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天听了他爹的吩咐乖乖练剑,已经许久不曾弹过琴,一时技痒,忍不住垂了眸,信手弹出一段曲子来。
结果一曲刚刚奏完,就听见几声轻笑。
林沉呆了呆,回头望去,只见李凤来一边击掌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啧啧赞道:「美人就是美人,就连弹出来的曲
子亦是与众不同。」
依然是锦衣华服,依然是眉眼含笑,目光流转间,风情万种。
林沉瞧得呆了呆,脸孔又红起来,连忙掩饰地咳嗽两声,问:「令牌在哪里?」
「令牌被我拿去送人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讨不回来。不过,为了多谢林公子昨日的救命之恩,只好用这玩意代替了
。」说着,随手指了指桌上的那张琴。
林沉这才明白那琴本就是准备送给自己的,想必李凤来早已打听清楚了他的喜好。话虽如此,他却怎么肯要?当下
眉头一皱,冷冷地说:「我昨天是因为气力不继,才失手让你逃脱的,并非故意救你。」
「是是是,」李凤来摇了摇扇子,嬉皮笑脸地应:「那就当我这份礼物,是为了多谢你昨日的「气力不继」而特意
准备的吧。可以收下了吗?」
林沉瞪他一眼,声音仍是冰冷的:「我从不胡乱结交朋友。」
闻言,李凤来立刻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关于这一点,林公子大可不必担心。李某家世清白,绝对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说着,伸出手指来挑
起了林沉的下巴,专注地直视他,眼角往上一勾,笑道:「奴家年方二八,尚未许配人家,不知公子何时上门提亲
?」
语调绵绵软软的,黑眸眨了又眨,带几分轻薄的意思。
林沉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一下拍开李凤来的手。
李凤来也不在意,只懒洋洋地提了扇子,吃吃地笑。
林沉急忙别开头去,忍了又忍,却还是被他逗笑,嘴角不自觉地一路上扬。
李凤来见林沉也跟着笑了起来,自是得意非常,手中的扇子摇啊摇的,挑眉道:「美人既然已经收下了这份谢礼,
那能不能再弹首曲子给我听?」
林沉怔了怔,想说自己根本还未答应,但一对上李凤来那含笑的目光,便知无论再说什么,对方都一定会故意曲解
。他本就不擅拒绝别人,这会儿自然也乖乖在桌旁坐下了,专心致志地弹起琴来。
李凤来则懒洋洋地倚在一边,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听得极为投入。
但当林沉一曲奏罢,回神再看时,却早已不见李凤来的身影。隐约记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亦是这样说走就走
,连句道别的话也不说。
虽然清楚邪派中人的作风素来如此,林沉却依旧觉得心底空荡荡的,有些失落。
他既然收了李凤来送的东西,当然不好随便丢弃,费了许多功夫,才偷偷将那琴带回家中藏了起来。本以为这件事
到此为止,自己与那姓李的再不会有什么瓜葛,哪知数日之后,竟又发现了一张纸条,同样约他去城外竹林见面。
瞧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肯定又是李凤来无疑。
林沉依然犹豫了一下,但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再次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回倒是李凤来到得稍早一些,咬了扇子立在门边,笑盈盈地等着。一见林沉走近,便展开扇子来扬了扬,道:「
美人你来得正好。我今夜特别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一起去吧。」
林沉微微一愣,想也不想地应:「不去。」
李凤来却只当他说的是个「好」字,毫不客气地牵了他的手,抬脚就往前走。林沉挣扎不开,只得跌跌撞撞地跟在
后头。
此时夜色已深,路上早没了行人,唯有月光静静地照下来,清冷至极。他们两人行了片刻之后,终于在一座大宅子
前停了下来。
李凤来朝林沉眨眨眼睛,笑道:「美人你替我在这儿把风,我去去就来。」
说罢,足下一点,轻飘飘地跃上了墙头。
林沉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后,眉头皱得死紧,犹豫着该不该转身离开。
这姓李的男人实在太过霸道,无论干什么事都理直气壮的,好似全天下的人都该绕着他打转。自己跟他身分悬殊,
实在不该继续牵扯下去了。
但是……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双脚亦来来回回地踱了几步,却始终走不开去。
到最后,依然只能傻傻地立在墙外等着。
百无聊赖间,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座宅子,结果竟是越看越觉得眼熟,似极了他爹某个朋友的府邸。那位前辈
与他爹志同道合,也是江湖上极有名气的大侠,不知……李凤来这回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正想着,耳旁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然后就见李凤来笑盈盈地从墙头跳了下来,一把抓过他的手,道:「快跑。」
「啊?」林沉身不由己地跑了几步,忙问:「出什么事了?」
李凤来并不应话,只是嘴角上扬,嘿嘿笑个不住。
身后则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喧哗声。
「刺客跑了,快追!」
「不是刺客,是小贼!快把东西抢回来!」
林沉听得嘴角抽搐,秀眉越蹙越紧,问:「你又偷了什么东西?」
李凤来仍是笑,从怀里摸出个酒壶来晃了晃。
「酒?」
「嗯,听说徐大侠费了不少功夫,才从西域弄来这一壶寒冰酒,我当然得借来尝尝啦。」
借?分明就是偷才对吧?
