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之城——樱桃子子
樱桃子子  发于:2013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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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说小鱼么。你是他父亲,理应让你见上一面。不过,你真是他父亲么?”话锋陡转,沙洲看向沐沉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沙洲向前一步,直逼沐沉子,“你们真是父女?”

“这……”沐沉子向后退一步,似是惊恐万分,衣摆一撩,当即跪下了。“沙洲公子,小鱼他确实并非老夫的女儿。”

“哼,你倒承认得快。”沙洲冷笑一声,两把长刀已经架上了沐沉子的脖子。

沐沉子抬起头,毫无畏惧之色,“可老夫确是他的父亲,我说他并非我的女儿,只因他是我那不孝的儿子。”

盯着沐沉子皱纹纵横的脸,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半响,沙洲瘪瘪嘴,“真看不出来,你哪里像他父亲了。”

“这个……”沐沉子显得有些羞赧地支吾着。沙洲眼里的猜忌虽未减少分毫,但言语上明显已经软下许多,他只需争取见那人一面便好。

“是谁来了?”正在此时,一串清灵的声音传入殿内,两人不约而同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

亚素从殿门外走进来,黑袍外罩着一层拽地黑纱,黑缎一般华丽的长发被一顶精巧别致的小冠束起来,双耳上坠着的黑曜石耳坠轻荡着,溢彩流光,熠熠生辉,却及不过那双眼眸的万分之一。

沐沉子哪里见过亚素这副打扮,怪不得沙洲说什么也不信自己是他父亲,这样的儿子他怎可能生得出?要他这都快入土为安的人死皮赖脸地去做人家的父亲,沐沉子还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桩美差呢,还是苦差。

踌躇着,沐沉子心想暂且就将他看成是自己的女儿小鱼吧,开口叫了一声:“小鱼。”这声小鱼叫得沙哑哽咽,声泪俱下,分明动了真情。

“你是?”亚素一眼认出面前的老者便是伴随褚夜身边,被褚夜称作沐先生的老臣。“小鱼的父亲?”

“是,是我,小鱼,为父看你来了。”沐沉子颤颤立着,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扯动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到现在为止,你还不肯原谅为父么?”

沙洲看着这个卸下官袍,佝偻着背,一副老态龙钟的沐沉子,那深陷的眼窝满溢的自责与心酸,虽明知这父子情深来得太过蹊跷,却看不出哪里有假,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气,轻笑两声,“既是父亲大人找上门来,小鱼,你们父子便好生聚聚吧。”说完,挥退了所有的守卫和侍从,转身离开,在亚素耳畔低语道:“带你父亲好好转转,南面的月华苑幽静得很呐。”

“小鱼,还好么?”沐沉子与亚素在一方石亭坐下。亚素突然出现,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不想他却一眼看穿,道出自己便是小鱼的父亲。另一个万万想不到的是,传言暴虐成性的公子沙洲居然会如此慷慨,还“借”了地方予他二人团聚。

亚素微微颔首,“应该,很好吧。”

“那她如今……”作为父亲,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甄选进献,作为臣子,若是出手相救便是逆臣,彻夜思量,他决意做一回好父亲,自动请缨,以求最后一搏,之后再以死谢罪。可是当发现被甄选的人里却没有自己的女儿,他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忧伤。车队行进了多久,他便忧虑了多久,直到褚夜大声喊出那一个名字,直到那人罗纱轻舞,绝世风华地立在城门之下。

“若是还有机会,小鱼很想回日落城看看,请陪我一起去吧。”亚素对沐沉子说,伸手握住那只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他从不知道有父亲的滋味是怎样,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一个愧疚的老父,他唯一的亲人便是他的师父乌拉。

“好、好。”沐沉子连声应着,老泪纵横,他拉过亚素的手,将怀里的信交给他,“少主人让我跟您问声好。”

沐沉子心里此时已是百转千回。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这号人物,或者应该说公子褚夜是从哪里找来的他,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不由自主地深信不疑,他的每一个请求你都会不受控制地点头应下。若是这样的人,定足以成全那孩子吧。

沐沉子脸上露出久未有过的喜意,因为他已知晓他的小鱼生活得很好,知晓他的小鱼就在日落城。

斜睨一眼石亭旁高耸的草垛,亚素起身。

沙洲从草垛里探出身来,施施然走进石亭,拍手道,“啧啧,这样的场面还真是温馨。”

亚素淡然一笑,侧首不语。

似是被亚素的笑惊到,沙洲愣了一下,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上前附在他耳际,“今天晚上,到烟池来。”

烟池是星城一处久负盛名的天然温泉,因为地气的关系终年烟雾缭绕。它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其传说中可以延年益寿的神奇功效,而是整个主宫殿都是环绕烟池而建,也就是说,烟池是宫殿的中心。

日落过后,烟池亮起了一排排的腾龙花灯,烛光摇曳,雾气氤氲,丝丝流泻,点点闪烁,恍若幻界。侍女们个个娇艳如花,绫罗裹身,足下生莲,银铃般的轻笑穿过薄雾,袅袅娜娜燕燕莺莺。有侍女为沙洲解去贴身绸衣,露出一身泛着古铜色泽的健美肌肤。

