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之城——樱桃子子
樱桃子子  发于:2013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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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莫小鱼。”亚素道。沙洲的脚步停在当空。

“我是一个巫师。”亚素接着道,“巫师亚素。”

沙洲立在门口,夜风将他的衣袍高高卷起,遮住了那张已然惨白的脸。“这么说,你已知道了。”

“嗯。”亚素点点头,“你的病……”

“呵,不治之症。”沙洲道。

亚素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不治之症”这四个字。亚素知道,沙洲并不是开玩笑。星城之主最有力的竞争者公子沙洲竟然身患顽疾,这个消息无论对于谁来说想必都十分重要,也必定会相当震惊。

沙洲离开后,亚素辗转难眠,不知何时睡着的,有人推门进来替他关了窗,掖了掖被角,依稀还坐在床边瞧了他一会儿,那呼吸很熟悉。

亚素会出现在沙洲的寝宫,沙洲并不感到意外。“怎么,等不及送我归西?”

“没经通报便私自进来,是亚素的不是。”亚素微微欠身,卸了外袍。

“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我反正是快要死的人。”不想直视亚素的眼。巫师亚素,身为星城大公子的沙洲自然有所耳闻,传说此人便是黑袍巫师乌拉的继承者,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人人希冀的黑水晶很可能就在他的手里。

“我,不是来杀你的,也没想过这么做。”亚素平静道。

“是么?”沙洲轻佻眉眼,故意将嘴唇碰到亚素的脸,他却也没有躲。“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宫里的药师都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前段时间犯病了,想你得紧,耐不住跑去找你,没想到却被你瞧出来。也难怪,你是巫师嘛,无所不能。”

沙洲说完,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划破手腕,鲜红的血液滴在地面上,顺着地面刻印的纹络缓缓流动,渐渐画出一个阵型,从阵型的中央旋转升腾起一顶血色玲珑轿,将亚素罩在当中。“这么无所不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这顶天罗轿呢?”

亚素怔怔立在轿中,轻蹙秀眉,开口道:“你的病,也许我可以试试。”

声音很轻,却一字不漏地飘进沙洲的耳朵里,钻进心里,扎得他难受。他干笑了两声,双眸黯然地看着亚素,“不管是真是假,能听到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沙洲也就值了。”

沙洲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自顾自地说道:“沙蓟约我一战,我是真的喜欢你,巫师亚素。”

沙蓟约沙洲一战的事情闹得整个星城沸沸扬扬,亚素亦从侍童的口中听说了。从那日无意得知沙洲天生身患顽疾以后,沙洲更是不常来找亚素,远远瞧见,亚素见他的脸色便愈发不对劲,别人看不明白,亚素却知道,他的病似乎已经到了底线。

思量许久,亚素仍是不忍见到他拖着病体与身强体壮的沙蓟正面交锋,再则,这一战,无论谁胜,褚夜必会乘此良机拿下星城。

沙洲与沙蓟的一战约在城门午时,城门下站齐了人马,铠甲长矛,横眉竖目,仿佛只要其中一方获胜,另一方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黄沙漫天,白天,星城很难有什么好天气。离城门一丈远,沙洲踽踽而来,血红的战袍在烈风的教唆下狂躁不安地舞动着,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似乎迷失了什么。

“没想到,你我兄弟竟还是走到这一步。”沙洲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哼,我也不想。”沙蓟仰着下巴,挥舞着手中弯刀,“是哥哥逼我的。”

“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争?”沙洲眯起眼睛,忽然露出宠溺的笑。

“哥哥,如果你当即缴械投降,让出星城,我便答应不伤了哥哥。”沙蓟吼道,收了弯刀,想上前去,却又犹豫了。

“来吧,你想要,便从我这里拿去!”沙洲抽出长剑,在狂风烈日中闪闪发亮。

沙蓟冲过来,如风一般快,卷起的黄沙里,只看见一红一黄两道人影交错隐现,兵刃的碰撞声尖锐刺耳。

城门下的兵士们屏气凝神,这场决斗的成败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空气中血腥的味道越发浓重,黄沙迷了眼,没有人看得清,究竟是谁的血。随着一声钝响,黄沙停了下来,逐渐散去,沙洲躺倒在地,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的剑掉在一边,直直地插入黄沙中,渐渐被淹没。

