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安疆王府在温馨祥和中迎来了新年。相比于去年的心寒凄苦,今年的年节,高凌简直快乐无比。老王妃发话:王府里不分主人客人,全部在暖阁团团圆圆围坐一屋吃饭守岁!一屋子的人坐了十几桌,济济一堂,连有点身份的丫鬟侍卫也都在偏厅落座。老王妃和高凌都派出去许多压岁钱,孩子们穿着新衣窜来跑去玩着笑着,热闹非凡。袁峥更是准备了大量烟花爆竹,酒过三巡,高凌和袁岳更是成了孩子王,带头去雪地里燃放烟花,和孩子们一起兴奋地大呼小叫,根本忘却了身份。闹的动静大了,连隔壁的威远侯一家也来串门凑热闹。岳老夫人身着的新宫装又暖又合身,绣花极其精致新颖,把她的气质衬得越发富贵雍容。岳夫人对着啧啧称羡的一群夫人们得意非凡:“这是我儿子孝敬的!是宫里娘娘们最喜欢的新花样呢!”
袁峥看看自己母亲身上同样精致却恬淡不张扬的新衣,再看看正大声闹酒的司擅和岳崧,笑得意味深长,与韦成涛夫妇耳语几句后,站起来大声宣布:“各位,今天还有一桩大喜事要宣布!”
众人皆静,袁峥大声说道:“我的好兄弟司擅,与韦雁妹妹情投意合,今天我袁峥作主,让他们择吉成亲!”
底下一阵欢呼,两个新人立刻面红耳赤,却笑得甜甜蜜蜜。高凌微笑着接过话头:“也不用看黄历了,日子就定在正月初六吧。”
又是大声欢呼,众人都转去灌新郎官酒。司擅欢欢喜喜地拜见岳父岳母,对兄弟们的敬酒来者不拒。
袁峥坚持替司擅付聘礼,高凌则替雁姐出嫁妆。韦成涛收得心安理得。正月初六,大喜的日子,普天同庆。作为新婚燕尔的窝,王府里披红结彩,来贺喜的几乎都是声震一方的将军。家在附近的将军们还应邀带了家眷前来赴宴。
由于除夕夜司擅醉得不省人事,导致第二天头疼欲裂,韦夫人心疼女婿,事先和高凌打了招呼,因此今天十殿下有言在先:“今儿个不准灌醉新郎官,其他人,随便!”
有此一言,身为主婚人的袁峥和高凌便成了各位将军们围攻的最大目标。尤其是岳崧和孙贺等人,好容易逮着了机会能让袁峥出丑,简直是不遗余力。就连袁岳和高凌,也胳膊肘儿向外拐,起哄着灌袁峥,袁峥却尽量替他们俩挡酒。岳崧在闹了一阵后,悄悄挪到来送酒的悠然身边:“等会儿散席之后,多送点醒酒汤给王爷。”悠然点头而去。岳副帅还在望着窈窕背影发呆,已经被一把揪进人群,袁峥脸色酡红,大着舌头笑他:“岳,岳崧,你灌了我,自己想跑?没,没门!草包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报冤,上啊!”说完,一屁股坐倒,醉眼朦胧地看众人转移方向围攻岳崧。岳副帅来者不拒,酒到杯干,比起不时耍心眼逃酒的王爷,痛快多了。
乘众人注意力转移之际,袁峥摸着滚烫的脸颊悄悄从人群后溜出喜宴大厅,脚步已有些踉跄。高凌想跟出去,却被周阿根和薛刚拉着敬酒,一时脱身不得。
各府的夫人们在后院欢聚一堂,嬷嬷奶娘们也都聚在廓下屋中吃酒说话,孩子们在屋里呆不住,在院中跑来跑去追逐嬉笑。
袁峥掀帘出殿,清冷的空气让他发烫的脑门舒服了一些,想着干脆抓把雪搓脸,刚刚蹲下,“噗通”一声,一个圆滚滚的毛团摔倒在面前厚厚的雪地中,四肢乱蹬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穿得太厚而力不从心,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爸爸……”
