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心头突地跳了跳,想到李凤来若是这么睡着了,最后肯定会染上风寒,于是重新折了回去,从床头抱过一床毯
子来盖在他身上。
当薄薄的毛毯盖上去时,林沉整个人也不知不觉地俯下了身,一点一点地凑过头去……直到触及温热薄唇的那一刻
,他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股,猛地直起身来,满脸的惊慌失措。
他刚才究竟干了什么?
吻了……李凤来!?
额上渗出冷汗,手指抖个不停,林沉几乎想也不想地冲出门去,夺路而逃。他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完全记不起自己
是如何回家的,只感到全身都在发抖,眼前来来回回的……全是李凤来的脸孔。
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吻他?
为什么一刻不停地想着他?
林沉展转反侧了整整一夜,亦得不出个答案,只是每次念出「李凤来」这三个字,胸口都会传来一阵闷痛。
他隐隐猜测,自己或许生了某种怪病。
而且,可能早已病人膏肓了。
林沉一夜未眠,李凤来却精神极好,第二天夜里便又来找他玩了,他当然是避而不见。怎料李凤来竟坚持不懈地缠
了上来,几乎日日跑来胡闹。
如此僵持了几日之后,林沉终于败下阵来,万般不愿地去竹林赴了约。
李凤来这日依然是锦衣华服,手中的折扇摇啊摇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态度。只是他虽然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隐约带了几分落寞之色。
林沉见不着他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思念,一旦见着了,却又觉得心口泛疼,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只能怔怔地盯着
他看。
倒是李凤来笑盈盈地拉了林沉的手,道:「美人总算肯赏脸啦?来得正好,快点陪我喝酒。」
一面说,一面又取出了琴来,缠着林沉弹那首相思。
林沉拗他不过,只得乖乖应下了,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咬牙暗想:相思,相思,他听着自己弹的曲子时,心底想着
的人却是谁?
李凤来可不知林沉的心思,只姿态慵懒地坐在旁边,一口一口地饮下壶中的美酒。他的酒量本是极好的,这一晚却
很快便醉了,絮絮叨叨地说些废话。
即使是断断续续的零碎言语,他提及最多的,也依然是那个陆景。
林沉一句句仔细听着,费了许多功夫,才弄明白他今日为何这样消沉。
原来过去的一个月里,李凤来跑去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秋水庄。在那里,他使计让陆景跟情人反目,后来甚至还对
陆景下了毒,但陆景却始终不肯理他。于是李凤来只好灰头土脸地回了扬州,借酒消愁。
这一切的一切,原是与林沉毫无关系的。
但他却觉胸口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隔了许久方道:「你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亦会有为情所困的时候
?」
「哈哈!」李凤来纵声大笑起来,黑眸悠悠一转,低喃道:「求而不得,为之奈何?」
话落,随手抽出林沉佩在腰间的长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袍袖一扬,就着清冷的月色舞起了剑来。
他平日虽然惯用扇子当武器,剑法倒也不差,只是剑招太过繁复了些,与其说是在舞剑,倒不如说是在卖弄。
饶是如此,林沉却还是不自觉地看呆了,视线不受控制地缠在李凤来身上,怎么也移不开眼去。
怦怦。
一颗心更是越跳越急,猛烈地撞击胸口。
直到李凤来收了剑,林沉都没能回过神来,只怔怔瞧着他走回来喝了口酒,然后将酒壶往前一递,醉态可掬地朝自
己眨眼睛。
眉目风流,神采飞扬。
林沉全身一震,熟悉的麻痹感又涌了上来。
……原来如此。
他闭了闭眼睛,叹气,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在意李凤来了。
原来,他喜欢他。
哈,明知那家伙心里想着别人,为什么还是不管不顾地深陷进去?
林沉扯动嘴角,却怎么也形不成一个笑容,只表情僵硬地接过李凤来手中的酒壶,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滑
进喉咙,伴着灼烧般的痛楚直击胸口,他微微一窒,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李凤来则拍了拍手掌,哈哈大笑,软绵绵地俯下身,紧靠在林沉旁边坐下来,替他将长剑佩回腰间。然后又醉眼蒙
眬地去抓林沉的手,凤眸微微眯着,笑道:「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就该用来弹琴才是,可一点也不适合握剑。」
林沉脸上一红,连忙挣开他的手,低了头继续弹琴。
李凤来也不计较,只跟着那琴声轻轻哼了起来,身体越来越软,最后干脆将头靠在了林沉的肩上。
林沉全身都僵住了,耳边尽是李凤来浅浅的呼吸声。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只晓得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就已经一脚踏了进去,泥足深陷。
他将喜欢这两个字默念一遍,甜蜜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
紧接着就觉李凤来温热的薄唇擦过耳胖,含糊不清地念出两个字:「……陆景。」
林沉的手一抖,感觉指尖被审么东西扎了一下,钻心似地疼痛起来,琴声亦随之戛然而止。
弦,断了。
第三章
一瞬间,林沉什么都明白了。
他仅仅是个替代品而已。
从头到尾,李凤来只不过想找个与陆景容貌相似的人,至于他是叫林沉、张沉还是赵沉,根本毫不重要。他是什么
样的性格、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方从来没有关心过,只要他长得像陆景,就已足够。
哈!
