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中——叶飞白
叶飞白  发于:2012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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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高右将军与高维慎立即躬身,带着一干人等退了出去。

天巽随即神态自若地在几案前坐下,自行斟了茶,优雅地浅啜一口。

太医审时度势之后,继续将匕首在火上烤了一阵,接着刮骨。

天巽眼见着那乌黑的骨面被渐渐刮白,脸上依旧不起一丝波澜。而天离的面孔则隐在暗中,模糊不清。

待到缝了针、敷了药,太医们便连忙告退。

天离的喘息声在空荡荡的殿中显得尤为沉重:“烦劳皇兄……前来了。”

“你我之间,客套话便免了罢。”天巽淡淡地道,视线从他的伤口缓缓上移,“我此行之意,并不是探伤。”

说到此,他唇角微勾,笑得温和无比:“最近,我正因获了个消息而不快。所以,听闻此事时,颇为意外。”

闻言,天离抬起眼来。

天巽终于再度看清他的表情。不出所料,果然毫不动容。虽受此等重伤,面无血色,却与平常毫无二致。“忍”一

字,给他也是名符其实。“也算是两相偿还了。往后,你切莫再行不智之事便可。”

天离眉头微微一挑。

“恕我驽钝……不解皇兄的意思。”

天巽挪开茶碗盖,略微抿了一口,轻声慢道:“你无须再掩饰。我已知道,最初刺杀自省之人是你所派。这回,不

论你是苦肉计也罢,下意识也罢,都算还了那一次,我不再追究。但若有往后,便要一齐清算。我的意思,你已经

清楚了罢。”

天离定定地望着他,忽而笑起来:“这才是三皇兄。想来,我也应当是兄弟之中第一个瞧见皇兄如此姿态的人,不

是么?”

“或许罢。”

“我应当觉得荣幸么?毕竟,当初大皇兄处处为难,您也从未显露过真性情。”

“我可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天巽顿了顿,接道,“了解我最深之人,不是我最信任之人,便是我必除去之人

。”

“这话我很喜欢。于我也很合用呢。”

“其实,你我本不该相煎才是。也不知称了多少人的意。”

“我也不愿。只是,此时已经太晚了。我对皇兄您的恨,无论如何也无法消解。”

“恨?”天巽目光稍离,若有所思,“或许,这便是我厌恶你的原因。”

“我知道。”天离浅浅地颔首,竟露出几分笑意来,“所以,有时,我甚至觉得,这位置不争也罢,只要能与皇兄

一道死,也不枉我们同日生了。”

“噢?那你怎么又改了想法?”

“因为,我觉得若将池水搅得更混,或许能让皇兄死得更痛苦。”

“器量真是小,恐怕也不能为储君。”天巽轻轻一叹,竟没有分毫怒意,“既是如此,与大皇兄或皇后联手不是更

容易达到目的么?”

“我也考虑过。但是,与他们为盟,不异于与虎谋皮。我很有可能在没看到您的结局时,便被他们吞下了。”天离

摇了摇首,神情中多了几分惋惜。

“为了让我死得痛苦,你真是殚精竭虑、不遗余力。”

“是啊。时至如今,我终于找到一位令皇兄珍视非常的人物了。”

听了此话,天巽的眼眸中掠过几丝银光。天离却依然微微笑着,原本苍白的脸上竟多了两分血色。

“若失去了洛五公子,皇兄即便活着,也比死还痛苦罢。皇兄多年受咒毒苦病折磨,对加诸己身的伤痛已是视如无

物。不过,倘使洛五公子有何不测,我已能料想得到那时的风云变色。说实话,那次未能刺杀成功,我十分遗憾。

只不过,那时候的我也未曾想到,皇兄竟然……”

“我已经说过了──再没有第二回。”天巽略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而且,你这次,何尝不是栽在洛家人

手中了?”

本是轻言浅笑的天离一愣,倏然神色微变,低声道:“这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苦肉计?你怎会不知,这种‘苦肉计’,怎么也敌不过洛家兄弟之间的羁绊。你借着这‘苦肉计’能做什么?”

“这不是让皇兄既往不咎了么?”

天巽唇角略略牵起,银光流转的眼眸中却是比寒冰更冷的笑意:“很好。我希望你不要浪费了这次机会,也不要白

白辜负父皇的一片好意。”

“多谢皇兄关心。我会好生斟酌的。”

“皇弟,不要让我失望。”

天巽话音方落,便听见外头传来洛自省与洛自悟的声音。他掸了掸衣袖,优雅地立起来。就在此时,洛自省与洛自

悟推门而入,悄无声息地来到榻前。

“太医呢?”

