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记(花隐望千门)——糕小饼猥琐
糕小饼猥琐  发于:201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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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

无殇听毕不禁莞尔,忍不住抚抚她的额发,真是苦了心思,要他开心。本来无尘长相一般,这会儿在他眼中,却是在明媚好看不过。

应着无尘的性子,无殇给她买了匹枣红色的小母马,虽说是良驹,速度却是远远不如过隙,于是这样走走歇歇,回去的路就慢了起来。转眼又过了十日,这才回到金陵。

无殇将无尘安顿到当下买的不大不小的宅院里,向她微微透露了自己的职业,又编了个不便带她一起回组织的难处,要她安心住着,承诺每隔几日就回来看她,以后有机会再带她进自己住的地方去。

落无殇不想吓到她,但更不想失去她。

无尘咬着一口细细的银牙笑了,“我不是耐不住寂寞的小姑娘,公子给了我这么多东西,这安身的地方,这衣服,这银子,无烟不奢求其他,比如说,公子的承诺。”

无殇闻言不觉喉咙发哽。“我答应了你,就会时常回来看你!”

“那无殇公子你可要记好自己的话~”她脸上一派天真烂漫,笑颜若春花。“你可得一直好好活着,然后才能经常来看我~”

无尘啊无尘,感谢苍天将你带来,得之,幸甚。

他望着她,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最终点点头,转身离去。

安置了无尘,少年便将师兄师姐的头颅合葬在当年修习的山谷中时,忽而闻到风里熟悉的味道,仿若眼前飘过当年和攸云师姐一起练习的身影。叶香花芳,清馥流水。

抬头仰看四方:这里已是人迹罕至,自从师父失踪,自己推辞掌门下山,大师兄与师姐又私奔离去,也许是担心露出了形迹,众师兄弟也就四散而去另寻宝地,或是投奔其他三十五门去,这里便没落下来,只剩得孤零零的几栋空屋伫立于此。

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四顾萧索,无殇暗叹一声,下得山来。

刚迈步进了三宝殿的庭院,慕容有钱像一道黑影“咻”地出现在无殇面前,不等人家反应,便张开怀抱将其紧紧搂住。

无殇起初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却闻到有钱熟悉的味道,便只淡淡笑了笑,不再动弹。

“我听说银狐告诉你漠北的事儿,你当晚就消失了……还说什么散心,你当我是傻瓜啊~”

不知该说些什么,无殇只得闷闷的摇着头。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他伸手抚着少年的背,就像在哄十岁的孩子。

“嘁,我又不是你~”

“这话怎的说~算啦算啦~看无殇你神色好疲惫,我们休息去吧。”

“好……等等,为什么是‘我们’?”

“别计较那么多嘛~走吧,让本公子来温暖你~”

“……”

转眼冬去春来,这一年四月,新帝登基,天下大赦。

刚好闲来无事,无殇便带了无尘上街看热闹。当今的圣上是先皇第六子,李煜,号重光,风闻是位喜弄词赋,才貌双全的风流人物。又有胆大的人私下里议论,说是新皇帝豪情满怀,可是现下南唐已奉宋正朔,且安在江南,所以皇帝想尽了办法要找一个什么秘宝,借以复国,称霸天下……

天下秘宝只一样,无奈人人都想要,结果不过是你死我残,几败俱伤罢了。

街边的牡丹开得正旺,红粉金黄,煞是好看。

两人牵着手,一边观花,一边闲聊着等待新帝巡街。

可是过了三四个时辰也不见车马队的影子,无尘便不耐烦起来,要去吃包子。无殇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看皇帝,在他看来,那游街不过是一个男的,一个轿子,一群侍卫,呼呼喝喝,甚是无趣。

无殇正掏银子准备付钱时,突然被人猛地抓住右臂,动作悄无声息。他肌肉一绷,左臂上挡,拨腿转身。

然后惊叹,“是您?!”

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头发蓬乱,面容枯槁,双手手筋似被挑断,一直微微颤着。

无殇垂下双手,低头恭敬道:“师父。”

那位曾经鹤发童颜,气宇轩昂,武功盖世的师父狠狠的盯着前方,眼神犀利,如见猎物,却根本不看自己得意的门生一眼,手上使的劲也大了三分。

电光火石之间,他微微张口,吐出五个坚定的字:“我要吃包子。”

“师父?”

“包子。”

无殇顿时如鲠在喉,师父竟落到了这般地步。然后搀着他老人家默默走进附近的酒楼,吩咐老板有什么上什么。

无殇的师父狼吞虎咽,劝也不听,几次险些将自己噎死,也不管弟子担心的要命。无殇再三递上清水,温言安慰他,保证没人和他抢,这才好些。然后舒口气,注意到无尘的神色。

她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没看见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糟老头,平静得就像没听见恩人唤这个糟老头师父。她没有疑惑的神情,也没有开口问恩人什么的打算,她只是专注的看着师父。

第十七笺:半张地图

君成臣骨枯,

国立贤皇苦。

莫羡锦华衣,

聊笑吊千古。

眼见未必实,耳听未必虚。

无殇那时并未多想,只当无尘是接受力极强,心下不禁暗赞一声。

一晃神,师父吃得又急切起来,一副吃了这顿没下顿的神色。再劝他也无用,因为无殇知道,老头从来都是那么固执。

就一如当年,他把荇玉玲珑交与自己之后,一意孤行,坚持要下山重入江湖。他说他终于找到可以交付玲珑的人,门主之位本也不是他所好,现在便可放心一搏,去夺取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欲的秘宝图。据传言,那秘宝异常神妙,若是得之:

商者富甲天下,

武者统一江湖,

兵者称霸中原。

师父当年只将此事告诉无殇一人,又要他立下重誓保守秘密。凭无殇一人之力,又怎劝得师父回心转意?

