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郎——绿隐疏楼
绿隐疏楼  发于:2012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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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泪。

“我是因为顾及你,才没有对姨娘复仇,没有对子安复仇,一直装作一无所知。我是因为爱你,才决定跟朱虞夺一

把江山。你可知每当他开玩笑,说要拆掉鹤翎寺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只有我做主天下,才能保证你安然无恙!”

谢子乔强忍哽咽,含笑抬眼看他,“苏苏,求你跟我回家罢。”

安净垂眼,沉默。谢子乔低头去吻他,一下一下,温存如水,慢慢解开他的僧袍。安净没有拒绝,抱住他,回应他

,摩挲他的脊背,手指松开,灰色的埙掉在屋檐上,半埋入雪,滚滚滑落,最后深深坠入满地厚厚的积雪。

屋檐上,两人身影纠缠,衣衫凌乱,在这深冬的雪中,竟丝毫不觉得冷,只是拼命地纠缠,吻舔,噬咬,喘息,粗

鲁而急切,在寂静的寺中放肆疯狂。

尧飞卿醒来时,有人正给他擦身,拿着一块湿热的手巾,一分一分地拭着他的脚趾。尧飞卿迷蒙间,看着那人似是

朱虞,想想又觉得匪夷所思,微眯着眼想要看清楚。

那人看见他醒了,挪身到枕边,神色欢喜:“飞卿,醒了?”

尧飞卿始终辨不清他是谁,却被他慢慢抱起来在怀里,口边触到一丝温热。有东西流到嘴里,尧飞卿嗓子正干得冒

火,便顺势咽了下去,稍稍觉得好一点,试探开口:“子安?”

那人动作一顿,明显在控制情绪,半晌才道:“是朕。”

尧飞卿撑撑身子要挣脱,朱虞却搂得更紧,脸颊贴住他额头:“是朕错怪你了。都是朕的错。”

尧飞卿漠然:“微臣惶恐。却不知是何人为微臣雪冤?”

朱虞沉默,单手扳过他脸,垂首与他对视,近在咫尺,呼吸交融:“先帝。”

尧飞卿怔怔然,一时无语,朱虞却搂着他道:“朕知道你此去,竟是一眼都没有看他。朕希望你以后,只看着朕,

就像现在这样,可好?”

尧飞卿不觉好笑,别开视线,又被他强行扳回去。尧飞卿偏不愿遂他意,抬手与他过招,然几回出手间,尧飞卿顿

觉不对,惶然道:“你做了甚么?”

朱虞起身,理理衣襟,故作镇定道:“废了你的武功。”

到底是信不过,到底是不留情。只言片语,却已将那人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粉碎成空。

语出,一片寂静。

灯油恰巧在此时燃尽,屋内陷入一片漆黑。朱虞看不见尧飞卿的表情,心里却是忐忑,默默无语等了半晌,刚想开

口抚慰两句,那人却道:“哦。”

全无波澜,平平淡淡。

朱虞心下发虚,想着这人是怎的了,听到这样的消息,竟没有杀人放火大闹天宫。他讪讪轻笑,却见那人捞过瓷枕

,迎面朝这边扔过来。朱虞敏捷闪过,却也没见过敢砸天子身子的主儿,端的是无法无天了,不由勃然大怒道:“

尧飞卿!”

尧飞卿身子尚虚,也再拿不起什么东西,气得声音都是抖的:“滚!”

朱虞见他脸色愈发惨白,眼珠憋得通红,却也没什么力气报复泄愤,着实可怜,也就暂不计较,只给他几个耳光就

作罢。一时也没了面子,拂袖而去。尧飞卿坐在床沿,看着鼻血淋淋沥沥坠下,渗入雪白的亵衣,绸缎浸血,愈发

猩红刺目。

他才发觉这却不是自个儿的衣衫,还略略大了些许。映着月光,竟显出一大片栩栩如生的桃花瓣,下隐银色龙纹,

组合开来,是一幅活色生香的——九龙戏……花?

尧飞卿缩缩肩膀,冷笑,转首冲门外道:“别鬼鬼祟祟的在那里,滚出来!”