袁峥伸手捞起毛团子,定了定神才认出这小家伙是沈捷廷的爱子。一岁多点的娃娃,在袁峥怀里拱来拱去动个不停,脖子上挂着刚才袁母送的小金锁。手腕上还戴着两个小巧的银质铃铛,随着他的挥舞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逗得小娃娃咯咯直笑。看看没有嬷嬷来找,袁峥抱起孩子想送到他父亲身边去,不料孩子冰凉的小手无意中碰上了他因酒意而发烫的脸,立刻把两只小手都捂了上去,还快乐地“爸爸爸爸”叫个不停。甚至吧唧一口亲在袁峥脸上,口水滴答。
安疆王哭笑不得,刚想放下他,那孩子竟然嘴巴一咧看似要哭,只好重新抱起。谁知那小家伙得寸进尺,竟勾着袁峥脖子作出要骑上去的动作。看看里头沈捷廷还被众人围着脱身不得,院里也没有外人,袁峥一咬牙,将小东西拎起,让他骑在脖子上,自己绕着院子满场跑。
当高凌终于冲破包围圈溜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骑在安疆王脖子上,抓着他发髻咯咯笑着叫“爸爸爸爸”。而袁峥双手托着他肉乎乎的小屁股在雪地里边跑边颠,脸带笑意,目中满是宠溺之情。
十皇子止住即将出口的呼喊,又悄悄地返回了热闹的宴厅。
第137章
大厅里仍是热闹之极,猜拳的、罚酒的、道喜的声浪此起彼伏,曾经的草包,如今威振八方的大将们围着以屠夫(刀哥)为首的教官们不停地聚众“报仇”,把海量着称的岳崧和孙贺喝得几乎想弃阵而逃,沈捷廷也早已站立不稳;另一边,新郎官也被一干兄弟团团围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子孙满堂之类的祝福不绝于耳。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如韦成涛和岳老爷子等则由着他们玩闹,笑容可掬地边吃边交谈。
高凌找了个角落悄悄地坐下,眼前的喧哗吵得他太阳穴隐隐作痛,刚才喝下去的酒在胃中翻腾灼烧着,强忍着不去捂腹部,右手支颐撑在桌面上,脑中乱糟糟地理不出头绪。不一会儿,就听耳边尚清轻唤:“殿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高凌抬头,正对上小胖子略显焦急担忧的眼神,淡淡一笑:“我没事,可能刚才喝得有点急,歇会儿就好了。”
“那,我去拿醒酒汤。”说着就要出去,被高凌一把扯住:“不用,这点酒还醉不倒我,别惊动人,扫了大伙儿的兴,你去玩吧,我休息会儿就好了。”高凌脸上微酡的酒意让尚清轻易信了,答应了一声离开。只不过到底不太放心,过了会儿回头看,只见高凌正夹了筷菜细细咀嚼,才重新加入欢乐的人群。
难得有机会可以放开量喝,又值新年新喜,这些年轻气盛的将军们酒兴极高,而且十殿下说了,除了司擅,随便灌醉哪个都行,于是孙贺被灌得几乎要讨饶,急中生智大叫一声:“王爷呢?兄弟们别又给他溜了!”众人才发现袁峥不见了。有几个胆大的瞪着醉眼找了一圈,把袁峥从院里硬拉进来的时候,那小娃娃还盘踞在安疆王脖子上不肯下来,“爸爸爸爸”叫得欢,最后是他的正牌爸爸沈捷廷硬给抱了下来,还惹得孩子大哭不已。
有人开玩笑:“沈捷廷你儿子怎的连爹都认错?看来你待儿子不够好,看这亲热劲儿,不如让王爷认个干儿子吧!”
有人取笑有人起哄,一片喳呼声中,袁峥脸色开始尴尬,偷偷去找高凌身影却未果。
沈捷廷尚存一份清醒,大着舌头解释:“这小子笨,快十四个月了连……连妈都不会叫,逮谁都……都叫爸爸……我亏……亏大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许多人抢着去抱孩子。薛刚更是叫着:“来,也叫我一声爸爸来听听。”抱到了孩子结果反被尿了一身。下人赶紧给他去取衣裳来换,顺便把孩子抱去给他的奶娘。军医大人满不在乎:“童子尿,好兆头,我要发财了!”
