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手抓紧手中的破手表，却阻挡不住碎片从指缝里落下。
脑里浮现出那天宏树给他戴上手表的情形，鼻子一阵酸，如今这副屈辱的样子更是让他痛不欲生。
内心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别那么不争气，眼泪却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月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蹲下身子冷冷开口，“你，受伤了吗？这样的泪水真是惹人怜惜啊……它们这般美丽的滚
落下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羞辱？”
细长的手指轻轻勾起他乌黑的头发拨弄着，“呐……如果你连这点都不能忍受的话，又怎么能够更好的工作呢？这
只是工作，而并不是可耻的羞辱。”
好似怜惜地摸着他的头，月砂心中隐隐有一丝痛，但是他绝对不会表露出来。
“受不了就要哭泣，就要自责，就要疯狂……这不过就是一种比什
么都任性的逃避，宵郎，你的心还在跳着吧？你是还活着的一个人
吧？一个人活着的话总会背负着什么，责任也好，罪孽也好，痛苦
也好，哪怕就是比这些更不堪入目的东西，但每一人依然按着自己
的轨迹这样活着。你觉得如今这样很不幸么？很可悲么？你错
了……这个世界上比起你来悲惨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你的不幸还不
足以这般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我不会同情任何人，宵郎……如
果你不停止你的哀怨和哭泣的话，我只能说，你是一个比什么都要
软弱的东西。”
月砂的话永远是那样毒辣，会在人伤口上狠狠撒上一把盐，或是将人直接推入绝望的深渊。
然而，他的话，并不无道理。
“我……只是……忘不掉这种耻辱感。”
这种原本两厢情愿的事情，他只能接受和宏树这么做。
不是一句释怀一句忘却就可以简单解决的。
“忘不掉这种可耻感觉？为什么要强调忘记呢？这不过就是一种工
作上的服务而已，换句话说，只不过是一个人在他工作历程上的履
历而已。无所谓忘不忘记呀……这不过就是在这里辛苦工作着的，
每一个孩子都必须具备的能力和工作态度而已。它与你的生活毫无
关系，更与你的灵魂半点牵连都没有。”
月砂丝毫不作出任何退让，不给甄祎郎还嘴的余地，激烈的话语像枪林弹雨般射穿少年的心窝。
“我有我的道德底线，而这道坎，我怎么也跨不过去。”
他也知道，这里的孩子，没有人是心甘情愿来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无论多少次去说服自己还是无法克服这种心理上的不适，就像月砂所言，是自己太软弱么？
明明当初就无可回头地选择过出卖灵魂的道路，却被宏树的爱拯救了。
林文彦的出现，让他暂时活在了一个真空的世界里，今天的意外虽然残忍，却也如实地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
这不是甜蜜的童话，是血淋淋的现实。
“呵呵……道德么？什么是道德？其实很多事情也不一定就真的如你想象的那么重要，而你自己也没有你想象中的
那么不可原谅。”
月砂轻笑了几声，伸手抹去甄祎郎脸上沾染着的鼻血，冰冷没有感情的话语伴随着温柔的动作响起。
“你知道么？你的心思和想法在我看来并不重要，因为我不是你
，我没有必要了解你的思想而去揣测今夜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我
不会因为你的情绪而改变我的原则。工作就是工作。如果你的看法
和念头影响到了你在这里的工作而给我造成了困扰的话，那它就是
一件非常不可原谅的事情了。看在你今天已经伤痕累累了的份上，
你那深层次的五下就免了。”
月砂站起身走到床边，捡起他先前被剥落的浴衣，一把抖开扔到他身上。
“穿上吧，别感冒了。”月砂说着好像是关心的话语，亦不忘补上
他的真实含义，“生病了还要耽误我生意。怪麻烦的。”
月砂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房间，突然间又回过了头，“让客人掏钱
不碰你，那是你的本事。你遇到了一个林先生，还指望遇到的所有
客人都是林先生么？能做的到每个客人都能掏钱不碰你。那宵郎，
我佩服你。”
月砂的话正中靶心，没错，自己的确依赖着林文彦，该醒醒了。
林文彦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和自己玩过家家。
温柔也好，矜持也罢，也许真的该回归到普通的客人关系。
林文彦如果能对自己下手，熬过这一关，自己的心多少会比现在来得坦然。
……
月砂挽起柔顺的长发，纤手托起白瓷的茶杯，清润了一下嗓子，问身边的随从，“刚才的人渣怎么处理的？”
“回老板，赶出去了。派人暗中修理他们一顿，下次就不允许他们再来了。”
“恩，好。”月砂继续喝着他的茶，低语道，“我开门做生意，还
不想弄出人命来。那么野蛮的客人，是不合适来我千若桃逍遥的。
另外，关照一下厨房，去煮点清淡的粥，晚上给宵郎送过去，明后
两天也给他安排清淡的半流质食物。”