“你赢了。”沙洲缓缓开口,闭了眼,似乎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不,我没赢。”沙蓟大吼出声,英气的脸庞扭曲着,虎眼里蓄满了两汪泪水。“你真的病了,我开始还不信,我、我……我胜之不武!”

“愣头小子,你说什么,什么病了,你听谁说的,快点,杀了我,取代我的位置。”沙洲惊愕地看着沙蓟,自己身患顽疾的事情,除了死去的母妃,便只有宫中几位母妃的心腹药师知晓,怎么会传到沙蓟的耳朵里。难道是他?不可能,他与沙蓟不过一面之缘……

星城之主暴毙之前曾留下一纸密诏,令大公子沙洲即可继承城主之位,光大星城。也就是在此时他得知自己的病情深入骨髓,已活不过数月,可面对鲁莽冲动的弟弟,他实在无法安心将星城交出。他令人烧了密诏,放出谣传,说星城之主有意让二公子沙蓟继承城主之位。与其病死床榻,不如以有生之年好好保护这唯一的同胞血亲,自己的死能让沙蓟名正言顺登上城主之位。苦苦支撑了这么久,难道要在此刻功亏一篑?

沙洲说着,便似要自己撞上沙蓟的刀去。沙蓟丢了刀,抱住他哥哥,泪流如注,“对不起,哥哥。你从小就对我好,明明是我犯了事,你却帮我受父亲的责罚。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不懂哥哥对我的用心。”

沙洲惊恐地瞪大了眼,心里苦笑这愣头小子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开了窍,他支撑着身体,缓缓说道:“是谁,谁告诉你这些?”

“是,是母妃的灵。”沙蓟说着,“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母妃的灵?”沙洲喷出一口血,难道真的是他,除了黑袍巫师以外,谁还能有召灵的本事?

“沐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溪,你怎么这么笨,仔细看看我是谁?”沐沉子从窗棱上一跃而下,捋了捋胡须,朝亚素眨眼。“你忘了那封信,暮归夜影。”

是啊,沐沉子是文臣,年过七旬,身手怎么会这么好?从住进惜院,他居然都没有再正眼瞧过沐沉子,常常是心不在焉地对付几句,现在怎么看,那眉那眼都不像是沐沉子,偏偏像是那个人。暮归夜影,如此明显的暗示,回去的是沐沉子,来的正是褚夜。

“原来是你。”亚素轻叹口气。

“怎么若溪,是我你不高兴么?”褚夜凑过来。“这天罗魔轿,以气血为引,一经启动便再也打不开,除非,铸轿之人气绝血封。”

亚素猛然抬眼,眉宇轻蹙,继而露出一丝笑,那笑原本极美,看在褚夜眼里,却让他十分痛苦,因为那笑无论怎么看都是轻蔑。

“若溪,我……”

“你晓得,沙洲对我有情,他此次与沙蓟的比试,是去赴死的对吗?只有他死了,我才能从这里出去。他并非有意困住我,而是不想我阻拦他去死。”亚素笑着说,“解开这天罗轿,对于黑袍巫师来说确实不是易事,却也并非不可解。”

“若溪,你要做什么?”褚夜伸手想去抓亚素,却被天罗轿反弹开去,重重摔在地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亚素被一层层黑雾环绕,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人温润的面庞以及绝美的风姿。

