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去,大哥哥是我醒来后遇到的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陪陪我吧。”
玄衣看了一眼那茂盛的老桃树,花草树木的修炼不到一定程度确实不能离开本体太远,他可以理解,可是不同情。
玄衣摇头,“要事在身,赶路要紧,还请姑娘见谅。”桃花少女抿起嘴,“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么,就一个故
事,讲完你便上路。”玄衣犹豫再三,抵不过少女楚楚可怜殷殷期盼的神态,轻轻点头,跟着她坐在桃树下,开始
讲故事。
讲着讲着,玄衣只觉身子越来越僵硬,想起身活动一下发现竟然动不了,他抬头看那少女,发现她眼中暗红渐浅,
转为血红。玄衣心下一惊,暗道自己太轻心,被这桃花妖施的魅术控制住了,他赶紧运功抵抗破解。少女瞬间消失
,几瓣桃花飘落间,脚下泥土里伸出黑糙的似藤又似根的东西将玄衣四肢躯干缠个遍,缠得死紧。妖力流失的感觉
无比清晰,玄衣不慌不躁,冷静镇定地一点一点破解身上的魅术,快要解除时,腰间短剑穗花一抖,一声暴喝,“
小猫妖你在等死吗!”玄衣的身子瞬间被黑烟笼罩,能动的手握住自行出鞘的短剑,手起剑落,黑烟凌乱。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少女在两步远的地上出现,躺在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藤条树根上,浑身颤抖,表情极为痛苦。
“小澈——”压下正要翘起的舌尖,玄衣吞回那个儿字,顿了一顿说:“你怎么现身了。”
青年轻飘飘地趴在玄衣肩头,一脸暴躁,“我再不现身你就要被她吃干抹净了!”
玄衣垂下眼,“我快破除她的魅术了,死不了。”
这时少女嘤嘤哭起来,伏趴着的身子一抽一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放了我,不要杀我,饶了我吧
大哥哥,求求你饶了我……”
玄衣停住画符的手势,青年鼻子里哼一声,“你把她的根都砍了大半,定是没法再作怪了。”
玄衣目光滑过自己袖子上的图案,再落到哭得悲切的桃花妖身上,轻声道:“但是我想取她妖力……”青年睁大眼
,惊异地看玄衣。
离开镇子的时候,青年一直趴在玄衣肩头没有回去,他让他叫自己作澈斩,还说从今天起承认他为自己主人。玄衣
问澈斩为何放过那桃花妖,说不定以后她还会为害一方。澈斩说:“你不觉得她很可怜么。”
玄衣沉默,他早就察觉少女的妖气有异,却没想那么多,才遭了她暗算。
因为不甘心就这样一直只有自己,所以吸引来游魂野鬼到身上。
浑然一体的魂魄,四分五裂的心智,玄衣不知道当最初的桃花妖重新获得掌控权,面对其他鬼怪用自己的双手作下
的孽,会不会也像方才那样难过到哭泣不止。玄衣更好奇的是,能让景其告诫自己不要让其乱开杀欲的澈斩,为何
会说出可怜这样的话。
第28章
承认玄衣为自己主人的澈斩,出来的时候多了,回剑里睡觉的时候少了。有了澈斩相伴,路途变得有些热闹不那么
沉寂,玄衣本不多话,基本上问个一两句,澈斩就能答出很多。
澈斩原是平常凡人。由于天资颖异,与双胞胎妹妹一起从小被培养成杀手,专门执行皇帝的秘密杀令。那皇帝是昏
庸无道的暴君,起先只是镇压不拥护自己的臣子,渐渐地,连稍有劝谏的,不论官职大小都下了杀无赦的密令。澈
斩和妹妹作为当时的顶尖高手,遵从皇帝的命令暗地里杀了不少人,在皇帝的绝对高压统治下,上至朝廷百官下至
乡野农夫,人人自危,过着胆颤心惊的日子。在皇帝实行暴政的过程中,澈斩和妹妹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对人
形杀人工具后来却彼此相恋,生了离开远走的念头。皇帝慌极,好话软话说了一天也没能打动他们,终于暴跳如雷
地翻脸,动用了全宫的兵卒来捉拿。兄妹两人奋起反抗,誓死双宿双飞,最后杀红了眼,心性疯魔,于是看到活物
就杀,一夜之间将皇宫屠尽,连皇后的鹦鹉都没放过。在京城中追杀早时出逃的皇帝时,城中不少无辜百姓也惨遭
波及命丧两兄妹的剑下。随后马不停蹄赶来的景其制住堕入魔道的兄妹,并将他们分别与自己的剑一起熔铸,重新
打出两把剑,而他们则永远被锁缚在剑上,不得轮回,剑毁即散。这两把剑反而成了景其斩妖除魔的利器,还被戏
称作以其之道还治其身。直到三百年前,景其得到双镇,决定不再使用两兄妹,争执不下时被镇魔符封住沉睡至今
。
玄衣听的中途,不免斜瞄了眼澈斩,还道是他穿着喜服死在成亲之时,岂料是鲜血生生染红,难怪景其有诫。但他
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连皇后的鹦鹉都不放过,却可怜起一个以后还有可能作怪的桃花妖,你究竟如何想的。”
澈斩幽幽叹气,“那是因为,我现在是清醒的。”玄衣暗暗咬牙,景其送的好礼,他就不考虑自己控制不了澈斩使
其乱开杀欲的情况么。
“我不明白。”这是玄衣听完后得出的结论,怎能有这般深刻到疯狂的感情,致使凡人能够一夜成魔。澈斩眯眼看
他:“小猫妖,你要是遇到命中的那个人,自会明白。”有道是礼尚往来,尽管澈斩承认玄衣作主,他还需要个一
醒来就被送人的来龙去脉,玄衣大方地让他接触自己的记忆。末了,澈斩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一脸莫名:“你
就为了那一句这是你欠我的,拼命修炼然后去还债?”