轩窗外,果然有一条人影绰绰而过,旋即推门进来,挠头笑道:“我以为藏得够好了。”目光落到对方脸上,隐隐

划过一丝惊悸心疼,却也只是摸出帕子,慢慢地给他揩鼻血。

欲语还休,不发一问。

尧飞卿侧头躲过,自己拿了帕子揩。

烛光影微,两人皆不言语,尴尬之余,却是谢子安先开口:“我哥反了,可是我爹绝不会和他一条心。你不必过虑

,京城那边,不会让我哥一方独大。”

尧飞卿看着帕子上的血渍,干咳一声。谢子安确是道出他心中所想,那便也不必避忌,直言道:“这不像谢太傅平

日之作风。”

谢子安挨着他坐下,正色道:“你信我。而且,我可以保证,咱们不日便可回京。”

尧飞卿惊诧地望了他:“你……”

谢子安望着他手,想握又迟疑不决,终是空坐着道:“我自有我的盘算计较。”

如此一来,便是不愿再细说的托词了。尧飞卿也不再问,闷闷地垂了头。谢子安终于鼓起一股气概,伸手握住他手

道:“飞卿,你觉得在扬州,我们一起生活的时日好么?”

尧飞卿不解,无言地看着他,他却紧了手上力道:“飞卿,这几日,我想过了,男儿果然应当趁着青春年华,纵情

于沙场江山。归隐还尚早了些,不如等我杀不动了,再带你卸甲归田可好?”

尧飞卿转了视线,又不动声色地挪回目光,慢慢抿了唇,半晌,道出一个“好”字。

第二十八章

先帝兑现承诺,退兵三十里,一时风平浪静。扬州城行宫里的圣上百无聊赖,大清早的便去龙武将军房里下棋。谢

子安好歹是谢太傅的儿子,与他对弈,真正是酣畅淋漓。

谢子安才起,只着一件棉袍,随意套着件外衫,照例去泡茶。朱虞便在房里闲逛,一眼瞥见墙上悬挂的画卷,月色

如水中,是一个俊朗少年在烫酒,素衣长发,眉眼清隽,浅笑嫣然,风姿翩翩,真真地把谢子安的神韵风骨勾勒了

个通透。

朱虞素来喜爱丹青音律,如今见着这样一幅妙笔,不由啧啧称赞,急于去找画者的落款,寻到左下角,赫然是四个

流畅的行书——“尧飞卿画”。

朱虞当即冷了脸色,同在一起这么些日子,他竟从不知尧飞卿擅工笔。谢子安却端了茶来,见他对着画出神,笑道

:“飞卿琵琶一流,画技也是一流,听说是小时跟先帝学的。先帝教他射御书术礼乐,唯独教不会他下棋。纵使我

再怎么让他,他都要输的。”想了想,他又补充:“下棋需要心计。飞卿性子单纯,确是不适合下棋的。”

朱虞动动嘴,却是甚么都没说。他也曾邀尧飞卿下棋,却被他冷着脸的一句“不会”推了回去。如今他却跟别人下

棋,还不止一次,却是个甚么意思。朱虞心里打着个疙瘩,堵得他不痛快。

两人无声地喝茶。半晌,朱虞忽而开口:“飞卿是朕的人,你别跟他走得太近。”

谢子安笑道:“飞卿又不是妃嫔娘娘,怎么就是圣上的人?”

朱虞傲然冷笑:“朕是皇帝,朕随时可以给他名分。”

谢子安摇头,依旧莞尔:“圣上,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定然不舒服罢。”

朱虞拧眉:“你在笑朕?”