先是武林盟主的令牌,接着又是徐大侠的珍藏,这人……是故意向正道人士挑衅吗?
林沉望着李凤来看了一会儿,道:「你好歹也是毒龙堡的堡主,专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觉得丢脸吗?」
闻言,李凤来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手腕轻轻一转,毫不费力地将林沉搂进了怀里,调笑道:「何止?我不但喜欢偷
鸡摸狗,还很喜欢偷香窃玉呢。」
一边说,一边作势将头凑了过去,态度轻薄。
林沉脸上微红,连忙挥出一掌。
李凤来险险避了开去,却仍旧握紧他的手,嘻嘻直笑。
林沉怎么甩也甩不开,只得低了头继续往前冲,问:「你爱偷东西也就罢了,干嘛硬是拖我下水?」
李凤来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不急不缓地应:「如此良辰美景,光有美酒相伴却无美人相陪,岂不可惜?」
说话间,眼波悠悠流转着,说不出的风流动人。
林沉的脸孔便红得益发厉害起来,瞪了瞪眼睛,恨恨骂他一句:「胡说八道!」
这两人的轻功都是极高明的,不知不觉间,已然甩掉了后头那群追兵。李凤来便拖着林沉行至岸边,随便雇了艘画
舫跳上去,取出那寒冰酒来对饮。
李凤来的兴致很好,话也比平时更多些,说说笑笑地闹个不停。林沉却一直冷着脸,既不说话也不喝酒,一言不发
地生闷气。
李凤来见了他这模样,反而生出欺负人的念头来,往杯子里斟了满满的酒,亲手递到林沉嘴边,道:「喝酒。」
林沉一下别开了头,不理他。
李凤来笑笑,坚持不懈地把酒杯递过去,续道:「这西域的寒冰酒着实珍贵得很,现在若浪费了,以后可再没有这
么好的机会了。」
林沉仍然不理他。
「真的不喝?」
「确定不喝?」
「嗯。」
「很好。」
李凤来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眼底掠过一抹暗色,忽然毫无预兆地扑了过去,将林沉压倒在船舱里。
「你再说一遍,究竟喝还是不喝?」他眼角微微往上挑着,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浓浓的诱惑意味。「还敢说不的话
,我就亲口喂你啦。」
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慢慢低下了头。
那语气轻佻,那眼神暧昧,分明就是在调戏。
林沉呆了呆,胸口霎时怦怦乱跳起来,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眼见那优美的薄唇渐渐逼近,他只觉背脊一阵发麻,终于闭上了眼睛,红着脸嚷:「我喝!我喝……」
「哈哈。」李凤来阴谋得逞,不由得莞尔一笑,慢吞吞地直起身,坐回原处继续倒酒。
林沉亦跟着坐起来,闷闷地喝了几杯酒,始终垂了眸,不言不语。隔了许久,方才抬起头来,悄悄望李凤来一眼。
李凤来此时已有几分醉意了,一手支头,另一手则漫不经心地把玩扇子,容颜若画,眉目风流。
林沉瞧得几乎呆住,脸孔越来越烫,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喝了酒才脸红,还是
……因为面前这俊美男子?
洒不醉人人自醉。
色不迷人,人自迷。
第二章
那日一起喝过酒后,李凤来便开始隔三差五地来找林沉玩了。有时是缠着他听曲子,有时则是拉着他一起游湖赏月
,花样百出。
林沉清楚知道不该跟这邪派人物结交,却总忍不住一次次地去赴约。嘴里大骂李凤来胡作非为,心底却暗暗羡慕他
的飞扬跳脱。大抵是他爹管教得太过严格了,林沉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往自由,而李凤来恰恰在这个时候闯进他的视
线来。
如此过了小半年的工夫,某日李凤来约林沉赏过月后,就突然不见了踪影。直等了一个多月,方才再次现身。而且
这回并没有到处去玩,仅是将林沉带去了他在扬州的别院。
那宅子表面上瞧起来普通得很,里头却是机关重重,林沉跟着李凤来绕了好几个圈子,才终于行至书房。
而书房内亦藏着一道暗门,只见李凤来在墙壁上敲了好几下,那门才缓缓移开去,现出一间密室来。
那密室地方不大,当中立着两排木架子,上头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瞧来甚是骇人。
林沉自是呆了一下,脱口就问:「这些是什么东西?」
「毒药啊。」李凤来理所当然地应一句,指着那些瓶子唠叨起来:「这一瓶是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幻梦」,毒性
可强得很,这一瓶是「千日醉」,相当厉害的迷药;这一瓶则是……」
林沉听他侃侃而谈,才猛然忆起面前这人是毒龙堡的堡主,出了名的随心所欲、喜怒无常,不论平日多么吊儿郎当
,亦绝对不可小觑。
于是不自觉地放冷了声音,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啊,对了,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李凤来一边说,一边从架上取过一只瓷瓶,硬是塞进了林沉的手里。
「这不是毒药吗?干嘛送我?」林沉怔了怔,茫然不解。
李凤来则伸出一根手指来摇了摇,故意朝他抛个媚眼,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毒药,而是我费了好多功夫,亲手调
配出来的毒,全天下只此一味。」
顿了顿,眸色加深几分,轻轻地笑:「……只你一人能使。」
闻言,林沉顿时全身一震,心头立刻狂跳了起来。
他感觉胸口传来阵阵麻痹感,好似有什么东西偷偷钻了进去,激得他心神不宁,呼吸紊乱。费了好大的功夫,方才
将视线从李凤来身上移开,扭头道:「什么毒不毒的,我可用不着。」
「我明白,你们这些正道人士,从来不使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我送你的仅仅是迷药而已,虽然不及千日醉厉害,但
无色无味、随风飘散,绝对令人防不胜防。这玩意没有解药,中毒后两个时辰就会失效,取不了别人的性命。」
