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疑惑地看了看他，随即点点头，“起了。”

“恩，饭做好了，你们尝尝？”这回齐钺没忘了擦脸。

颜羽想怪不得方才听到院子里一阵笨拙的响动，原来是他。

齐钺强迫自己笑着看少年，忽略内心深处对那团血红阴影无边无际的想象。

少年没反应过来齐钺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愣愣地点点头，便见齐钺冲上来拖着他的手臂往吃饭的地方走了。

颜羽看了看空了的手臂，凉风徐徐，他有一瞬的恍惚。

战胜恐惧的最佳方法就是视恐惧如无物。齐钺生怕自己后悔退缩，赶紧送上去表演哥俩儿好，这效果自然不是一般地强大。

饭吃得比较沉默，齐钺于是可以多观察观察少年和颜羽。他看着少年在颜羽身边或乖巧或嬉笑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到那个可怕阴影的存在。想到颜羽搂着一团阴影……他低下头赶紧吃自己的饭。

吃过饭后，少年收碗要洗，齐钺跟在一边帮忙，去抢着收碗的时候碰到了颜羽的手。

颜羽愣了愣，忍不住看向齐钺。

“怎么了？”少年发现颜羽又走神了。

“没事。”颜羽拉起少年的手，少年的手越来越冷，这是跟齐钺身上完全不同的温度和感觉。

“我们去练金针吧！”收拾完后，少年微扬起头对颜羽微笑。

颜羽点头，牵着他的手就要走。

“可不可以带我去？”齐钺蹿了过来。“那个，我这些天都没出去过，想看看附近的景色……”

颜羽的眼神开始带上了探究，他细细的眼微微挑着，眸中偶有光华流转，齐钺不敢直视其锋芒，转而对少年道：“行不？放心，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最终三人一起出发了。颜羽和少年走在前面，齐钺一个人走在后面。

到了山中，少年看了看齐钺，又看了看颜羽道：“羽，你一会儿下山一趟给他买两件衣服吧。”想了想，又道：“你带他下山去挑吧，我去打些野味。”

颜羽拉着他的手，“一起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少年摇摇头，在颜羽耳边道：“我好像吓着这孩子了。你们去吧。”

颜羽茫然，什么吓着了？怎么会吓着？

“去吧去吧！”少年推着他往回走，脑袋从颜羽背后露出来，然后对不明情况的齐钺笑道：“我有点事，你们下山帮我买点东西吧。对了，买点干货回来。”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脚下一动，竟走出好几米去。

颜羽看着少年走远，终于回头道：“跟我走。”说着也不管齐钺怎样，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齐钺起初这样想着。可是走了一段路，他发现自己想错了。与颜羽对待少年的怜惜小心不同，他对齐钺要冷酷漠然得多。颜羽走得很快，齐钺勉力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可是山中地形复杂，地面又有碎石树枝等物，齐钺走得太快难免这里歪一下，那里扭一下，一双脚板好不辛苦。

“你……等等！”齐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颜羽停下步子，以眼神问他干吗。

齐钺道：“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他感觉到脚板整个疼得要废掉了一样，脚脖子都开始疼了。

颜羽只一眼就看出齐钺脚崴了。可是他动也没动。

林间树叶沙沙作响，颜羽闭上眼，猛地又睁开，毫无温情，反而冷得彻骨。“你有什么目的？”

“什么？”齐钺愣了。

颜羽冷冷一笑，逼近两步，“你叫齐钺是吧？我查不到你的来历，你接近我们有什么目的？”颜羽得天独厚美得惊人的脸庞此刻阴冷如斯，那双杀机漫布的眼就像暗夜悄然入侵的毒蛇，沉静地等待着进攻的时机。齐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颜羽如此看着。

他糊里糊涂地想，这梦里的颜羽到底是怎么查他的来历的？

“说！”颜羽轻轻吐出一个字，手掌在齐钺脖子上收紧。这温度……他恍惚了一下。

齐钺被强迫着仰起头，喉咙里渐渐觉得窒息。他伸手拼命想扳开颜羽的手掌，可对方只是冷笑着，默然不语。

要坦白吗？如若坦白，会不会被他掐死？可如果不坦白，他和那少年又该如何？思绪飞转，齐钺想还是徐徐图之吧。

“我失忆了，我没什么目的。”他艰难地说。

“那天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摔了铜镜？”颜羽接着逼问。

齐钺身子一僵，受制的痛苦让他有些愤怒，“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颜羽眯了眼，“我清楚什么？说！”他呼出的热气扑在齐钺的额头上，但齐钺只觉得全身更加冰冷。

难道颜羽真的不知道？齐钺心中拿不定主意。“你没照过镜子吗？”齐钺脸上涨红，他觉得呼吸困难了。

“什么意思？”颜羽不解，但见齐钺实在难受，也不怎的竟有几分不忍，从而松了松手。

齐钺趁空狠狠咬上颜羽的手臂，由于骤然发力又是心中万千思绪，这一咬立刻见了血，腥甜的味道入了他的喉。

颜羽挥手，齐钺被甩在了地上。

颜羽横眉冷笑，伸手就想下杀招，却看到地上坐着的人倔强地闭上眼，躲也补躲。血丝从他唇边流下来，那颜色刺激了颜羽的视觉。他心中一动，又下意识地极力压抑，不想再看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颜羽的手停在半空，转而拎起齐钺的后领一个腾空，足不点地地一路疾行。

