛋几嘴丫子。可静下心来他便发现有些不对劲,太白的表情和目光太诡异了,根本和平时就是两个样。
等到华修一离开,他便将他拉到偏僻处,醋意横飞的问。
这才回过神来的李如连忙摆手,摸了摸鼻子心虚道:“这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穿成这样么?”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不禁赧颜了。这算是“捉奸在场”么?
“哼!第一次?敢情你见色思迁了……要知道,你们都是攻,两个攻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咳咳……”李如被他这句话呛得不轻,心道楚廉这醋坛子打翻得可真够厉害!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又摊上他,心中烦躁不已,便敷衍道:“哪有的事……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说完,不待楚廉回答便抽出手匆匆朝天宫外面走了去。
见他如是反应,楚廉在后头差点跳脚。俊俏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愤愤的瞪了那道背影一眼,转身往回走。
他回到瑶池边上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因进来时脸色十分难看,所有周遭的仙家纷纷识趣的没有来搭讪。瞥了瞥上座之中华修的脸,他闷声闷气的扭过头自顾自喝酒。
华修也没有听天帝与别人在寒暄什么,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将酒往自己的嘴里送,无论喝下多少,他脑海里“太白”的那双眸子始终挥散不去。一股莫名的躁动,慌乱得打翻了桌几上的酒壶,琥珀色的佳酿将他的袖子浸湿了大半。
一方席间,两人低头闷声喝酒,气氛左右有些奇怪。
楚廉吃了几杯后,恍然听到仙官的声音,说是太白仙君来了。连忙站起来,他吃惊的问:“你方才不是出宫门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对,方才那个不是太白!
手里的酒杯被紧紧攥在手里,华修再次回忆了那双眸子的目光,忽的从席间站起闪身离开。
尽管外貌再像,可太白身上的气质那人却没有模仿得到位!只离他一步之遥,他却没有认出来,还径自走了过去!该死,他早该想到这上面来的!
太白懊恼的瞪了楚廉一眼,而后者跟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不明所以,唯有坐在最上方的天帝,脸色难看异常。
李如安然的混出天宫宫门,下意识的往东面飞行了一会儿,忽然停下脚。太白使的障眼法撤下后,他灰败的衣裳上还沾染着片片结痂的血迹,恍然惊觉再去浮渊好像已没有了意义。
默默站了会儿,他突然将莹绿色的眸子轻轻一阖,张开双手猛地跃下云端。
没有任何防备,他就那样从九霄之上跳下,亦不曾施展仙力托住身子。他下落得极快,恰似第一次来浮渊的时候从云端跌落的情景。
那时候,并不能预料下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并不能预料会见到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更不能预料他的第一次心动便在那时候埋下了祸根……
云气从他发丝间被割裂,在身后残损破碎,飞鸟滑过他的身侧时,缓缓绕着他盘旋,与他一起坠落,在天空中留下一条长长的暗色的尾巴。下方便是幽蓝的海水,去势不减。
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嗓音蓦地响起,海水窜起丈许高的浪花。
“你这是要寻死么?”
第四十八章
“你这是要寻死么?”
李如当然没有死成功,抱着胸立在悬崖下的礁石上,他没好气的瞪弦音。谁说他要寻死了?伤心归伤心,可他还没到要寻死的地步!
弦音在水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怪声怪气的哦了一声,诧异问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李如在心里反驳,背过身没有搭理她。
可弦音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我说过,你与华修简直就是妄想!你们两个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我为他处心积虑的做了那么多事,你呢?凭什么跟我抢他?”
“我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头脑头一次转的如此灵活,她话里的处心积虑四个字给了他一个警钟。在魔界闲着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弦音为什么会出现得那么巧?他当时是临时决定去魔界做人质,连华修都是后来知道匆匆赶来。她如何得知?又如何那么巧出现在穹方偷袭之际替华修挡了那一掌?
