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经出显乱象,必须要做好准备,已令颜槊立刻领兵镇守西南。”
洪舍稚仙大惊失色,连忙问:“皇兄是不是遇上了危险?”
洪舍耘煊笑着摇摇头,“他们想要取我性命并非易事,我没有事。”
洪舍稚仙脸色苍白,心里已经乱了,他一切想得尚且完美,只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皇兄,我要留在江南。”
洪舍耘煊默然看着他,别过头去,许久才道:“你身上怀有身孕,我如何能让你独自呆在宫外?”
洪舍稚仙连忙摇头,“我诏书已下,只要你回京,我就再不是大兴的皇帝了。我必须留下!”
“你究竟有未考虑我的感受?”洪舍耘煊猛然站起身来,皱眉看着他,脸上都是不奈和不解,“无路如何,你必须和我一同回京。”
“不!”
洪舍稚仙眼神坚定倔强,直直对视,竟是丝毫也不退让的表情。
洪舍耘煊生生被这神情镇住,许久才咬了咬牙,叹息道:“我知道,此前你离宫,是因了我的话。但我愿意照顾你,我不在乎你能否为我做什么。你不必瞒着我接近影卫,更不必悄悄搜集情报。”
洪舍稚仙浑身一颤,原来他都知道?
“皇兄。你为何不肯信我?只要给我时间,我能帮你!”他急忙道。
洪舍耘煊摇了摇头,紧紧将他抱住,“你能为我做的,就是好好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洪舍稚仙闭上眼睛,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我不要。”
这三个字立刻就让洪舍耘煊僵住了,他松开怀里的人,默然转身。“是吗……”
洪舍稚仙想叫他,然而后者已经走到了门边。
洪舍耘煊立在廊上,用手抹了抹脸,长出一口气,尽显疲态。修罗慢慢走上前去,默默站在他身后,紧盯着他。
洪舍耘煊看他一眼,神情中也尽是疲倦。
“你受了伤。”
洪舍耘煊微微一顿,笑了笑,摇头道:“无妨。这些皮肉伤,总会好,也并不如心上的痛来得折磨人。”
修罗似懂非懂看着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瓶伤药来递给他。只是他的动作稍显僵硬,半边身体都有些迟钝。
洪舍耘煊皱眉道:“你左边身子怎么了?”
修罗想了想,解释道:“主人让我练功,封了我左边经脉。”
“胡闹!你这样经脉不畅,妄加修习内功,记忆走火入魔!”洪舍耘煊叹了口气,抬手抓住他的左臂细看,顿时皱眉,“这针法是……”
修罗抽回手,摇了摇头,“主人针法奇特,并没有大的影响。”
洪舍耘煊略一沉吟,顿时苦笑,“他这套针法,大概就是他能躲过众多侍卫和影卫逃出皇宫的原因了。”
修罗又将手里的伤药往前送了送,洪舍耘煊摇摇头,“你留着吧。”
修罗没说话,收起了伤药。二人又默默站着,看着夜色。只是心里却想着别的。
洪舍耘煊深吸一口气,转身道:“休息去吧。”然后转身离开。修罗看着他走远,又低头看着手里的伤药出神。
洪舍耘煊走进客房,一个小厮送来了热水和布巾。他脱了外衫和上衣,露出上半身,身上的绷带缠了厚厚几层,他慢慢拆开,渐渐露出心口上的刀上,从左边胸口到右肩,长长的一条。他自己小心上了药又将伤口裹好。
为了早些见到仙儿,他也顾不得养伤,快马加鞭赶路,几乎没怎么合眼。他对着窗外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黑衣影卫从窗外翻身进来,仍是蒙着面,跪地行礼。“属下参见主上。”
洪舍耘煊冷声道:“把所有与此事相关的地方钱庄统统召集,所有的生意全部停下,债款追回。”
“是。”
洪舍耘煊摆了摆手,“去吧。”
影卫领命而去,却也多少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可挽回。江湖各大门派都有些营生,只要牵涉商行,洪舍稚仙便能给予牵制。但,这只是下下之策。
如今天灾人祸不绝,贸然做出这些举措,定当伤民。
洪舍耘煊缓缓躺下,身体的疲倦慢慢袭来,心情却难以平复,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那句“我不要”。
次日清晨,洪舍稚仙立在门外,一脸愁容,眼圈通红,似是一宿没睡。徘徊了许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你醒了吗?”
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洪舍耘煊穿戴整齐,拉开门看着他,片刻,轻叹一声道:“你身子特殊,要躲休息。”说着,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走,去吃点东西。”
洪舍稚仙看着他走出来,一脸的若无其事,顿时心里一酸。他也没说话,默默跟在洪舍耘煊身后。
二人到了小厅,两个丫鬟连忙让二人坐下,片刻就端了一桌子早膳上来。
洪舍耘煊低头默默吃着,也不抬头看身边的人,洪舍稚仙喝着碗里的粥,竟觉得食不下咽。
这时,洪舍耘煊问身边的丫鬟道:“其他人都在何处?”