随意揽过两个侍女,那娇柔的身子往他怀里一靠,眉目荡漾,脉脉含情。

“他在哪儿?”一面与左右侍女调笑,一面问着。

“不知公子说的哪个他?”侍女们抚唇轻笑,颊上红晕浸染开来。

沙洲挑起一边眉角,勾起身边侍女的下颌,“本公子的女人什么时候也学会害羞了,唉,本公子的大美人看来真是个祸国殃民的。”沙洲咧嘴笑道,愉快地眯起双眼。

“在暖阁里候了多时了。”侍女的声音甜美娇羞,卷起水晶珠帘。

仍是白日里那一身装扮,黑纱下,一袭黑缎丝袍将他颀长的身子包裹得严丝密合,腰上束着一条宽边金丝鱼鳞腰带,雾气朦胧中,恍若一抹魅影,叫人心惊胆颤却又向往无比。沙洲看得痴了,脑中闪过那黑袍下如美玉般光洁的身子,仿若全身都起了火,就快焚烧起来,化为一堆白骨。一把搂过身边的侍女,扯去身上罗裙,将那柔弱无骨的身子压在身下,撩拨亲吻,女子娇喘的声音丝丝入耳,沙洲仰起头,掐住那纤细的脖颈,喉咙里一声低吼,“都下去!”

亚素脱下黑纱罩在那侍女身上,侍女们满面惊恐,手忙脚乱地散开了。

“为什么?”亚素问沙洲,“你不是,喜欢她们的么”

沙洲仰面躺着,扯动嘴角,“喜欢?当然喜欢。”缓缓睁了眼,“如果我说,她们没有一个能让我动了真心,你信么?”

“我……”什么是真心,什么又是假意,亚素自己也没有弄清楚过,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沙洲的话,雾气蒸腾的烟池里,那个嚣张跋扈的男子就像是一个不小心跌倒的孩子。

“你不是说过我很落寞么,你说对了。”沙洲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却比哭声还难听。他不能告诉眼前这个人,那些美色只不过是他用来掩饰真相的道具,而真正让他动心的人却是一个他不能动心的人。他只能装腔作势地告诉他,这场游戏他乐意奉陪到底,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便陷落了,甚至开始期待永远不要结束。

沙洲笑着,越笑越大声,直至笑出泪来。

亚素在沙洲身旁坐下,衣摆浸到水里,蒸腾的雾气让他眯起了眼。那时他与他也隔着这么一池湖水,只是对于善水的他来说,湖水的存在形同虚设。当他们再次回到那片湖的时候,两人虽同处一侧,却觉得再也达不到对方的彼岸,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了。亚素不自觉伸出手,安慰沙洲的泪。

“你到底是谁?”沙洲猛然抓住亚素的手,神情从落寞逐渐变得凶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出现在我沙洲的面前?”他吼出来,放开亚素的手,转而将他整个压在身下,身上的水珠簌簌落在亚素的衣袍上,晕染开来。

“放弃星城。”亚素简短地道,“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你放弃星城。”

“呵,呵呵。”一刹那的愕然,沙洲突然狂笑不止,“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那个人竟然可以说得这么直接,一丝犹豫的意思都没有,是因为看穿了什么吗?如此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对他,毫无真情。

沙洲俯下身,轻触他的眼脸,美丽得让人产生一切美好幻想的眼,他的泛着诱人色泽轻薄的唇,“若然我答应放弃星城,我可以得到你吗?你告诉我,可不可以得到你?”

亚素已经聚拢在手心里的黑烟被沙洲的一句话惊得四散开来,手臂上黑色藤蔓的花纹渐渐隐去。“你……”他睁着眼,惊诧地望着这个一直以嚣张狂妄的姿态示人的公子沙洲,“何必如此执着?”

“呵,我以为你不会有其它的表情。”沙洲调笑道,垂首在他耳畔低语:“你刚才那一刻的样子,好美。”

第二十三章:不治之症

灵仙会出现在亚素面前,两人似乎都不诧异。

“嘻,看来这小虫子已经记住你的味道了。”

“你是,灵仙?”亚素站在花廊下,轻抬眼眸,星城的夜空一直以来都是明亮得醉人。“还不死心么?”

“哼,月城灵仙可没那么容易死心。”灵仙轻飘飘立在对面楼阁的飞檐上,一袭白衣被月辉照得越发清冷。

“你要的黑水晶此刻并不在亚素身上。”亚素道。

“我今天来并非为黑水晶。”白色的小虫绕过灵仙的手指,化为一缕青烟,“而是让你帮我召一个人的灵。”

天边一颗流星转瞬即过。亚素道:“可以试试。”

或许没想到亚素竟会应下,灵仙怀疑地看他一眼,“你真的愿意帮我?”