如今她这么一说,到让他想到了一些其他东西。
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他只看到弦音脸上不屑一顾的笑容。
“是穹方告诉我的。”她扬眉,坦然得令人敬佩。顿了顿,她继续道:“这是我和他做的约定。”便是她替他得到李如去魔界,他则配她演一场苦肉计,拖住华修的行动。
很久过后,李如才闭起惊讶张开的嘴巴,冷冷的看着她,“你难道不担心我将这件事告诉华修?”他和华修、楚廉三个人竟然被瞒在了鼓里!楚廉还为此身受重伤……可是她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将自己与穹方勾搭的事情说了出来?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向华修揭穿她虚伪的假象?
“哼!你认为他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还是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弦音无所谓的耸肩,戏谑的问。
“卑鄙!”
无论当初事情真相如何,都没关系了。那个人怕是早就料到这一点了罢陪他历劫的人无论是自己还是弦音都可以啊!如今自己还计较这些事情有用么?
想到这里,他落寞转身,不想再继续谈下去。
见他转身,弦音冷笑,站定了,手指打理自己的一头湿漉漉的发丝,“可笑有人始终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连被耍了一遭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尖锐的声音夹着海水的腥味,显得十分刻薄。
李如消瘦的身形一颤,一阵眩晕袭向他,他晃了晃脑袋,企图甩开那种意识薄弱感。弦音在他背后偷袭,两条白色的绸带忽地甩了过来,直扑他面门。几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声响,眨眼就来到了他的眼前。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弦音动手,之前还以为她只会光手画几个符,不想挽在臂间的一条披帛也能被她用得如此厉害!
他皱眉,握住这一端,两人各不相让,白绸便在中间被扯紧了。
他另一只手抹了抹额头的虚汗,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此刻没有精力与你打架,你要是闲得慌,尽管去找别人。”说罢,他毫无预兆的松手,弦音一个不留心,仓皇退步险些跌倒。
李如足尖一点就要离开,她唇畔的笑意更冷峻,而是让白绸在空中打了个转,轻柔的缚住他刚离开地面的脚猛地往后一扯,眉眼尽是狠厉。
“我若不放你走呢即使我愿意,只怕也有人不会同意……”她低低的笑,那声音,只能让人联想到巫婆。
李如在地上一个踉跄,堪堪站稳后有些恼,正要发作,“是谁敢不让他孙爷爷走”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在看到弦音媚眼如丝的望着自己后,咕咚一下咽了回去。她如同海水一样一蓝眸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双眼,唇畔有一抹妖冶的笑,神态,极为妩媚。
被她突如其来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李如把该说的话都忘了,眼睛不自觉地跟着她的身体挪动,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脚底窜起直升至头皮。他不知道怎么了,以往并不会如此。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到他的耳朵里,恍如天籁。只见弦音两瓣嘴唇一张一合,从口中唱出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像是从幽深的神殿里飘出的唱和……
整个天地间都被她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出奇的静谧。刹那花开,流水无痕,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就只有她时高时低的声音在悠悠飘扬,从四面八方传来。
华修一时拿不准他们的准确位置,耽搁了许久。
这样悠扬的歌声有一丝不和谐是在弦音趁李如失去意识之际,在他脑海里获取的一段记忆之后。她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几欲穿破人的耳膜。
原来自己并非与华修无缘,而是有人从中作梗,生生将他们拆散开来!
她只看了这一段便疯狂了,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此刻的李如恍然不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结界当中,这个结界将整个浮渊笼罩在了里面,连带着上头凡有意识的生灵皆被歌声牵引着堕落幻梦中。
出于本能,李如反抗了一下,可眼睛终究是阖上了,任由自己跌入柔软温适的幻梦里。
第四十九章
织梦之术,善于利用人心底最脆弱与最害怕的情绪来编织梦境,随施术法之人的意识而动,或悲或喜,所笼罩的范围越大,越难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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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出了天宫,始终对太白来救他一事耿耿于怀,担心自己这一逃跑,天帝怪罪下来,岂不是连累了太白?