于是第二日,攸云师姐焦急的找到他,说师父失踪了。

回忆着往事,无殇凝视着师父饱经风霜——或者说饱经折磨的面容。良久,那师父抬起头,与自己忧心忡忡的弟子对视,道,“我要撒尿。”

无殇的心终于一沉。

是怎样的经历使师父那样的人变得如此落魄粗鄙?

他拉起师父,和无尘一起回到为她买的宅院,清理出一间朝阳的屋子将师父安顿下。他知道无尘不会问自己什么,更不会告诉别人她看到的一切。

师父一直沉默不语,任无殇安排。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神都是涣散的,偶尔也会不知对着什么方向苦笑一下,那时候,双瞳却是异常精亮。

无殇几次搭了他的脉门,结果都是一样——武功全废,只留得几分内力,而内息又是极为不稳,像是被哪位绝世高手生生的打断心脉。

师父和无尘就那样相安无事的住在同一所宅子里,无殇每天都会过来看他们,带些各式的点心,希望逗两人开心。

只是他师父的身体一天天坏起来,骨瘦如柴,连地也下不得了。看着曾经是世上难得的几位高人之一落到这般田地,更何况他还是教了自己七载的老师,无殇没法不惋惜不已。

这样又是何苦,为了一张图,连性命也不要,门派也抛下。

尽管请了最好的大夫,抓了最贵的药,师父终究还是行将就木。其实无殇习武这些年,又怎会不知震断了心脉,是必死无疑呢。

师父的生命眼见走到尽头,他枯瘦的手指攥紧跪坐在床边的无殇,双唇抖动,终是说不出成句的话语。“图……在心……物在……情已尽……无殇……江湖……千门难测……放不下……尘烟……”

“放不下什么?师父!”

无殇大急道,希望可以帮他完成未了的心愿。然而就如九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一样,师父仍是在他面前,睁着不甘的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尘烟么……师父放不下的,是人?还是物?

无殇暗自揣度着,一边给师父整理遗容,想帮他换上当年初见时的那身白衣。却无意之中,发现师父怀中的卷轴。

犹豫再三,无殇还是拉开了它。这卷不知用什么稀罕材料制成的密轴看起来像是半张地图,旁边还题了半阙词:

为谁描眉为谁裳,空楼上,泪眼暗成殇。

恸鸦哭,寒歌唱。

“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尘烟里。

清泪尽,纸灰起。”缓缓的开口念着母亲生前常吟诵的那半阙词,无殇心下愕然。它们——简直就像一首词!

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尘烟里。

清泪尽,纸灰起。

为谁描眉为谁裳,空楼上,泪眼暗成殇。

恸鸦哭,寒歌唱。

不过,比起这整首的词,无殇更是惊觉这次里含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尘烟?

果真无烟无尘,无殇无恸?

这个巧合,未免巧得牵强……无烟无尘,分明神似如同孪生,且又与自己,与师父落九重同姓。

以前无殇曾经奇怪为何江南落姓之人为何如此之多,现在细想来,莫不是大家本就有些关系?

但是……自己与师父,与无烟无尘的相貌着实相去甚远。思考着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无殇不禁头疼起来,只得先停了思绪,上山将师父的尸身葬在曾经议事的大殿旁边。

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心记下了词和图后,无殇又将卷轴塞回师父的前襟中,起土下葬。那是师父以命换来,牵挂一生的物件,他无意染指。

无殇要的不是什么倾城的宝贝,他不需富可敌国,也不欲称王称霸。他只想找到父亲,带他回家,然后赴辽为师姐报仇。

经过了这么多死亡,人的心里总容易空落。

于是落无殇心不在焉的踱回组织,不想前脚刚踏进别院,就听小红唤他。

“无殇无殇,葛老爷找你,你怎么才回来?有任务了,这回的搭档好象不是雷少爷,是伍小姐。”