谢子安从容不迫:“兵家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对于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攻心则必赢,你攻身则必输。这句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朱虞无言,草草下了几盘,便抽身离去了。回到寝宫,横竖都不得安稳,想去看看尧飞卿,又拉不下这个脸,左思

右想,看一眼手中取暖用的精巧小炉,叫过小太监道:“把这个给尧飞卿送去。”

小太监领命,捧着手炉一路小跑,来到尧飞卿房前,却是见他推门而出,衣装整齐,似是正要出门,便急急奔过去

笑道:“尧……公子,圣上有旨,御赐手炉一只给尧公子,快接着罢。”

尧飞卿瞅一眼手炉,漠然道:“送错房了。沈公子不住这边。”

小太监笑嘻嘻道:“没有错,圣上确是说要赐给尧公子您的。”

尧飞卿抬手闭了门,冷声道:“那是他一时口误。下次弄清楚了再来,要不这怠慢了沈公子的罪名,尧某人担待不

起。”

小太监还想再说,尧飞卿却已匆匆而去。小太监无法,只得捧了手炉返回。朱虞抬手就将它打在地上,嵌玉的镂金

壳子夹着泛红的火炭,在地毯上散落一片。

尧飞卿坐在谢子安的床边,看着他更衣。大红色的龙武将军官服,辉煌耀眼。犹记得四年前,自己也曾穿上这套衣

衫,一时满心壮志豪情,满眼江山天下。如今看来,不过是年少懵懂,痴人说梦。

眼前便有一个痴人,穿着火焰般的官服,笑言纵情沙场。

满怀梦想的年纪,人人都曾有过。终究会梦醒,倒不如在有梦的时刻,尽兴痴迷一场。尧飞卿无声一笑,起身上前

,帮衬谢子安打理衣衫。

谢子安受宠若惊,一边略显僵硬地配合着他动作,一边固执地系着腰间香囊。尧飞卿帮他系着腰封,沉默无语。谢

子安却笑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心。若是天塌下来,我会帮你撑着,有我在,你不要担心。”

尧飞卿伸手,在两人头顶比了一比:“就你这小个子,却拿什么撑呢?”

谢子安笑道:“好久不见你养兔子了,不如趁着现下闲暇,我去抓一只小黑给你?”

尧飞卿摇头:“不必了。其实我养兔子,也并不是为了玩乐。”

“是为了试毒,我知道。”谢子安禁不住调笑,“我发现你有时候挺笨。兔子死了便要换,换便换罢,却弄些个毛

色很不一样的,岂不惹人疑心。”

尧飞卿停了手,古怪地看着他。他低低道:“其实我哥会反,我是知道的。”

“……”

“我离家的那天,就知道他早晚会反。哥从小便失去得太多了,现在他要夺,我却也怪不得他。”谢子安低头,苦

苦一笑,“我哥他,很苦的。”

“你知道罢,我哥没有娘,他的娘亲几年前就死了,被人暗杀。凶手一直逍遥法外,查不到,也就不再去查。我哥

那时调皮,也不知道哭,家里人都说他没心肝,可我撞见过他哭,他躲着不肯给人看见。后来我娘被扶为正室,明

眼人都明白,当年那件事,十有八九与我娘脱不了干系,却从无人戳破。毕竟在正室面前,一个死了的妾,是连蚂

蚁也不如的。我哥从来不说起此事,对我也很好。只是他心里有疙瘩,不爆发一下,憋着多难受。所以而今,他要

出口恶气,我这个做弟弟的,总得配合一下不是?”

“看不出你个小孩,有时候倒是挺明白的。”尧飞卿点头,“不过你们兄弟俩,还真是情真意切。”

谢子安摇头,笑得惨淡,忽而拉住他的手:“飞卿,你道人生在世,最无奈的是甚么?”

“……生离死别?”

谢子安摇头:“生死并不是最要紧的,若是都死了,倒没人落得伤心。其实最无奈的,莫过于缘浅情深。明知是飞

蛾扑火,还是要一往情深,每时每刻都在痛苦煎熬,却不愿将自己救出泥沼,困顿一世,至死方休。”

尧飞卿怔怔,觉得此话不像出自他之口,其中深意,意外的清醒悲凉:“你哥告诉你的?”