可笑的是他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相。
更加可笑的是,他明知如此,也依然……喜欢李凤来。
琴当然是不能再弹了。
林沉却始终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只任凭李凤来靠在他肩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明明晓得不该沉迷的,但那柔
软的身体太过温暖,叫他不由自主地贪恋起来。
人在身旁,却是相思入骨。
一直到天色快亮的时候,林沉才将李凤来扶进竹屋里睡下,独自一人悄悄回了府。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凤来又像先前那般消失无踪了。林沉便主动出了门去找人,最后终于在青楼妓馆里寻到了那道
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他左拥右抱、寻欢作乐,看着他醉酒后一遍遍念陆景的名字,看着他……直看到胸口也泛痛了,却终究没那
个胆量冲上前去,大声说一句喜欢。
林沉仅是夜夜抱了琴出门,坐在青楼对岸的桥边,静静弹奏那一曲相思。
相思,相思。
情意绵绵,欲语还休。
他弹了一遍又一遍,却永远也不知道,一桥之隔的李凤来,要到何年何月方能明了他的这份心思?
一晃眼,又是数日过去。
某天夜里,林沉像往常那般专心致志地坐在桥边弹琴,却忽听有人大叫了一声「师兄」,紧接着便扑过来抱住了他
的腰。
……似极了初次与李凤来相遇的情景。
林沉僵了僵,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转头,对上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黑黑亮亮的眼睛,精致俊俏的五官
,表情略带几分稚气,瞧起来实在年轻得很。
林沉仔细想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面前这清秀少年。
而对方亦是吃惊不小,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林沉轻轻笑了笑,反问:「小兄弟,你又是谁?」
少年不答话,仅是皱着眉瞪他一会儿,猛地松开双手,气呼呼地嚷:「你不是我师兄!」
「嗯,的确如此。」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坐在这地方弹琴?」
「抱歉,我跟你师兄生得很像?」
「只有背影像而已,我师兄可比你俊多了。」
闻言,林沉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朝那少年拱手道:「在下姓林,单名一个沉字,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
那少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实际上也的确单纯得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事儿全都说了出来。
林沉很快就知道眼前的少年名唤沈若水,是千里迢迢跑来扬州找他师兄的,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师兄……正是陆景
。
提到陆景,自然而然就会想起李凤来。
究竟该不该让这两人见上一面?
林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幽幽叹道:「我虽然不认识你师兄,但是却晓得李凤来此刻人在何处。」
「哎?你知道那采花贼的行踪?」
「采花贼?」林沉怔了怔,蓦地忆起某人那些风流轻佻的言语,不觉苦笑着低喃道:「这称呼倒真适合他。」
沈若水可不管这些,只急急问道:「那家伙到底在哪里?」
林沉站起身,抬手朝河对面的花街柳巷指了指,轻轻吐字:「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正在醉春楼里喝花酒。」
说话间,黑眸慢慢垂了下去,声音里略带几分苦涩之意。
沈若水有些古怪地望他一眼,随口道了声谢,便急急忙忙地过了桥,一路朝醉春楼冲去。
林沉则呆立原地,直到那冰冷的寒风吹上来,才轻轻叹一口气,大步跟了上去。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
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似乎李凤来与沈若水言语不和,已经开打了。
要不要进去帮忙?
林沉愣了愣,正犹豫间,却听李凤来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陆景,你若再不现身,我可当真不客气了。」
陆景!?
那个人也在附近?