“回大少爷,各大门派的人已经陆续前往公开亭。”
洪舍稚仙顿时一惊,放下勺子道:“已经去了?那恩师也去了?”
那丫鬟不知他口中恩师是何人,只能道:“今早,盟主与白先生一同去的,同行的除了决心方丈和南岭少侠一行,确实多一位白衣人。”
洪舍稚仙暗暗皱眉,抬头却见洪舍耘煊正默默盯着替他看,脸色异常沉静。
“你先好好吃东西,待会儿我陪你去。”
洪舍稚仙有些吃惊,点了点头,便又低头吃着碗里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压得人受不了。
好不容易吃完,洪舍耘煊出去一趟又回来,二人下楼,乘小舟到了岸上。
天地盟的一队侍卫已经等在岸上,一边停了一辆马车,二人上了马车一看,里面东西都打点好了,不只是早前陌飞雨交代了,还是洪舍耘煊准备的。
修罗随后骑着一匹马跟在了后面,俨然已经是一位称职的护卫。
洪舍稚仙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他虽不知公开亭在何地,然而看这架势,应该并不算近。便叹了口气。
洪舍耘煊见他闷闷不乐,心里是也说不出的无奈,便拿了折扇给他扇风,一边道:“你脸色不好,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洪舍稚仙回过头来看着他,缓缓靠过去。洪舍耘煊胸口一疼,倒也没动。
洪舍稚仙忽然皱眉,昨夜没有主意,此刻分明闻到他身上一股伤药味道,顿时一惊,“你是不是受了伤?”
洪舍耘煊抓住他摸到胸口的手,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皮外伤。”
洪舍稚仙用力摇了摇头,“是我不对,昨夜不该气你。”
“别说了。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气我自己太没用。”
洪舍稚仙仰头看着他,“那,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洪舍耘煊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颔首道:“好。”
洪舍稚仙眼前一亮,顿时就打起了精神,“那你肯听我的?”
“……”洪舍耘煊一愣,淡淡点了点头,“你来保护我,我来保护你。”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洪舍耘煊摇了摇头,“晚上给你看,现在你先休息一下。否则,又要生病了,腹中胎儿也要休息的。”
洪舍稚仙犹豫着点点头,心里回味着那句“你来保护我,我来保护你”。
傍晚时候,一行人到了城中,早有人安排妥当,下榻在一处别庄之中。
别庄之中只有两个打扫的丫鬟和小厮,外加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对众人极为客气。
这地方显然并非是洪舍耘煊安排的。事实上,他们二人正是沿着白术交代的路线而行。
洪舍稚仙晚膳没吃多少便觉得头晕,躺下却又开始干呕不止。
洪舍耘煊在一旁照顾着,越发心绪不宁。着人按照白术留下的方子抓药煎了服下,出了一身汗。
“皇兄,好热。”
洪舍耘煊按下他扯开衣襟的手,一边用扇子给他扇。
“衣裳别脱,我给你擦擦汗,静下心来就不热了。”说着便拿了布巾给他擦拭背心和脖子。伸手摸了摸额头,倒是没发热。
洪舍稚仙皮肤惨白,嘴唇上也看不出血色,着实教人忧心。
“皇兄……是不是有了宝宝就会这样?”
“嗯。过段时日就好了,只是天气炎热,这里是南方,湿热些。”
洪舍稚仙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让我看看你的伤。”
洪舍耘煊犹豫了一下,便解了亵衣让他查看。
55.惊变
洪舍稚仙看着那道伤口失神,半晌才开口说话。
“可有抓住行刺的人?”
“有颜槊处理此事,你不必操心。今日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就上路,午时之前应能赶到公开亭。”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闭上眼躺下,洪舍耘煊就躺在他身侧给他打扇。
当夜相安无事,次日清晨,洪舍稚仙脸色好了许多,只是这两日来面上也没了笑意。洪舍耘煊看在眼中,却也无能为力。
清晨出发,到公开亭路程已不算太远。只是公开亭在盘龙谷外一座小山上,马车不能上山,需到谷口换乘马匹。
十数人的护卫随行,并不算低调了。不过想来,既然要在公开亭设盘龙座,那么出入山谷的武林中人必定不算少,他们一行人到了,也不见得会太引人注目。
洪舍稚仙被修罗从马车上提了下来,看起来似乎一点没用力气,那力道和提溜起一个孩子没什么区别。
他走到洪舍耘煊身边,见他四下打量,皱着眉头,便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只见山谷之中树木茂密,山涧清泉流淌,景色极好,山路并不狭窄,山道便甚至还有零星的石亭供人歇脚。
“有什么不对吗?”洪舍稚仙疑惑道。
洪舍耘煊仍是皱着眉头,摇头道:“我不知道。但……这里似乎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
洪舍耘煊指着山道上,“倘若这是上山最好走的一条路,为何一路过来,我们没有遇到任何车马行人?”