“去商讨药方了。”

洛自省仔细瞧了瞧天巽的神色,又看了看天离,虽觉得有些异样,却无法得知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对话与交锋。他

只能暂且放下疑惑,探看天离的伤口:“这可是伤得不轻,毒也十分霸道。”

“若不是洛六及时给我服药,恐怕便熬不到现在了。”天离笑道,望了望洛自悟。

洛自悟静静地看着他的伤口,沉默不语。

“既然你救了小六,我们便欠了你一个人情。这些时日,就由小六负责你的安危。我们也会向陛下进言,早些抓获

刺客,惩处幕后主谋。”

“人情之事,不必再提。不过,先前那么多回调查,你怎么忘了?二皇兄固然可信,却永远不会给出任何结果。”

“但,除了和王殿下,再没有旁人能主持此事了。”

天离想了想,笑道:“你不是正合适么?”

“我?我可没有这等能耐。”洛自省扬起眉,“想让我参与此事──怎么,你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冤枉。我这模样,还有什么‘利’可收?”

虽然虚弱不堪,天离却似乎心情很不错,与洛自省你来我往也毫不示弱。

“或许,你会因祸得福。”

“何出此言?”

望了洛自悟一眼,洛自省哼道:“没什么。受伤之后,赏赐之类必定是少不了的。”

“呵,这可都是你的亲身经历,我受教了。”

“自省。”静听他们交谈的天巽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近榻边,道,“他该休息了,我们改日再来罢。”

天离侧首望向他:“多谢皇兄好意。”

两人的视线交错而过,意味深长。

睿王与洛六公子遇袭的消息传出来,第一个上门拜访的便是昭王与惊鸿内殿。在探望过后,他们即刻赶到皇宫,向

震怒的陛下禀报睿王的伤情。听闻此事后,析王与和王也立时携了珍贵药物前去探慰。随之,朝廷众臣也纷纷投递

拜帖。一时之间,睿王府门庭若市,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巽儿,这是你的皇弟。”平日总带着几分哀伤的娘亲,说话之时难得地多了几分喜意。

他静默着,慢慢地移开目光。

忽而,从娘身后探出一张微黑的脸庞,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在那率直的视线之中,他忽然觉得,周围所有的事物都稍稍有些不同了。

“他是离儿。你们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便如孪生子一般,所以,往后可要好好相处。”

娘拉起他们的手,笑吟吟地叠在一起。

那张脸倏然露出无比欢悦的笑容:“三哥哥,我是离。”

他怔了怔,微微点了点头。

周边响起一片释然的笑声。

“哎呀,三皇子终于回应了。”

“果然还是兄弟心意相通。”

“有四皇子在便好了。恭喜娘娘。”

很吵闹,他很不高兴,却不愿也不知道如何表现出来。叠在他手背上的温暖的手紧了紧,握住了他的手,他看过去

,又是那般无邪天真的笑靥。

“三哥哥,我们出去玩罢。”

他还记得,从娘的身后探出的那张脸。

他与他正好相反。那时候,他被人称作驽钝,三岁尚不能言,反应迟缓,常常是面无表情。而他,会哭会笑会闹,

表情多变,真正像个寻常的孩童。

多了他,他的世界变得喧闹,变得更广阔,他却并不讨厌。

可是,不知何时起,他也不再哭、不再笑、不再闹。

他不再是那个围着他转,也带着他走出那一片小天地的弟弟,而是用怨恨的目光瞪着他的陌生人。

他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活着,借了他的力量,借了他的生命。不,不是“借”,是“夺”。

他不想还,那个人却要抢回去。

所以,必定是你死我活。

朦胧间,天巽感觉到拂在脸上的轻风。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清雅浅淡。

“绯。”他张开双眼,轻轻唤道。

陈绯端坐他身侧,依旧一身火红,摇着红绸绣金凤的团扇,微微笑着:“舅父竟然大白天的便睡着了,实在少见。

“是啊。”不仅睡着了,还做梦了。

“您在烦恼么?”

“不。”这并非需要烦恼之事,很早之前,他便心意已决。

陈绯双目微黯,轻轻一叹,放下团扇。

“请您告诉我,我能为您做什么。”

“何出此言?”

“虽有遇袭之事,但正月一过,想必我的婚事便会被提起来了。舅父,请您为我做主,我绝不会有异议。”

温柔地注视着她决然的模样,天巽浅浅地笑了。

洛自省提着酒葫芦飘进暗室时,便见陈绯神情黯然、珠泪低垂,而天巽却依旧温煦。

“我不想利用你。”

“我甘愿被舅父利用。”

“不。你的婚事,你自个儿做主罢。”

半晌,陈绯也没有回应,只是低首坐着。

洛自省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不禁有些尴尬。才想趁他们没注意之时出去,天巽侧过首,朝他点了

点头。

陈绯也抬起眼,见是他,微微颔首作礼,含泪笑道:“看起来,我是等不了洛郎了。”

天巽轻轻合上眼。

洛自省望了望他,斟酌着道:“公主殿下还是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为好。人生在世,也总有一些不能牺牲之物。”

“我若为自己打算,岂不是夺舅父所好?”