“不,是另外一个人。”谢子安转头去看窗外的大雪,耀眼银白,一根枯秃的树枝被积雪压得低垂,垂到极限,卡

擦一声,断裂。

浓夜笼罩了整个京城。太傅府中,谢子乔独居一室,和衣在华丽的雕花拔步床上辗转反侧。

周遭静谧得诡异,只有案上的更漏有节奏地零丁作响,偶尔一点火盆中炭火的噼啪声,一丝积雪坠落的簌簌声,或

是幽林深处夜鸟的幽鸣,在诡秘的夜里无限放大,充斥他的脑仁,形成一种奇异的回响,长长地盘旋,愈来愈大声

,却始终不清晰,像是寒风呼啸之声,又像是人在哽咽,总是似是而非。他仔细地听了会子,忽而就听清楚了,高

高低低的呜呜之声,苍凉,古朴,哀婉,凄清,那是一首古老的埙曲,名叫《伤别离》。

他静静地听着,幽绵的乐曲忽而毫无预兆地断了,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心,静得措手不及。他暗暗嘲笑自己累坏了,

这府邸离鹤翎寺那样远,埙声怎么可能传过来。只可惜自己被军政要务压得死死,若能偷得一刻闲暇,定是要去鹤

翎寺,听那人吹上一曲的。

那人吹埙的时候,水灵的眼眸低垂,淡粉的唇瓣嘟起,清淡的脸上透出几分难得的可爱,黑发如水,白衣如雪,素

手如玉,人如仙。

人间绝色,只一眼,终生难忘。

怔怔地想着,谢子乔在床上翻身,忽而就瞧见窗框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月光,静静地看着这边。

谢子乔先惊后喜,挺身坐起:“苏苏?你怎么会来?”

那人不语,双手捧起埙,凑到唇边,轻轻吐气。

依旧是那首《伤别离》,缓慢的,悠长的,悲凉的,像风一样弥散开来。

风雪从窗口涌进,翻搅起那人的发丝衣袂,纷纷扬扬,宛若乘风。

记得那人初入太傅府时,白白净净的一副身子,剔透得不似常人,又是寡然素淡的性子脾气,偏却喜欢蹲在房顶吹

埙。府里的女眷们喜欢开他玩笑,说他不像人倒像仙,说不准哪日就乘风归去了。

那时自己还哭,生怕他真的会突然消失。如今长大了,自然明白少时的幼稚无知,只是那人清冽无尘的风骨,一日

更甚一日。

谢子乔讪讪笑道:“苏苏,这曲子叫人好生不忍,还是换一首罢。”

那人便停了下来,却不再吹奏,只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将埙递向他,他方要起身去接,那人却倏地松了手,灰色的

陶埙直直往地上坠。

呯地一声,四分五裂。

谢子乔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坐起,却发觉窗子是好好地关着的,并不见半个人影,也不闻一丝埙声。窗棂外仍旧是

黑漆漆的,隐隐有亮光绰绰,又不十分明快。远远的好似有人在喧嚣,他有些恍惚,一时记不起身在何处,只觉脸

上湿漉漉的,伸手去抹了一把,果然满手晶莹,却不知是汗是泪。

怔忡间,房门忽被叩响,有人急急地呼喊:“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鹤翎山失火了,鹤翎山……被人烧起来了!

仿佛回魂一般,谢子乔起身,将门猛地拉开:“你说甚么?”

那家丁指着远处,惊怖得一脸惨白:“大少爷你看……鹤翎山被人烧起来了!”

谢子乔朝东南的天空望去,惨红一片,如血溅四方,惊涛骇浪。

那家丁如丧考妣,浑身抖个不住:“大少爷,我们的兵马,可全都……”

谢子乔深深吸气,大踏步往院子大门冲,厉声喝道:“备马,去鹤翎寺!”

半山腰已是一片火海,进不去一步,也出不来一分。家丁们徒劳地从河里挑水来救火,奈何杯水车薪,火势冲天,

是无论如何也挽救不得的了。

谢子乔疯了般的同家丁们救火,眼看着鹤翎寺就在眼前,而火势愈发大了,不由将手中木桶一扔,将身上厚厚的风

裘浸过水,披在身上就往火里冲。有家丁上来拦阻,被他一脚踹开,任谁也拉他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冲进火

海。

炙热,窒息,刺眼的火光,谢子乔只凭着记忆和直觉,竟径直冲到鹤翎寺前,将烧残的木门踢开,裹紧风裘冲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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