第三十五章
忙碌的出差工作结束，新干线转计程车，林文彦直奔千若桃。
买了一大袋的水果零食带给甄祎郎享用，顺便补偿一下昨天没有捧场的罪过。
踏进千若桃就让他心情舒畅，进门就直奔甄祎郎的房间。
不料走得太急，撞倒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连忙道歉，将地上的孩子扶起。
“佳恋？”是经常和甄祎郎在一起的那个孩子，今天也是依旧光彩夺目，看样子已经梳妆打扮好，准备今晚的营业
。
“林先生……”佳恋脸上露出一丝哀伤，抓住了林文彦的手，“您快去看看吧。宵郎他出事了。”
“什么？”自己才一天没有光顾，看佳恋的眼神，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昨天，宵郎遇到了两个粗暴的客人，那两个人是BT。来一次就弄伤一次人，宵郎昨天好惨。”
佳恋皱着眉头，紧紧捏着双手。
“到底怎么了？他怎么样？”林文彦弯下身子，摇着佳恋消瘦的肩膀。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那个伤免不了，好像还被强迫口交，他反胃恶心吐了一地。后来月砂也过去了。从
昨晚到现在应该一直躺着吧，还没见他今天出过房间。”
“什么？？？”林文彦脸色一下子突变，拔腿就往楼上跑，没跑两步却又停下脚步，回到佳恋身边掏出几张纸币塞
进他手里。
“谢谢，拿着。”
看着林文彦横冲直撞上楼的身影，佳恋低头看看手里的钱，莫名地摇了摇头，这位林先生真是有够大方的。
光是通告个消息，就有小费拿？改天也别接客了，干脆就坐在宵郎门口，专门贩卖消息算了。
房门虚掩着，林文彦本着礼貌敲了敲门，尽管此时他真想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撞进去看个究竟。
“请进。”待到里面传出甄祎郎平静的声音，他才推开门，将手里的水果零食朝地上一扔，就整个人跪在他床头，
“甄祎郎，我对不起你！”
甄祎郎躺在床上，脸上仍然是平日里那如春风一般温和的笑容，“怎么了？”
“你别骗我！是我昨天没来，害你受苦了是不是？”他越是若无其事，林文彦就越是觉得自己的罪孽不可饶恕。
“没啊，我没事。怎么了？”甄祎郎故作平静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伤痕。脸颊还微肿着，嘴角留着红印。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要不要去看医生？”林文彦越加不放心，一把抓住甄祎郎
就想掀开被子看个究竟。
“我没事，你放手！别看我，你放手啊！”林文彦的力气实则不小，眼看他要扯开自己的浴衣，甄祎郎使劲反抗着
，扯痛了身上的伤，五官立即扭到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林文彦喘着粗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扶着甄祎郎躺平，给他盖上被子。
甄祎郎惨白的脸色，让林文彦好生心疼，满心的愧疚充斥着整个心灵。
“对不起的人是我，今天连聊天都陪不了你了。我有点想睡觉。”
头晕眼花，让浑身酸痛的他根本睁不开眼，虚弱的身子需要充足的休息。
“你别说话了，快点睡吧。”
林文彦坐在一旁看着床上的人静静睡去，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傻傻的笑容。
二十五年来，都不曾有过爱恋，居然那么一次阴错阳差地邂逅，就让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眼前这个男孩。
思绪停止，望着他发呆直到深夜，被一阵轻弱的呻吟唤回思维。
上前一看，只见甄祎郎双颊泛红，额头上渗着冷汗，喘息着很痛苦的样子。
小嘴微微张合，好似说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清，是叫着宏树的名字，心中顿然不是滋味。
使劲晃了晃脑袋，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吧。
林文彦用手一摸甄祎郎的额头，滚烫的热度火烧一般的炙热。
赶忙用温水浸湿了毛巾，扶起昏睡中的甄祎郎，将他头上的汗珠拭去，用湿润的毛巾轻轻拍在他缺水泛红的肌肤上
。
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掉进了衣领里，林文彦便是追着汗珠顺势褪开了甄祎郎的浴衣。
白皙的肌肤，单薄的身躯，锁骨的清晰凸显着他的消瘦。青紫淤血如繁星般散落在他身上。
林文彦的视线从他脖子慢慢下滑，停留在他轻轻起伏的胸膛上，左边的绯樱有着异样的颜色，凑近一看才发觉居然
是搓掉了皮。
左边的手肘处青紫一片，让人都不忍心去碰触，不知是否伤及了骨头，手腕处还散落着被碎玻璃刮伤的痕迹。
怎么会这么惨？林文彦愣住了，手腕上缺少了什么，缺少了那块甄祎郎从不离身的手表。
“林……？”
稍稍舒适的冰凉感让甄祎郎睁开了眼睛，却发觉自己正赤裸着上身暴露在林文彦视线里，他的大手正贴在自己的胸
口。
尽管疲劳和病痛折腾着他，可他脑子清楚万分，想到月砂说过的话，甄祎郎沉下心，捏紧了拳头。