“公主殿下……”

陈绯起身,凝望着他们二人,好一阵,方柔声道:“我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说罢,红衣飘扬、衣带纷飞,

消失在空中。

恍然间,洛自省只觉得她的红妆红衣如盛开的花,却已慢慢凋落,缤纷似雨。他的胸臆间也忽然起了些许混乱的情

绪,却无从得知究竟是何事所致。

良久,天巽长叹了一声。

“陪我喝酒罢。”

“正有此意。”

两人默然相对,只有酒葫芦,在手中不断地传递来去。

睿王的重伤,令正月蒙上了一层阴影,帝皇闷闷不乐,喜庆的气氛也去了大半。期待已久的洛自省也没有预想中的

快活,天巽也似乎有所困扰,笑得更为虚假。

数场华丽的夜宴之后,洛自省不由得怀念起池阳来。

第二十章:婚事风波

在暗潮涌动之中,商瑶再度迎来了暖春时节。

值此万物复苏之际,军中之事也逐渐多了,加之昭王派的日渐壮大,洛自省明里暗中都忙碌起来。与他相反,天巽

却依旧闲适,镇日游园赏景、读书作画,逍遥无比。

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宫中突然传来旨意,宣昭王即刻入宫。正坐在游舫上弄琴,与久违的三位侍妾共享丝竹之乐

的天巽觉得时机赶得很不错,三言两语将侍妾们打发后,稍作准备便奉旨入皇城了。

一路上,他设想了帝皇宣召的诸多缘由。

最近,帝皇还在为去年连续不断的刺杀事件而郁怒,据说上朝时也是阴云密布。为了谨防类似事件的发生,他特地

又赐了所有皇子皇女各三十名暗卫。饶是如此,他依然无法放心,日夜敦促京畿守调查商瑶城内出入的可疑人等,

并勒令禁卫将军与御林将军戴罪立功。一时之间,群臣战战,唯恐被此事牵连。

然而,若不能将主谋揪出来,这些也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想到此,天巽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行到宫门外,便见两顶珠镶玉饰的华丽软轿停在两旁。他抬了抬眉,跳下马。两位皇姐平日里虽然入宫频繁,也时

常在宫中小住,但却很少在父皇不悦之时如此殷勤地出入皇城。看来,陈绯所言不虚,由于大皇姐太过急切,她的

婚事在这种时候也仍然受到了关注。此番将他也叫进宫,大概便是想召集兄弟姊妹问一问罢。

“三殿下。”等候多时的侍官迎上来,躬身行礼,“皇上在辰无宫召见。”

是巧合么?居然在母亲所居的辰无宫?天巽微微颔首,优雅地慢步前行。

他到的时候,析王、和王、长公主赐福公主、二公主馨芸公主已赫然在座。微笑着向他们一一问候后,他便也安然

坐下。不多时,益明帝便携皇后、德妃驾到了。

“此次让你们来不为别的,绯儿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朕想听听你们有何想法。”帝皇环视周遭,缓缓道。

事关己身,长公主天潋率先点点头,略带些愁色道:“绯儿体弱,亲事才拖到如今。但,今年她已经二十有四,无

论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二公主天歆轻声接道:“皇姐所言极是。作为女儿家,绯儿的婚事已经过于延迟了。我们也应当尽力,早些给她操

办了才是。”

“两位皇姐,绯儿成婚之事确实很重要。”析王天震笑了笑,略作停顿,望向天潋,“不过,做主的,应当是父皇

与大皇姐罢。”

“绯儿的婚事,朕决不能等闲视之。这孩子自幼体弱,终年都在行宫中养病,朕总觉得未能尽力疼爱她。因此,在

这终身大事上,不能委屈她。”益明帝的双目中,仍旧隐含着些许风暴的阴影与无奈,“目前,朕也只能如此了。

天潋皱起眉头,叹道:“父皇之意,儿臣也多有考虑。之前儿臣也挑了好几位世家公子,但绯儿都不愿意。所以才

想请父皇拟定人选。”

“绯儿自己,有没有中意的人?”天歆问道。

“她几乎与世隔绝,见过的世家公子寥寥无几。问起来,一个也不认识,更遑论有何看法了。”

看着爱女满面愁容,德妃终也不忍,轻声道:“陛下,臣妾也觉得,这驸马还须绯儿自己来选。不过,她如今这般

,也无法挑出合意的夫婿。”

“爱妃说得是。必须让绯儿多参加一些筵席游会方可。”

“这倒是。”和王天艮沉吟半晌,道,“那不妨先将绯儿接到宫中,再特地办一个筵席,让她远远地看看那些世家

公子如何?若有合意的便好了。”

“我赞同二皇兄的意思。”天巽适时地颔首,道,“大皇姐若不能放心,便亲自拟定人选罢。家世人品皆为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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