这念头刚刚掠过脑海,林沉就听见一声轻叹,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从旁边的大树上跃了下来,长剑一挥,直接破窗
而入。
随后便又是一阵兵器相交的声响。
不过,这回换成陆景与李凤来打起来了。
林沉怔了又怔,益发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现身。这是李凤来与陆景的爱恨纠葛,与他根本毫无关系,自己实在没有立
场多管闲事。
只是……
他紧紧握住拳头,尚未来得及下定决心,就又听见李凤来在里头叫道:「陆景,你究竟发什么疯?刚才若非我及时
收手,你这只右臂可就废了。」
「是吗?多谢李兄手下留情。」轻轻柔柔的嗓音,想必就是那陆景在说话。「只要能护得师弟周全,区区一条手臂
又算得了什么?」
紧接着便是一阵静默。
隔了许久,林沉才听见李凤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其中暗藏的苦涩之意,竟与他先前如出一辙。
「你舍得,我却舍不得。」顿了顿,声音又低又哑。「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暂且饶你师弟一次吧。反正……你
早晚会回来找我的。」
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没过多久,李凤来便从那醉春楼中走了出来,见着守在门外的林沉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转开视线,一
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林沉急忙追了上去,发现李凤来虽然唇角含笑,眼神却是狰狞至极,咬牙切齿地低喃:「陆景,陆景,你一定会回
来找我的……」
嘴里说得这样肯定,指尖却微微发着抖。
原来,李凤来这样风流潇洒的人物,在真心喜欢的人面前,亦是一样毫无自信。
林沉呼吸微窒,心底父涌起了酸酸涩涩的苦味。
这么疼。
但他仍旧咬咬牙,挣扎着握住了李凤来的手。
李凤来愕然回头。
林沉扯动嘴角,知道自己此时一定笑得很难看,却还是直视他的眼睛,柔声说一句:「你不是喜欢相思这首曲子吗
?我弹给你听。」
闻言,李凤来怔了怔,眼底终于浮现笑意。
「好啊,咱们一起去喝酒。」一面说,一面拉过林沉的手,拖着他走进另一间青楼,继续寻欢作乐。
李凤来心情不好,饮起酒来自然也是毫无节制,很快便醉得一塌糊涂了。见了个人就扑上去抱,一张口就唤陆景的
名字,大发酒疯。
林沉则静静在旁瞧着,始终一言不发。
他分明滴酒未沾,却自觉也跟着神智不清起来,除了一遍遍弹那首相思之外,其他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甚至不敢和李凤来目光相触。
因为只要远远望上一眼,胸口就会发酸发闷,疼痛入骨,
如此醉生梦死般地过了数日后,那名唤沈若水的少年竟又找上了门来。原来他舍不得自家师兄受毒发之苦,于是将
人点了穴道带过来,向李凤来求取解药。
李凤来夙愿得偿,自是得意非凡,酒也醒了大半,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一摇,跟着那少年出门救人。
林沉的双手按住琴弦,依然一动不动。
那个人已经将心爱的美人抢到手了,他这个替身自然也就毫无用处,再不必追上去凑热闹了。
想着,忍不住勾起嘴角,近乎自嘲地笑笑。
虽然打算低了头继续弹琴,指尖却偏偏抖得厉害,稍微动上一动,便牵扯出一阵钻心似的疼痛。
听琴的人既然不在,纵使再诉多少遍相思,亦是枉然。
林沉闭了闭眼睛,终于立起身来,伸手将面前的琴推落在了地上。
「砰!」
随着轰然巨响传进耳里的,还有李凤来气急败坏的大嚷声:「陆景……你发什么疯?」
那嗓音中满是怒意,听起来甚是骇人。
林沉心头一跳,料想外头出了什么变故,连忙快步冲了出去。却见李凤来脸色阴沉地从一辆马车里走出来,双手死
死攥着折扇,表情狰狞至极。
林沉吓得不轻,张嘴就问:「出什么事了?」
李凤来望也不望他一眼,只自言自语地喃:「他竟然咬舌自尽。」
「啊?」
「陆景情愿咬舌自尽,也不肯跟我在一起。」
「结果呢?你没有给他解药?」
「当然。」李凤来微微笑了笑,声音又低又哑,目光冰冷刺骨,一字一顿地说:「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毁掉。」
话落,大步往前走去,再不回头。
林沉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骗人!
李凤来这么喜欢陆景,哪里舍得当真毁掉他?
根本就是口是心非!
林沉的眉头蹙了又蹙,牙关咬了又咬,逐渐忆起李凤来醉酒时说过的那些话,然后……终于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这回并没有跟上李凤来的脚步,而是转了个身,面无表情地朝那马车走去。透过窗子一望,只见沈若水软绵绵地
靠在陆景身边,手中高举着一把匕首,似乎正要自尽。
林沉吃了一惊,连忙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直直飞射进去,将那匕首弹了开去。
「你……!?」沈若水呆了呆,自是惊愕不已。
林沉却不多言,只上前几步,扯过陆景的手腕来把了把脉,轻轻说一句:「人还没死,你何必急着做傻事?」
「与你无关。」沈若水瞪了瞪眼睛,俯身去捡地上的匕首。
林沉一把将他拦住了,又道:「的确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你不想要「幻梦」的解药了?」
「你、你有解药?」
「我手边虽然没有解药,不过大概知道那玩意藏在哪里,就算要偷出来也不算太难。」
「当真?」沈若水怔了怔,面容一变,猛地扯住了林沉的衣袖,但随即又缩回手去,满脸戒备地问:「你跟我非亲
非故的,为何要帮我?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帮你?」林沉又笑起来,将那两个字重复一遍,低低地喃:「我不过是……在帮我自己罢了。」
没错,无论陆景是生是死,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愿意帮沈若水偷解药,仅仅是为了李凤来而已。
他清楚李凤来是什么样的性情,明明舍不得陆景受苦,却又拉不下脸来替他解毒,只能一个劲地自己折磨自己。所
以,只要李凤来不再露出那伤心痛苦的表情,便由他出手去偷解药,又有何难?
想着,又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三言两语就打动了心思单纯的沈若水,哄得他跟自己一起去偷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