玄衣回以理所当然的目光。澈斩又道:“那么我说桃花妖那里,你欠我的,然后就能命令你想办法放我和烟儿的自
由?”
玄衣略一愣,澈斩不待他答话继续说,“若当年没有遇到季公子,你大概就饿死荒野了吧?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佛
送到西,你确定他于你有恩?”玄衣认真地想了想:“那他也让我多活了一个月。”
“敲诈!奸商!”澈斩话尾一转,试探地问,“莫非……你喜欢他?所以甘愿?”
玄衣偏着头,诚恳地望:“喜欢是什么。”
“就是我对烟儿、烟儿对我那样。”
玄衣立即果断地摇头——他确实为了报答游千山而很努力,但不表示他会为了他疯狂成魔,如此这般,岂能随意喜
欢上别人;更何况,喜欢之情,他不需要。
由于澈斩的活跃,一路上偶遇鬼魅精怪,皆是有惊无险,还取了两个妖精的妖力,毫不手软地将他们打回原形;藉
由身上残余的游千山的妖气来卜卦,也未曾迷失过方向,最后在繁州城一家客栈里找到了卦象指示的终点:不是游
千山,却是一位道士打扮的少年。
第29章
两人一照面,少年惊恐地瞪大眼,玄衣上下打量,寻思着这怎么看都是个人,绝对不是游千山,他身上却带有游千
山的妖气,那么游千山在哪里?少年一点一点地向后挪步,手按在怀里,看起来十分紧张。
“妖——唔!”少年的后半截叫声消失在玄衣的手中,玄衣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箍着他双臂限制他的行动:“别
想跑,娘都快急死了。”说着还把少年往门外带,围观的路人们于是继续各走各道各做各事。
到得无人处,玄衣才放松手上的动作。“死妖怪放开我!”少年使劲挣脱开来,大跨几步拉开距离,同时甩出几张
黄符。玄衣面不改色,袖子随意一挥,便将黄符尽数卷入袖中。少年更恐慌,“你、你想干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
——”
“你在哪里见过一个原形为褐黄花猫的妖,为何沾染上他的妖气。”
少年愣住,惊疑交加地望着玄衣,后者敏锐地看出他眼底的伤痛,更觉不快:“回答我。”
“你找那猫妖做什么!”少年豁出去地大叫。
玄衣瞬间欺近他,剑刃贴上他的颈:“你把游千山怎么了,为何卦象结果终止在你身上,他在哪里。”
这时少年反而稍微镇定下来,尽管被玄衣以剑要挟,话里却不像是来找小游麻烦的,而小游……玄衣就这样看着少
年眼中渐渐浮起泪光,现出懊悔悲痛的神情。“游千山在哪里。”玄衣手上用了点劲。
“小游,小游在客栈。”一开口,还有点颤抖的声音里竟带着些许哽咽。
“带我去见他。”玄衣收起剑,看少年的样子,心里没底。
“你……你找小游做甚。”害怕犹在,警惕犹在,少年还是大胆地问道,且摆明了玄衣不回答就不罢休的样子。“
还债。”少年好奇探究的眼神显而易见,玄衣也只是懒懒地给出最简洁的回答。
跟着少年回客栈,上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背阴处的房间,推门进去,昏暗的光线对玄衣几乎没什么影响
,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枕头边卧着的花斑猫,一如记忆中的样子。所不同的是,花斑猫身上缠着纱布。玄衣径直上
前:“游千山,你还记得我么。”少年赶紧扯回他,压低声音急道,“小游需要静养,你、你等它醒过来……”花
斑猫紧闭的双眼睁开一条缝,少年见了有些惊惶,“小游!对不起吵醒你了,你接着睡,接着睡。”
花斑猫却精神起来,睁大眼望着玄衣和少年。玄衣又道:“游千山,你还记得我么,我来还你的救命之恩。”花斑
猫没有任何反应。玄衣朝少年望去,他万分歉疚又难过地望花斑猫,缓缓开口。
其实事情很简单,少年捉鬼时难敌对手被自己养的猫妖救下,而救人的那位则为了自己的主人不但丧失了所有道行
,还差点丢命,彻底变回普通的猫。玄衣总觉得还有什么隐情,可是面前这位叫赵从麒的小道士不肯再多说。
玄衣抱起游千山,它没有挣扎,还眯着眼在他怀里蹭了蹭,赵从麒伸手又收回,眼巴巴地盯着游千山:“小游……
”
“你且在此多待几日,月圆之时我再来。”玄衣将游千山轻轻放回床上,懒得绕到正门,直接从窗子离开。
十五那天,赵从麒早早在客栈门口翘首期盼,转来转去不安生的模样惹来掌柜的调笑:“赵小道,哪家姑娘让你等
得这么焦心。”赵从麒条件反射性地接道:“赵某一心修道,岂能为儿女私情——”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打住,
抿唇不语。待到日头西坠,玄衣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赵从麒的视野中,赵从麒赶紧迎上去,拧着眉头好一会,才憋