林沉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又问一遍:「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送我毒药?」
李凤来斜着眼望着他看,黑眸转了又转,笑眯眯地答:「你这么呆呆傻傻的,若没有点东西防身,万一被人拐跑了
怎么办?」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沉却完全相信了,心口越跳越急,连脸上亦泛起了红晕,皱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回又在玩什么
把戏了?」
「啊啊,确实有件事要麻烦你帮忙。」李凤来笑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前日听人吹了首曲子,实在喜欢得很
,不知你能不能弹一遍给我听听?」
一边说,一边轻声将那调子哼了出来。
林沉只听到一半,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曲子名唤「相思」,弹起来并不麻烦。」
「太好了。」李凤来手掌一击,低笑出声,立刻挽起林沉的胳膊走出密室。「我屋子里恰好摆着张琴,咱们去那边
喝酒赏花吧。」
一路走,那笑容一路扩大,眼角眉梢尽含了情。
林沉难得见他这般开心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一句:「吹曲子给你听的……是那位白衣公子?」
李凤来点点头,一提到那个人,他眼底就泛起了笑意。
林沉心中一动,又问:「你跟他想必是极要好的朋友?」
李凤来这回却摇了头,拿扇子遮住半边脸颊,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他。」
那语气认真至极,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
林沉猛地收住了脚步,转头盯着他看,嘴里干干涩涩的,半晌才道:「此话当真?别忘了,你跟他都是男人。」
「那又如何?」
「这……」
林沉窒了窒,竟是无言以对。
相识这么久,他清楚知道李凤来横行无忌的性子,越是违背常理的事情,他便越是要斡。喜好男风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那白衣公子的容貌他也曾见识过,那温柔无害的笑容,便是男人瞧了也会心动。
只是实在料不到,如李凤来这般轻浮的家伙,竟也会真心喜欢上某个人。
这件事原本跟林沉毫无关系,但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觉胸口钝钝地痛了起来,闷得厉害。
李凤来当然毫无所觉,只一个劲地拖了他的手往前走,笑道:「对了,我送你的那味毒还不曾取过名字呢,你觉得
叫什么比较好?」
林沉一怔,紧紧握住手中的那个瓷瓶,心底的疼痛益发明显了几分。
李凤来含笑的脸孔近在眼前。
他呆呆望着那俊美的容颜,一时竟有些恍惚,隔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来:「相思。」
李凤来丝毫没有发现林沉的古怪之处,只点头笑道:「相思?这名字不错,陆景听了一定喜欢。」
陆景?
林沉怔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到这是那白衣公子的姓名。不由得咬了咬牙,心中暗暗地想,这是李凤来送他的毒
,关那姓陆的什么事?
越想越觉得气闷,恨不能立刻甩开李凤来的手,但手指动了又动,却是怎么也舍不得松开。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被
李凤来拖进房里,坐在桌边弹起了琴来。
他手指随意一拨,悠扬动听的琴声便流泻了出来,那调子缠绵悱恻,果然暗含相思之意。
李凤来懒洋洋地倚在一旁听着,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听得极为认真。
林沉表面上瞧来亦是专心致志的,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景吹笛子时的情景,李凤来既然爱听他吹笛子,又何
必再来缠着自己弹琴?
他想得出了神,待到一曲奏罢时,才发觉李凤来竟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眼望去,只见李凤来的嘴角微微往上勾着,纵使在睡梦之中,也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悠然含情的表情。
林沉头一回瞧见他熟睡时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心起,凑近了仔细端详。一看之下,才发现他眼底映着淡淡黑影,显
然早已是困倦至极了。
这失踪的一个多月里,他究竟去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事?
林沉并非毫不在意,但是自认没那个立场问出口。
他究竟算是李凤来的什么人?
朋友?还是消遣时光的玩伴?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及不上那位白衣公子的。
想着,低低叹几口气,一下站起了身来,掉头就走。但迈出了几步之后,却又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朝靠在桌边的
李凤来再望一眼。
此时月色正好。
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下来,勾勒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凤眸薄唇,容颜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