第二十四章:手到擒来

黑雾如从地狱伸出来的魔爪,整间屋子都暗下来,阴气逼人,褚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依稀看见笼中的亚素,那双美得让人心醉的眸子泛着血色的光芒,长发张狂飞舞,他似乎听见撕裂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当他勉强自己睁开眼,看向那人时,那人已不在笼中,黑雾渐渐退去,只余下一地残金碎布。

城门下,沙洲与沙蓟仍在僵持着,沙洲反手握剑抵在自己胸口,沙蓟却将剑柄握得死紧,不让那剑触及沙洲分毫。“愣头小子,快放手!”沙洲低吼道。

“该放手的是你,哥哥。”沙蓟绝不退让半分。

四周的人马开始骚动,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没人弄得明白此刻究竟算是怎样的局面?

“呵,你丢脸还丢少了,此刻是要当着所有部将的面丢脸吗?”沙洲说着,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刺入心窝,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我绝不会让你这愣头小子就这么乱了我的局。”一口鲜血喷出,向后倒去。

“沙洲公子。”亚素抱住沙洲,垂下眼眸,“我,还是来晚了。”

沙洲没想到亚素竟然当真冲破血色玲珑轿,他伸出手想抚摸亚素的脸,却只能抓住亚素的胳膊,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个血手印。沙洲动动嘴角,却终究没有笑出来,“你穿白色,原来也这么好看……”

沙蓟呆呆地望着沙洲在亚素怀里闭了眼,咽了气。唇齿打颤,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想到,原来真的有一天,他会杀了自己唯一的同胞哥哥。“哥哥,不是,不是我杀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忽然指向亚素,“是他,是他杀死我哥哥。是他用妖术迷惑了哥哥,是他杀死哥哥的。”

众人朝着沙蓟所指的方向看去。几个月前的一天,星城大公子沙洲高高坐在城门上,接受日落城公子褚夜送来的大礼,一个美人,一个令众生颠倒、不可方物的美人。眼前抱住沙洲尸身的这个人,眉眼与那美人并无二异,却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白色纱袍胸襟大敞,众人唏嘘,原来竟是个男人。

“他是巫师,是巫师,我亲眼看见他白日里是这幅动人的皮相,夜里便变成夺人精气的魔鬼,要不大公子沙洲岂会虚弱至此,被二公子趁了先机。”沙洲的部将里,不知是谁吼了这么一句。大家也都觉得大公子沙洲输得蹊跷,纷纷举起兵刃对着亚素,怒喝着要将其拿下。

“杀了他,杀了他为公子报仇!”众人横眉竖目,蜂拥而上。亚素护着沙洲尸身,黑色藤蔓爬满白皙的手臂,延伸至脖颈,耳侧。只见一团黑雾化作一条条黑色的小蛇,缠绕上众将士的兵刃,滑进七孔,血液迸射而出,人还是活生生的人,却如同死了一样再也看不见,听不到,再无任何知觉,凄厉的惨叫声穿天动地。沙蓟睁大了惊恐的眼,一时间不敢再指挥兵将上前。

“沙蓟公子,请将你哥哥的尸身带回去,好好安葬了吧。”亚素将沙洲尸身放好,站起身来,之前因为破除天罗轿已耗尽大半气血,眼下胸口一阵翻滚,呕出一口血来,黑色藤蔓逐渐褪去,显出一张苍白如鬼魅的脸来,呕出的血将薄唇染成乌红色。

沙蓟示意部下将沙洲的尸身抬回,随即变了脸色,破口笑道:“哼,什么黑袍巫师,我看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来啊,他已身负重伤,给我拿下!”

“慢着,你不能杀他。”一个白色身影从飞檐跳下,轻盈落在亚素身前。

“仙儿?”沙蓟脸上露出一抹惊喜:“你怎么会来”转瞬收了笑,埋怨道:“为什么不能杀?”