“林先生，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来吧。不过，可能……我这样……也不能让你尽兴。”
林文彦这才意思到自己的失礼，怎么会稀里糊涂就脱了他的衣服，还被眼前的景象弄得脸红心跳，更糟糕的是还让
甄祎郎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
结巴地咬到了舌头，痛得林文彦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旁边擦身的一脸盆水也因为不小心打翻了一地。
“我带你去医院吧！你伤的那么厉害，又发高烧……你等我……”林文彦移开火烧似的脸，跑了出去。
他不会是去和月砂商量要带自己出台？
甄祎郎望着天花板，不可能的吧，他真的会这么做？
记得月砂跟大家解释为何不让客人把他们带出去的时候说过，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肯把不必要的钱花在你身上。
外带的费用是堂吃的三倍，再说了这里什么一应具备，客人根本没有必要花钱再带他们出去不是？
月砂披着高档丝绸制的和服，散落的肩头散发着诱人光泽，不顾开叉的衣摆，坐到沙发上搁起腿，摇着扇子一副悠
然的样子。
“呦，林先生啊，这三更半夜的，不在宵郎房里享受着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以后，我不许你再把他安排给别的客人，我可以先预付。”
“林先生，您不嫌腻啊，要不要月砂我给您推荐几个技术好的孩子？”仍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性格，一边摆弄着自
己的长发。
“我说过了，除了他我谁都不要！”林文彦实在是耐不下心来和这人妖老板说话，这只狡猾的只知道赚钱的老狐狸
，哪里会管这些孩子的死活。
“林先生真是一片痴情啊，只是不知道我们宵郎有没有这个福分。”
月砂妩媚地笑着，心中暗自好笑，真是纯情种子一颗，宵郎的心早有所属，你这么做只是给我创造福利罢了。
“昨天为什么给他安排了那样的客人？”想起甄祎郎身上的伤痕，林文彦便无法好声好气地和月砂交谈。
“啊呀，这个林先生有点多管闲事了吧。客人的点单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力，并且……这只是小场面，不过是宵郎经
验不足没有应付好罢了。”
如此薄情的话语让林文彦听不下去，一拳砸在桌子上，尽量压抑着自己快要爆发的脾气。
“呦，林先生，上火啊？要不要喝口茶清清？”月砂眯起眼睛看着他，递上了茶杯。
“不用了！我今晚要带他出去！”
月砂掩着嘴笑了笑，柔声道，“林先生今天兴致真好，不过这费用么……”
“三倍是么？我知道。”死要钱的老狐狸，他伤得那么厉害你连病都不给他治，你还算个老板么？林文彦心中不悦
，说什么今天也要带甄祎郎去医院才放心得下。
“林先生果然是明白人。您现金呢还是刷卡？”
再这么僵持下去，难保自己不疯掉，林文彦甩出一叠现金，转身就走。
只听后面传来月砂阴阳怪气的声音，“林先生走好，欢迎下次光临~~”
……
不顾甄祎郎的反对，林文彦硬是将人套上衣服背起就往医院跑，居然忘记了还有出租车那么个玩意儿。
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死死拽住林文彦的外套以表不乐，但是这小小的反抗丝毫没有任何用处。他不想去医院，不
想让人看到这些伤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让他用什么脸来面对医生的质问。
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他，却拗不过老好人的强硬，羞红着脸把身上所有的伤都看了一圈。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天不冷却还有着一丝的凉意，林文彦宽大的衬衣披在甄祎郎还带着烧温的身体上
。
无力地伏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感受着一份异样的温暖。甄祎郎不禁感伤，高大俊朗的林文彦无论体型还是身高都和
宏树十分的相似。
那只硕大的手摸着自己头的感触，总让他一阵晕乎沉浸在宏树的幻觉里，回眸便又是一阵失落。
林文彦容貌英俊，才华横溢，性格温柔，又是个有钱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该有个很体面的对象才是。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唯一让甄祎郎最困惑的便是这个问题。
虽说林文彦是被人推下坑才和自己发生的关系，可即便是同性恋，就凭林文彦的条件，想要倒贴的人也应该不少吧
。
刚才自己还在担心着怎么面对医生，不料林文彦为了不让自己难堪却全数将责任拉到自己身上，还被医生劈头盖脑
痛骂一通。
“林文彦，谢谢你。”
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比起对不起还是说谢谢来得舒坦，甄祎郎小脑袋垂在他后颈处，轻声道谢。
“本来就因我而起，你别生我气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