大伙儿笑得更响,袁峥更是拍着大腿嘲笑他钻了钱眼。这一来又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回来,对王爷开始了新一轮的围剿,害得袁峥追悔莫及。
酒冷宴残,岳崧看看一群喝得东倒西歪的家伙,大手一挥:“差不多了,兄弟们,闹洞房啊!”带头歪歪斜斜地往外走,还没喝趴下的全跟在后头大声商议着捉弄新人的花样。高凌指挥侍卫们把醉倒的人安排到客房休息,尚清和小四架着已无法自己行走的袁峥返回荷田居。
高凌亲手为袁峥擦身换衣,再喂下醒酒汤后才轻轻扶他上床。袁峥本想自己动手,无奈已是力不从心,手脚俱都不听使唤了,只是看着仔细服侍自己的人不停傻笑。
高凌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睡觉!”
“我要你……陪……呃……陪我。”打个酒嗝,还是傻笑,试图来抓他的手。
高凌暗自庆幸,好在他喝醉了不发酒疯,要不属下们都在呢,丢人可就丢大发了。轻轻把他的手臂塞进被子,又掖掖紧:“你先睡,我去洗漱,马上就来。”
“我……我等你。”
等他洗漱完回来,袁峥已抵不住睡意,闭上了眼睛。高凌坐在床沿凝视他平静的睡颜:略显沧桑的脸算不上英俊,眉梢眼角却自有坚毅的气质,令人心安。空气中飘浮着酒香,高凌慢慢俯下身去,脸贴着他的,呼吸相闻中,暖暖的感觉从紧贴的皮肤上传来,烫得高凌眼眶泛红,双手抱住他身子,轻声问道:“袁峥,你喜欢孩子,是吗?”
醉得迷糊的人“嗯”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回答:“孩子多可爱呀……”翻个身又睡得人事不知。
高凌缓缓直起腰,想起以前曾开玩笑地试探过他这个问题,当时袁峥的回答是“小孩子有什么好,烦死人!又不是娘们,成天叫个小屁孩牵肠挂肚。”今天,他应该是酒后吐真言了吧?胃已经不疼了,心脏却纠成一团,扯得呼吸也困难起来。
睡梦中的袁峥抹一把落到脸上的湿润,喃喃道:“下雨了,高凌,快进屋,别淋湿了……”
******
这场喜事热闹了好几天,王府才平静下来。连续的疲劳和应酬让高凌久未犯过的胃病发作了一次。看着他偏白的唇色和又开始明显的颧骨,安疆王竟下了条军令:以后谁想再灌高凌酒,自个儿先喝上一大缸再说!此事被岳崧鄙夷他护短了好一阵子。
新年假期还未过完,韦成涛夫妇便来告辞,说是唯一的女儿有了好归宿,他们老两口便能安心隐居了。高凌与韦成涛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此刻拉着恩师的手依依不舍。韦成涛一手搂一个:“雁儿,小凌,你们别这样,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只是羡慕陶渊明,想过几年田园生活,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你们真要是想我了,就一起来过几天轻松日子嘛。”
袁峥也安慰高凌:“过阵子我陪你们一起去看望韦叔韦婶。”
高凌还是闷闷不乐:“韦叔,你们找好住的地方了?”
“还没有,先到处看看,等定下来,自会来告诉你们。”
袁峥想了想:“这样吧韦叔,我有个小别院,座落在温泉山脚下,地方不大,但清静,景致也好,就当侄儿孝敬韦叔韦婶的新年礼,你们先去那儿住着,喜欢呢就住下去,不喜欢的话,等有了合适的地方再搬走也行,这样我们去看您们也方便些。”
韦成涛在爱徒巴巴的期盼眼光下受了这份大礼,高凌才稍显欣慰。四个人一直送出城十余里地。临别,韦成涛笑得温和,叫过袁峥和司擅,淡淡地留了一句话:“你们俩给我记住了,我韦成涛别的没什么,就有一点:护犊子!”