出一句,“请问……怎么称呼……”玄衣置若罔闻,直直朝赵从麒的房间走去,后者脸色变了变,紧随其后。跩什
么!赵从麒心里哼了一声,抽出藏在袖中那块半个巴掌大的照妖镜,在玄衣背后比划,看到镜中的影像,他愣了片
刻,再追上玄衣时,表情变得有些怅然若失。
玄衣进房抱起游千山就往外走,赵从麒一步跨上前截住他的脚步,“你要带小游去哪,做什么。”玄衣绕开他:“
跟着来就是。”赵从麒伸手去摸符,摸到了,但想起初遇那天的情景,又干不出偷袭这么不入流的事情,只好用力
咽一口唾沫,忍了。
走到郊外的时候,夜幕已完全笼罩天地,月亮刚爬上东边的山头,玄衣放好睡得迷迷糊糊尾巴都不愿动一下的游千
山,手放在它头顶。不一会,游千山便被柔和的光晕笼罩,赵从麒知是妖法,对于下山以来不是捉妖就是收妖的他
来说,这般安详宁和的还是头一次见到。赵从麒就坐在一旁瞅着,目不转睛。
一宿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赵从麒又困又累地眼皮直打架,玄衣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游千山醒来的时候
,一睁眼就看到手还放在自己两耳之间的玄衣。对上那琥珀色的清亮眸子,游千山隐隐有点熟悉的感觉。“游千山
,可还记得我欠你一条命?”
花斑猫愣了,歪着脑袋似在沉思,玄衣提醒道:“十多年前,刚出生的黑猫。”
游千山眼睛慢慢瞪大,喵——!没想到当时随意的无心之举兼无心之言,这只黑猫竟然真的来找自己兑现。
玄衣伸指点在游千山眉间,只见游千山四肢逐渐伸长,躯干舒展,褐黄相间的毛褪去,变成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除了一点点小偏差——凌乱的发间竖着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后面垂着一条花斑尾巴。赵从麒的眼皮瞬间分开不
再打架,他呆呆地望着游千山,脸一下子红了:“小、小游,你光着身子……”
游千山根本不在意,而是把自己的尾巴抓到前面,“你故意的?”
玄衣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不,是我妖力不够。”
游千山无可奈何地瞪了他半晌,连赵从麒脱下道袍披在自己身上都没作出反应。
“小黑猫,你叫什么。”
“玄衣。”
“欠我的你要怎么还。”
“你想要我怎么还。”
双方再度沉默。赵从麒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游……”
游千山闻声偏头望去,眼神冰冷淡漠,赵从麒缩了缩身子,欲言又止。游千山忽然扯开一个暧昧的笑容,“玄衣,
你修仙吧。”玄衣没有回答。
“你修仙吧,位列仙班时,带上我跟你一起。”
“……好。”
游千山轻轻笑出声来:“我本来已经放弃做一个妖,安份地当只猫,谁让你用那点妖气唤醒我?”
“小游!”赵从麒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
玄衣转身就走,朝着妖精修炼的圣地——延云山。随后赵从麒和游千山也在距延云山最近的人烟处落脚。
转眼间,在延云山住下已是第二年,又到了昙花夜夜开的季节。这天八月十六中午,玄衣叫赵从麒来把在中秋夜喝
得酩酊大醉的游千山领回家,正收拾着,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停下来。陌生的妖气,强大但没有压迫感。玄衣放
下手中的空酒瓶,走过去拿掉门闩,木门打开咿呀一声,明晃晃的阳光洒进来。
门外站着的少年,比自己矮一个头,栗色的及腰长发在脑后随意扎着,容貌顶多只能算清秀,大大的眼睛暗绿流光
,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深蓝色锦衣,除了袖口没有金线描绣的锁魂符。
第30章
只消一眼,玄衣便认出这少年是灰衣。虽然不知道它幻化人形的模样,但记忆里它眼中那殷殷倾慕与执着,与面前
这人的重叠在一起。
玄衣回身继续被打断的动作,半晌都不见背后有动静,他直起腰,“站着干什么,进来。”语调温和淡然,并无预
想中的惊讶与厌烦,灰衣的心有点雀跃起来,他关好门走过去,有些局促不安:“我……我帮你。”说着便去拾散
落在屋角东倒西歪的酒坛子,玄衣斜了一眼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安静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前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