洪舍稚仙不由也皱起了眉头。“兴许,其他人还未收到消息?”
洪舍耘煊摇了摇头,“也许吧。万事小心些吧。”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便与洪舍耘煊同乘一骑,跟着护卫前行。
修罗跟在二人身后,走到山道上,忽然开口道:“这里确实有些奇怪。”
平日里修罗没有言语,此时开口,必定是情况不对。洪舍耘煊顿时心下一沉,开口道:“你可发现了什么?”
修罗淡淡道:“这里听不到任何飞禽走兽的声音,连虫鸣都没有。”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一般人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之处,但细听之下,周围确实很安静,沿着山体留下来的山泉声音清冽,但并不能掩盖虫鸣。
洪舍耘煊有些犹豫了,抬头看了看山顶。
“山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洪舍耘煊缓缓摇头,“我们快些上山。”
众人都点头,领头的侍卫对这山路很熟,这山也并不算特别陡峭,沿着山路还算平缓。
半山腰有一处驿站,外面拴着很多马,再往上走只能步行。
洪舍稚仙坐在修罗肩上,倒没觉得有多远。
到了山顶,顿时满眼开阔。山顶中间是一座石亭,这石亭修得很是古奇,上面雕绘即非花鸟也非山水,而且一套拳法。
山顶上许多老树,其中最大的是一棵老松,下面摆着石桌石凳,石桌上雕着棋盘,竟是一局并未下完的棋局。
石亭的一边有一处旧宅子,院墙有些剥落,显然也有些年岁了。
洪舍稚仙看见院外有人把守,几个侍卫已经过去了。几人进了院落,可见其中摆设都很清雅。
几人进去,便见陌飞雨和南陵响二人走了出来。洪舍稚仙连忙迎上去问:“这里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没事。倒是你们,一路可还安然无事?”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见南陵响在一旁皱眉不语,便道:“方才上山,大哥说有些不对劲,依我看,还是小心些好。”
南陵响这时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洪舍耘煊。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也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嗯,也对。我会叫人加紧戒备。”陌飞雨说着,便领着几人进去。
沐潇正坐在厅中,与他同座的都是些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
洪舍稚仙很想留下听听众人说了什么,但陌飞雨只让他二人打过招呼便去里面休息。
一见到白术,洪舍稚仙便道:“奇怪,其他人都还没有到?”
白术摇了摇头,“前日飞鸽传书放出,许多要来的人也都在路上了。侠义榜放出之前,少不得一乱。”
洪舍耘煊坐下默默喝茶,似有心事。白术看了看他,便问:“怎么,沐潇一席话,叫你一蹶不振?”
洪舍耘煊笑了笑,连忙道:“哪里,恩师一字一句,都是精言妙语。”
白术冷哼一声,“你倒真是不客气!”
洪舍耘煊还是笑,那温吞样子,倒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白术摇头叹息,“明日,沐潇要亲自公开兵器谱。”
洪舍耘煊顿时一喜,掩不住激动,“当真?恩师竟然肯答应!”
白术笑了笑,“他还夸你有点小聪明,可不要得意。”
洪舍稚仙顿时眉开眼笑。
这两日没看到他笑,这时就为了这句话,心情大好。洪舍耘煊心中五味杂陈,隐隐有些犯空。他也微微笑了笑,“父侯和父皇都不好江湖事,你竟对这些这么在意。”
洪舍稚仙愣了愣,心里想说:这些也都是为了你。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原本洪舍耘煊是为了他,现在算来,他这也只能算是为了自己。
这样一沉默,两人都没了言语。
白术看在眼中,也不由皱了皱眉头,猜不准二人发生什么事,但也只是隐隐觉得不好。
趁着洪舍稚仙服了药午睡之际,白术拉住洪舍耘煊,极为严肃道:“你老实回答我,当初仙儿是不愿的,对吧?”
洪舍耘煊一愣,“他只是什么都不懂。”
“我看,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白术一脸忧色,“往日他在宫中,整日对着一群宫女太监,身边只你一人。如今……”说到这里,他却顿住了。
洪舍耘煊低声道:“他不愿随我回宫。”
白术早前便听洪舍稚仙提过,这时半点不惊讶,只是问:“那你呢?你有何打算?”
洪舍耘煊抿唇笑了笑,“就算应了他,也只会叫他在外多留几日,等他玩腻了,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白术忽然便想起碧连天的楼上,洪舍稚仙坐在南陵响身边吹着竹笛的样子。那曲子往日常听陌飞云用草叶吹奏,感觉全然不同。
只是,那情景,不由也叫他对洪舍耘煊有些担心。
“倘若……他喜欢上别人?”
洪舍耘煊微微怔了怔,沉默了好久,才道:“我曾对他说,只能喜欢我一个。”
白术失笑,“若是喜欢了别人呢?”
“我也曾对他说过,若是喜欢上别人,我便不能再陪在他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