“杀了他,世上便没人知道黑水晶的下落。”灵仙道。

亚素被关进一处原已被废弃许久的深牢之中。牢里阴气极重,亚素身上只有一件薄衣敷体,黑发披散开来,遮住了那双幽深的眸。为破除天罗轿,他耗损了过多的巫力,黑水晶又不在他手上,此刻的他与常人无异。

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在亚素的牢房前站定,缓缓掀开斗篷。

亚素抬头,眼神迷蒙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释然。

“你……”黎承昊抿唇,眸光微敛。他在期待他能有什么反应呢,惊讶抑或是欢喜?他只笑自己还没明白过来,这个人有一副铁石心肠,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得到他一丝一毫的动容么?

深吸一口气,“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带你离开此处。”黎承昊伸手抓住铁栏,牢门微微震动。

“黎王殿下若是有心。”亚素开口,“便留亚素一个人呆着就好。”

这是在向他下逐客令么,即便身处困境?“为什么?”黎承昊道,这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

沙洲大公子与其弟沙蓟在城门下决斗战败身死的事很快便传遍整个星城,原先中立的势力很快偏向沙蓟一边。沙洲从前的部下,除却少数中途叛变归降的,几乎全部被沙蓟剿杀。几日后,依照法师算定的日子,沙蓟金冠华服加身,成为新一任星城之主。

当举城上下尚沉浸在新城主继位的一片锣鼓喧嚣中时,公子褚夜已趁夜回到边境大营,整顿军队,兵发星城。褚夜的军队如狂风骤雨般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一路冲入宫城。

沙蓟的束发金冠歪斜至一边,颓然跌落城主宝座,“仙儿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自褚夜攻城,他都再未见过灵仙。

“死到临头还想着花前月下,星城迟早毁在你手里,我们不过加快一步罢了。”阴邪鼓着腮帮子,怒目而视,嫌恶地呸了一口。

“我也想找他,不晓得他将我的若溪拐到哪里去了。”褚夜大喇喇坐上星城之主的位置,“看来你也不知道,那留你也无用了。”褚夜说着,眸中冷光一闪。

沙蓟仰起头,呆了半响,忽而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大殿中央,拔出腰间的刀,“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来。”说着,将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若是你找到他,麻烦代我转告他一声,说我沙蓟这辈子能够认识他,不后悔!”

褚夜翻遍了整个星城,都不见灵仙和亚素的影子。亚素最后留给他的那个决绝的笑,搅得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每个夜里,他总会从噩梦中惊醒,他想伸手抓住他,当他伸手时,那笑连同那个模糊的身影便如同玻璃般碎掉了,一片一片扎进他的心口里。

褚澜王得知褚夜不费吹灰之力攻破星城的消息,大喜,一边派人快马加鞭通知远在日落城的安惜,一边大摆筵席,恭迎褚夜回城。

“主上,月城之主灵仙求见。”内侍急匆匆而来,躬身向褚澜王禀报。

“你说谁?”褚澜王疑惑道。如今西之国日出、日落、星三城皆收为囊中,留下一个最弱小的月城本就不足为惧,只是月城虽小,却与东之国相毗邻,战线拉得过长,需好好筹备一番。这个时候月城之主主动求见,莫不是眼见大势已去,前来投城的?

“月城灵仙,说有要事与主上商谈。”内侍答道。

“传见。”褚澜王道。

灵仙一袭淡雅白袍,外面罩着一件拽地白纱,脸上是细细勾画的妆容,娉婷而来。大殿之上,众人皆不瞠目结舌,倘若这是个女子那该是何等的颠倒众生,绝色倾城。连褚澜王都不禁为一个男子竟拥有如此绝等美貌而愣了两秒。

他轻咳了两声,众人瞬即回过神来,心下大骇竟在主上面前失态,立时端正了姿态,露出肃穆的表情。

“你便是月城之主灵仙?”褚澜王道。

“是。”灵仙微微屈身,应了一声。

“不用多礼。”褚澜王道:“你既是月城之主,你我便不分尊卑,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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