齐钺被人提着的姿势实在说不上舒服，再加上一路被疾风肆虐，更是全身上下都觉得难受。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齐钺也不管两人行进的速度，突然伸出手臂死死抱着颜羽的脖子，两只推也尽力盘上他的腰，整个人都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不肯再松开。

“你干什么？”颜羽觉得懊恼，可是这温度太惑人，他竟有一丝不想放开。

齐钺张嘴咬在颜羽脖子边，惹得颜羽身子一震又要把他摔下去。

“你敢摔我我就咬死你！”齐钺牙齿用力，说话说得模糊，语气却像是被激怒的小豹子。

齐钺其实很紧张，他感觉到自己头骨上的劲道，他豁出去了想：要么我咬死你，要么你弄死我！

颜羽无法形容此刻体内复杂的变化，他的手掌就放在齐钺脑袋上，只要他用力，对方的头骨就会破碎，可是那脖子上的疼痛竟奇异地勾起了他难言的渴望，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下不了手。

山中溪涧旁，一个少年蹲在水边摸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他看到了吗？他不要的为什么不能给我？他明明忘了啊。我等了好久……好久……”少年落寞地看着水面，“讨厌，真是太讨厌了啊。”

第六十四章：寻找突破

不得不说，齐钺小朋友在某些时候还是很有爆发力的。虽然这种爆发力有时候被称作傻气。

颜羽放眼远望，说不出话来。

以颜羽的身手和阅历，说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骑在他脖子上撒野了。

齐钺还在傻乎乎地加大自己的砝码，牙齿更加用力，手臂更加收紧。他忘了颜羽只要一手挥过来他不死也得残，反而在在内心深处为自己一时的胜利呐喊助威。

颜羽决定不再放纵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他手指一动，也不知在哪里点了一下，齐钺只觉得浑身一哆嗦，牙关放松，紧接着他身子被人倒扛在了肩上。他正要惊叫，不想扛着他的人走得更快，前面传来平淡如水的声音：“如果你想让我拖着你走的话，可以试一试。”

齐钺再知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微小的挑衅都是灭顶之灾，于是只能任由对方像扛大米一样扛着他走，而他这袋米觉得难受又委屈。

这次下山就变得极有效率。颜羽肩背上的重量下是贴身的暖气，他很满意齐钺的识相，不落痕迹地稍微调整了下扛人的姿势。

到了成衣店，齐钺庆幸自己是一头短发，他想象自己要是跟颜羽或者那个少年一样留一头长发，披肩而过固然潇洒，可这发型要是也经历被人倒扛着走，又加上疾风定型，怕是惨不忍睹。

齐钺对这里的衣服实在没有研究，却又忍不住好奇，于是这件摸摸，那件比比，折腾了一圈又觉得自己此举不太有男子气概，脸上一红，看向颜羽。

颜羽微挑了眉，据他观察，齐钺的失忆一定十分严重，这样子倒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忽然的灵光袭来，颜羽身形一震，不知怎的突然升起一丝怪异感。

“怎么了？”齐钺注意到他面上细微的变化。

颜羽随意瞥了他一眼，伸手拿了几件衣服结账走人。

齐钺愕然：“我还没试过……”也不知合不合身。

那成衣店的老板眼睛是油锅里炼过的，一看那几件衣服便笑眯眯地说：“这位公子好眼力，小公子不用试，定是再合身不过的。”

齐钺不信，拿起来一件道：“不会小了吗？不会大了吗？这袖子，这长度……”他有些茫然，不过看那几件或白色或淡蓝色，都是极淡雅的颜色，花样也不繁复，想来上身效果一定不错。这么想着，他开始觉得颜羽确实好眼光。

“不会不会，小公子回家试试就知。公子真识货，这几件的样子可是从京中传来的，今年最最流行呢……”

颜羽笑笑，说了两句客套话，拉着齐钺走人了。

之后是买些干货粮食。齐钺一窍不通，跟着就是凑热闹的。他觉得自己的主要任务是打消颜羽的防备心，跟他搞好关系，而不是买生活用品。他发现了，颜羽对那素不相识的成衣店老板都比对他亲和，至少人还对人笑了，哪怕是官方的职业式的笑容，但至少没有敌意不是？

回过味儿来的齐钺于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讨好人。

“来来，我来帮你拿！你接着看买什么吧！”他看见颜羽抱了一堆东西，眼睛一亮赶紧跑上来献殷勤。据他的理解，这样的行为对女生来说很绅士，对男生来说很哥们儿，绝对是拉帮结派勾搭亲近之必备技能之一，这会儿有了表现的机会，他怎么会放弃？

也不知他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还是怎的，或许是实在找不到地方下手了吧，他想着这么一来而去颜羽知道他的亲和友善，他们就会多说几句话了吧？他就会比较相信他了吧？他就可以跟他讨论讨论那个少年本尊的问题了吧？他也不想用这么迂回漫长的办法，但现状是颜羽对他比陌生人都不如，十足冷漠戒备，这情形下显然强攻不如怀柔。