亚素点头。

“那灵仙在这里多谢了。”说完,一个跃起,灵仙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不知你可有想过,或许他并不愿意活过来。”亚素轻语,只可惜那白衣人儿已听不见。

次夜,灵仙便携了一把长剑来见亚素。长剑被布料层层包裹着,似乎久未出鞘。只要识剑的人便知,这是一把难得一见的上乘宝剑。剑鞘上精雕细琢的麒麟纹彰显着剑主人的显赫身份。“要多久?”灵仙将长剑递予亚素。

亚素见他眼下青晕厚重,唇色发白,定是一宿没睡。“你,还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灵仙嘴里嘟囔,斜眼看了亚素一眼,“记得帮我问问为什么。”

“你不想亲自问么?”亚素不解,他如此千方百计,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我就在外面。”灵仙说着,已经出了庭院。身子一瘫,靠在冰冷的院墙上,强忍的泪水滑过脸庞,“别叫我失望啊,公乘无銮。”

灵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在熟悉的房间里。莫非他见到亚素,那人答应替他召灵的事不过是一场梦。灵仙想下床,却是一阵头晕目眩。

“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晕才怪。”亚素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趁热喝。”

“这什么,谁要喝。”灵仙盯着亚素,“你昨晚见到他了?”

“灵是没有实体的,只是存在于这个世上不肯散去的意念。若是对尘世了无牵挂,便不会有灵。”亚素将汤药递给灵仙,“我召不到他的灵。”

正端到嘴边,黑色的汤药洒了一地,瓷碗也碎成两半。“原来是这样。”灵仙笑了,硬撑着下了床,“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不过星城,灵仙可没那么容易放手。”

“他笑得很凄苦。”亚素道,“你确定要这样吗?”

“谢谢。”房间的一角,黑色的浓烟渐渐聚拢,逐渐成形,公乘无銮一袭黄金铠甲,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浅浅一笑,苦涩却满足,朝亚素点头致谢。

月城十二年,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灵仙为公乘无銮白天的话辗转难眠。公乘无銮在统帅府里犹豫再三,他决定去找灵仙说清楚,他不是要去道歉,而是要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最真实的心意。冒雨赶到灵仙的小院,却见一道黑影从灵仙的小屋冲出,迅疾消失在雨夜里。他飞奔到小屋的门口,眼前的一幕让他如五雷轰顶,心如撕裂,手指陷进门框里,他发誓,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瞒着灵仙查了许久,却是一点头绪也无,他想去安慰灵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更不想让他察觉自己其实早知晓那夜发生的一切。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却让他偶然发现,公子弥雅竟私藏着一件夜行衣,他永远也忘不了的那件夜行衣。

老城主病重,公子弥雅是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他不能让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成为月城之主,他再也不会允许有任何伤害灵仙的可能存在,三年,他整整计划了三年,公乘一族于月城十六年发动叛变。

“三年前的雨夜,是不是你?”公乘无銮怒喝道。

公子弥雅身受重伤,愣了一下,仰天笑道:“不错,是我。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干过最无耻的事,可我却从未后悔过。”

“对不起,我说了假话。”亚素抬眸,“他的灵很强大。”

袖中的信件落到地上,亚素弯身去捡,褚夜托人送来的信,上面并没有写关于收服星城的任何指示,只张扬跋扈行云流水四个字:暮归夜影。

从烟池回来后亚素与沙洲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了,沐沉子没过多久又来了,说是想念儿子得紧,想留下与亚素同住,沙洲并未露面,传命让宫里的管事为沐沉子在亚素的小院中打扫出一处安静的住所。亚素始终觉得沐沉子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许是得知妻女平安难掩喜色吧,也不甚在意。沙洲赏赐给他的这座院落名叫惜院,清新雅致,一应俱全,院落里除了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侍女和小童外,便只有沐沉子和自己居住。晚宴一如既往的丰盛,亚素简单用过,回房时便看见从房间里透出来的淡淡烛光。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那些饭菜不合你胃口?”沙洲阁下卷轴,烛光下,他的脸色微有异样。“没用的东西!”

“是我自己胃口不好,怪不得他们。”亚素淡然道。

“好了,不说这个。我那天问你的事,你可想好了?”沙洲跨步走过来,想亲近亚素,却又犹豫了。

“什么事?”亚素抬眼。

几日未见,他的眼总是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动人心魄,脖颈的曲线细致而优美。“我若放弃星城,你便做我的人。这笔交易划算得很,你可有想好?”沙洲单手搂过亚素的腰,看他的眼里布满点点血丝。

亚素忽而一把擒住他的手,“你病了?”

“是啊,我病了,中了你的毒,病入膏肓。”沙洲戏谑地笑道。

亚素将那只手平放在眼前,纤长的手指按住手腕上跳动的脉搏,来回游走。

“你干什么?”沙洲轻喝道,迅疾抽回自己的手,眼底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和紧张,哪怕只有一瞬间,亚素还是发觉了,顿然明白为何方才会觉得他面色异样。

沙洲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看来十分焦躁不安,没再说话,也没再靠近亚素,他走到门口,“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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