两人掷地铿锵地保证:“是!”。
元宵节,袁峥带着袁岳冒着深达膝盖的积雪去城外军营与兵同乐,本想让高凌在家好好休息的,高凌却坚持同行。到了大营,安疆王忙着各项军务,十皇子和小王爷则视查各营房情况,和小兵蛋子谈话,了解士兵们的冷暖需求和实际困难,甚至和文书们一起帮不识字的士兵们写家书。每天请他们俩帮忙写信的士兵都要排出好几里地去,占用了两人除了睡觉外全部的休息时间。两人耐心细致,脾气又随和,在军中口碑极佳。袁峥静观一切,什么都没说,直到正月将尽,忽然有王府侍卫来报:有贵客远道而来,老王妃请王爷和殿下速速回府招待。三人才返回城中王府。
老王妃和安疆王在王府正殿会见了客人——楼兰国皇太后和国舅大人!高凌作陪。这两位贵客让袁峥又惊又怒却又不得不陪笑相迎。
太后与老王妃年纪相仿,端庄美丽的脸庞比女儿多了一份尊贵和威严,看似温和的目光中偶尔闪过一丝锐利,似乎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
国舅大人言笑晏晏,明言前阵子楼兰在和吐蕃国的金矿纠纷中,全仗了袁三公子从中大力斡旋,避免了一场战事,皇太后姐姐感念安疆王兄弟的情义,因此不顾安危和严寒,微服亲赴西疆,所以还请三公子出来一见,好当面感谢。
楼兰太后和国舅亲临且指名要见袁岳,于情于理,袁峥都不得不让弟弟现身相见。
自袁岳进殿,太后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脸上身上打转。袁峥和高凌不禁有些担心他失仪,倒是袁岳,行礼回话不卑不亢,一脸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太后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袁岳身上,先示意宫女送上极贵重的礼物,被礼貌地谢绝后,又不断地用楼兰语试探他的学识见闻与行事机变,袁岳冷静机智,见招拆招。没多久,太后目中的寒光便转为了暖意,袁峥心头却渐渐发冷。
看得出来,太后对袁岳的表现十分满意,临别登舆撵前,还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俊秀温润的年轻人。
安疆王率众直护送到驿馆,又加派重兵大将日夜守护。
回到荷田居,袁峥什么也没说,往床上一倒,蒙头不理任何人,把高凌和袁岳弄得面面相觑,不知他发的什么神经。袁岳走后,袁峥依然用“没事,我有点累”来敷衍,高凌自己也心事重重,就没有追问。然而第二天发生的事,则让安疆王勃然大怒。
第138章
第二天上午,当听说楼兰国舅又来登门拜访老王妃时,正在辅相衙门和沈捷廷等人开会商量开春后政务重点的安疆王当即阴沉了脸,扔下公务和一干人等,策马回府。
进得母亲院子,袁峥已换上笑脸。老王妃和国舅大人看上去相谈甚欢,一旁的袁岳掩不住满脸喜意,高凌则是礼貌的微笑,袁峥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喜忧来。见长子回来,老王妃高兴地告诉他,楼兰皇太后对三三十分满意,国舅大人是来询问安疆王府何时为三三和澄华公主的亲事下聘的,而自己对这门亲事并无异议,就等袁峥这个哥哥来具体作主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袁峥愣怔了一会儿,才深深吸了口气问道:“国舅大人,贵国太后娘娘只在昨日见了舍弟一面,交谈不过半个时辰,便决定将公主下嫁,是否……”
国舅笑得慈祥:“王爷多虑了,三公子机智聪明,且品貌出众,在吐蕃的时候,我亲眼所见他谈笑间化干戈为玉帛,且不贪功不爱财,不仅不收受我楼兰的谢礼,面对吐蕃赞普送去的美女更是坐怀不乱,实是真君子,皇姐昨日亲眼所见,认为他足以与澄华相配,但因以前的种种误会,怕拆散有情人,所以亲自来西疆拜访,以示诚意。”
老王妃的神情热切又骄傲,袁峥却心有不甘,仔细想了想,说道:“舍弟名为小王爷,实际只是一介平民,实在配不上一国长公主,国舅大人,此事……”
国舅呵呵直笑:“王爷,贵府已有一位当朝皇子在,总不至于高攀不上公主吧。我这外甥女和三公子情投意合,鄙国太后和皇上都已忽略三公子的平民身份,难道你这个亲哥哥反而不顾弟弟的终生幸福?”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又有袁岳在一旁乞求的眼神,袁峥心中长叹几个月的苦心努力付诸东流,只得点头:“好吧,既然太后娘娘和国舅大人看得起舍弟,本王再不同意也太过无情。只是事关重大,请容我仔细安排礼仪,免得委屈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