驾了一朵云奔出许远,他忽地停下来,犹豫要不要回去。往回走便代表自己是自投罗网,更让太白的一片苦心白白的浪费了。天帝摆明了不肯放过自己,太白跟他是一路的,为什么要来救自己?
李如站在云头,毫无头绪。不过,事到如今,他更迫切想知道华修对自己到底是何心意。
于是他又马不停蹄的驾云朝浮渊飞去,一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可这个念头很快便一闪而过,因为他的脚下便是浮渊岛了。
笃一落地,他便着急冲冲跑去若闲殿,得知华修在西海岸,他又转身往西海岸跑。
他说他只是利用自己来渡过劫难,他不相信!那么多的记忆,怎么会说假的就是假的?他当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自己么?
西海岸的景色有些刺眼,如果可以,他当真宁愿自己没看到这一幕。
夕阳已经接近海平面,海鸟归巢,低低在还没面盘旋,发出悠扬的声音。海水将近一半被染成了鲜艳的金红色,波光粼粼。海岸线与天空连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副完整的画卷。立在岸边亲密依偎在一起的两道人影似乎比任何景色看起来都要和谐,宁静美好。
白衣胜雪的男子从背后轻轻拥着面容姣好的霓裳女子,他弯着的眼角与上扬的唇线完美至极,而女子则一脸幸福的靠在男子胸膛,目光落在远处的夕阳上。海风扬起两人的衣袂与发丝,两两纠缠,不可分割。
李如实在不忍心打扰这副画面,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华、华修……”他被关在天牢之中不见天日,是这个男人支撑着自己活下去。若非有人搭救,他只怕要怀着对这个男人的无限思念命丧黄泉。好不容易逃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却没有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幕。
两个人丝毫没有发觉身后站了人,直到李如发出声音,两人这才恍然回头,眼神充满惊讶。
“李如?”弦音先是愣了愣,尔后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冲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他没有回答,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看着她身后的那人,声音细细的颤抖。“华修。”为什么不回答他?为什么不敢看他的眼睛?脚步不由自主的上前,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一身白衣。
被他忽视,弦音的表情有一些尴尬,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见李如一直看着自己与华修,她这才惊觉两人的姿势很暧昧,俏脸一红,她轻轻的挣开华修的怀抱,小手握住他的指尖,柔声道:“李如来了,你怎么都不理他?”
她说话的口气像是有些埋怨,粉嘟嘟的小嘴撅着,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怜惜。
华修这才抬起眼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里满是宠溺。“你觉得我应该理他?”
“嗯。”羞涩的低头,弦音的声音更小了。“毕竟他是当事人,我们应该给他一个解释,不是么?”
李如站在他们的几步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秀恩爱,突然觉得十分讽刺。这算什么?他和华修之间什么时候变成了连说话都要经过别人同意?他的手垂在袖子里,指甲在掌心留下一串红色的月牙。
“好,听你的。”华修捋了捋她耳畔的碎发,旋即转过脸来迎上李如的眼睛。
“你找到这里,有事?”
原以为他会解释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话,说得他哑口无言。李如冷笑,笑得眼睛泛酸。有事?嗯,他的确有事。之前就想好了,无论他怎么说,他都会说服自己原谅他。
利用他渡劫嘛,没关系的。他相信,他们两个可以重头开始,认认真真的开始。他一定不会计较。
可是……有谁能告诉他,现在为什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面对他毫无情绪的眼神,他一下子变得懦弱胆怯,已经没有了勇气听他将要说的话。
“我……”
华修低下眼看他,似乎在等他说话,可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一个所以然来,眉眼中就有些不耐。
弦音见状,连忙扯住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怒。自己则换上一副笑脸,代替他说道:
“对不起,李如。我和华修商量过,一致认为你有权力知道真相。”顿了顿,她的眼神充满愧疚,抱歉道:“其实,华修是担心我陪他历劫的时候会受到伤害,所以与天帝商定找一个人来代替,然后在命格薄上写明此事……你明白么?”所以,他只是自己的替代品,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