少年对新的搭档表示稀奇,挑挑眉,打起精神随小红快步进了前厅。

那之后往昔的种种,就将少年引领到了现今。

于是杀手第三次遇见皇帝,两个人的命运从此牵连。

于是少年被囚禁。

于是皇帝折了少年的羽翼,将他禁锢在这人间炼狱。

花非花的死讯虽未正式宣布,但总有人知道此事,始终不妥。眼下不应该引起更大的关注,招致怀疑。于是落无殇心念一转间,在脑海里想到了一个计划。

入夜。

花非花的死讯虽未正式宣布,但总有人知道此事,始终不妥。眼下不应该引起更大的关注,招致怀疑。于是落无殇心念一转间,在脑海里想到了一个计划。

李煜“如往常一般”拥着花贵妃入眠,两个大男人面对面搂在一块睡着实别扭,无殇便转了身背对着他躺好。幸而好脾气的皇帝也不太在意,更没什么抱怨,只是伸了手臂搂住他,在耳边轻轻开口,“非花,你不知道……朕以为要失去你了,朕有多么害怕……非花……”

无殇蓦地转过身去,在黑暗中尴尬地盯着他,又用李煜对花非花的情意赌了一把。“煜,请别再唤我非花……臣妾现在不喜欢这个名字,太不吉利,听起来又不美。”

李煜一怔,随即又无所谓的笑了笑,声音依然温和,“那好啊,爱妃要朕叫你什么呢?”

“朱颜,这个好!”无殇煞有介事的说,“听起来就华丽美艳,最适合贵妃的身份。皇上要记住,以后可就没有非花了,若是叫错,我可不应啊。”

他又笑了,清清淡淡的,语音中却充满了宠溺,“好好,朱颜,随你高兴,只要你好好留在朕身边,哪怕叫李煜也无妨。”

目的达到了,无殇也就松了一口气,拍拍皇帝的胳膊,尔后转过身,疲惫的睡去。

这李煜的确是温文公子,两人一夜无事,安眠至晨。

身为杀手的无殇一向浅眠,自然先行醒来。时已五月,天气渐热,他便走去寝宫之侧的碧池边梳洗。

四周的虞美人开得格外妖艳,很有宫廷的浮华颓靡之风,但是确实很美。这“朱颜贵妃”边洗边看,连李煜多次唤他都未曾留意。

“朱颜,”他说,玄紫色的衣襟在微风中随花飘动,“朱颜,难道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叫你花——”

“不,朱颜也不好,听起来不富贵,我现在要叫秦笙歌。”怕他旧事重提,无殇立刻又编了个名字打发他。

李煜俯下身子,在刚刚梳洗毕的美人眉心轻轻一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呢……笙歌,今日带你去御花园赏花可好?之前你念叨了好久,现在总算修整好了,也正巧是花季。”

无殇不留痕迹的退了一步,点点头。在山中惯住的他与花木最为亲近,眼下既然有一大园子的芳花来欣赏,又被软囚禁在这无趣的深宫中,没人会说不。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亦可以叫上斐公主。”

前往花园的路途不算太远,却总也能遇见几个李煜的侧妃,都让李斐用一句“这是皇兄的新宠妃秦笙歌”打发走。

无殇在心中冷哼,笙歌这样又俗又粉脂气的名字,只不过随口诌来,以混乱李煜心智的。自己要让他逐渐忘却“花非花”这个存在,然后模糊他的心意,最后不知爱人是谁,彼时,就能从容离去。

第十八笺:游园惊梦

宫闱时晴渐向瞑,

云深江湖不见影。

酒醒如何消永夜,

千门人去孤寂静。

少年不知情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情。

南唐宫殿不愧是皇家园林,皇帝又都是风雅之人,比那三宝殿组织里又不知豪华了几等,连花木品种也是多如繁星,美轮美奂。

无殇一时兴起,施展轻功跃上树,坐在一直开得最茂盛的栀子树枝上俯观百花。小公主在不远处看牡丹,李煜则立于树下,滚有金边的玄紫外袍上稀稀疏疏的落着了白色的花瓣。

这一瞬间,四周宁静得让他忽然回忆起在山中修行时,攸云师姐带自己偷偷跑到后山休息的情景,心里在似有似无的宁静中又带了些辛酸。

还没来得及有过多感叹,小公主便一蹦三跳的跑过来,“皇兄皇兄,我们来做词吧!我已经想好了一句,可是一时续不下去了……”

“念来听听。”

“花飞花开花满园”李斐自信满满的念着,俊俏的小脸一片明亮。

微风拂面,李煜将手中的纸扇收起,仰头看向在梢头弹落花瓣的笙歌,张口便吟道:

“花开花飞花满园,风起风弥天。

香风秀袖舞,粉瓣跹跹,莫赞洛神仙。”

看来世人所传不假,当朝皇帝果然是个文采非凡的风流人物。文人惺惺相惜,无殇不禁也心下一动,含笑对道

“浮华眼底收三千,忙杀看花人。

枝花暗黯落,春风翩翩,抚红留香嫣。

——是醉花阴的牌呢。”

多才的皇帝看着插嘴的妃子,笑意更浓,“非花,你的诗词功力突然飞涨了啊。”

“什么非花!”无殇下意识的反驳,“我可是笙歌。”

“是是,但笙歌你从前只做过一首大梨诗——

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九十个好大梨。

三人来分不着急,

杀死一个笑嘻嘻。”

这都是些什么!杀气也太重了些……而且也太没有素养了吧……从小饱读诗书的落无殇险些惊得从树上掉下,而一旁的小公主天真烂漫的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好听,就好像,好像无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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