可是，他犯了常识性的错误。

颜羽是个武功高强的人。颜羽手上拿的东西堆得跟小山一样却能拿得轻轻松松并不代表那些东西本身很轻。

颜羽见齐钺热情地伸出手来，还是犹豫了一下。大眼对着小眼，齐钺动了动伸出去的双手，眼神愈发真诚：“我帮你拿吧，你这样拿一堆都不好买其他东西了。”看了看，他抱着的大麻袋子里该有刚买的衣服，干货，大米等等物品，这颜羽眼睛还在两边看着，显然是要再买东西的。

四目相对间，颜羽突然笑了：“你能拿得动？”也许这笑容是齐钺入梦以来见识的最真实亲切的笑容了，受到迷惑和鼓舞的某人拼命点头：“能拿动，能拿动！”他颜羽一个手抱着脸不红气不喘眉毛都不动，他齐钺再不济两个手抱不可能抱不动啊！

颜羽点点头，温声道：“那就麻烦你了。”说着轻轻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嘴角的弧度微微伸展。

大麻袋往下沉了沉，齐钺本想从下面托抱住的双臂开始不自觉地上移。他脸色变了变，心跳也快了两拍。

“可吃力？”颜羽关心地问。

“不……不吃力……”齐钺看过去，脸慢慢憋红，“很轻松……哈哈……走吧！”他干笑两声，不敢再看那妖精的脸，赶紧转了身，脚下微微一斜，差点被惯性甩了出去。

颜羽在背后看着他微有些左右摇晃的身子，慢慢收敛了笑，若有所思。

哪里不对。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的街道商铺行人如梭，耳边虽然嘈杂，但奇异地有瞬间的空灵。

哪里不对呢？

齐钺实在是托大了，他手上的东西太重。而他为了让自己轻松点拼命地想把双手换到袋子下方托着，这就无形中托高了麻袋挡住了视线。当他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前面明显有了阻力，他手背上像被什么划伤了，火辣辣地疼。

有人大吼着：“狗日的，没长眼睛哪！你TM敢撞老子！”说着一拳挥了过来。

颜羽神色一变，手指一弹，跟着身子上前拉过齐钺，顺便提起了麻袋，另一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对方只觉得手背上一痛，跟着手腕也痛起来。他惨叫一声，被无形的压力扭曲了身子，手背在了身后。

齐钺在瞬息万变的形势中看到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该是被什么划伤了。

颜羽显然也看见了，他眼底氤氲起杀气，手上一紧，壮汉再次惨叫。

“你说什么？”他再看这壮汉的手背，却愣住了。

齐钺也愣住了。

原来方才颜羽随意拈了旁边铺子上的一粒黄豆扔了过来，他向来不是个善茬子，方才见这壮汉神色猥琐，一见就不是好人，下手更不留情，那黄豆竟是穿掌而过。

可是，被黄豆穿过的手掌中心空空一洞，没流出半点鲜血。

齐钺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看了看那壮汉的，心想这是不是就是他苦寻的突破口？

第六十五章：那又如何

壮汉被人单手制住，自然不敢再盲目叫嚣，改而惨叫求饶，只是他声音实在没有美感，惊醒了颜羽也只能自己倒霉。

颜羽心情不好。准确来说，是非常非常之不好。他记起与心爱的少年居住山中多时以来，猎过的山兽野味其实都没有见血的。这么显而易见的东西，他却是到现在才看出来。或者说，原来是看到了，只是被绝对忽略了。他手下一使劲，转身就走。躺在地上打滚的壮汉手骨已经全碎了。

他冷漠的眼环视四周，看热闹的人摇头的摇头，低语的低语，却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纷纷躲避。为什么连热闹也沉寂得可怕。

齐钺追上来，“没……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吧。”是看不到血，可那壮汉的表情也太痛苦了。

颜羽的目光落在他染血的手背上。

“你叫齐钺。”

齐钺诧异了一小会儿，他们一开始相遇他就自我介绍了好吧？这男人该不会到现在这时候才记得他的名字的吧？

正待回话，颜羽已经一个人往前走了。

这什么意思？齐钺不明所以，但只能快步跟上。

颜羽不说话，齐钺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一路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那个，那人没受伤吧。”齐钺小心提醒道。

颜羽继续往前走，不理他。前方不远处是药铺，颜羽走进去，那柜台后的小童立刻迎了上来。

“帮他上点药。”颜羽将齐钺的手放在了柜台上。

齐钺愣了愣，道了声谢谢，思路被打乱了。

那小童显然是个熟手，动作迅速地帮齐钺清理了一下，又撒上药，笑道：“小公子只是小伤，擦点药不妨事的。”他顺手包扎了下，算了银子。

齐钺点点头，微笑道谢。

颜羽给了银子，两人出了药铺。整个过程颜羽没再说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那样静静倚在门边，那就是他一个人的世界，别人走不进去，他也不走出来。齐钺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出了药铺，齐钺继续未竟的事业，没话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