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上——荷包
荷包  发于:201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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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笙呆坐在湖边,许久嗯了一声。他想起一人,很久之前他被罗灱折了羽翼,受伤的时候碰到一位半道仙,那人在谷地的岩洞中照顾过他半个月,他在那人身上看到过类似的黑块。

平笙非常明白那不是什么尸斑,而是长期被妖气所侵之后身体衰朽的表现。古见刹金身不在,顶着这凡胎,本不能与妖物亲近,他竟然忘了。

他忘了这样理所当然的事:人与妖本不可能在一起,

平笙想,无论如何先让古见刹祛祛身上的妖气吧。他想着站起来振翅往西而去,青海西面是片荒原,落霞径上长满红天草,听说这草汁能辟邪,平笙听说过,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平笙用妖力分开落霞径周围的灌木往里走了两步,还没见到红天草,却先遇到了狐女。径旁有一片坟地,那狐女便坐在一斜耸出来的坟碑上,

是沼竹林的狐王,昨晚上正与平笙亲热着,却被古见刹打断了。她见到平笙,脸上有些吃惊,跳下来在几尺之外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平笙愣了片刻,问:“找我?”那狐女呃了一声,也不说是不是。

平笙伸手凌空一挥。

平笙问:“什么事?”那狐女低着头,吱吱唔唔地又开不了口。平笙看到她脸上浮起的红晕明白过来,原来她惦念着平笙,想与平笙相交好。可惜平笙已对她失去了先前的冲动,于是道:“我不要了。你找别人吧。我们本不是同族,你与我交合,本是想要我的精气是吗?”平笙一伸手,那掌心处几缕青烟袅袅团成一颗发光的金粒子,道,“那这个给你。”

那金粒子是平笙妖丹的碎片,虽是极小,却也值几百年的道行。

那狐女看着那粒子,却是表情暗淡着摇了摇头。平笙有些愧疚,这狐女是真心倾心于自己,平笙倒是没想到。那金粒子在掌心散回去,平笙收回手,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问:“你在这等我许久了?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那女子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看出来昨晚的那和尚是凡夫之体,王若真心喜欢他,今日定会来此处蘀他寻红天草的。”

“你在这等着,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心喜欢那和尚。”平笙想,狐族在妖界中向来是出了名的聪明,真是名不虚传。但这喜欢试探的脾性,九曲十八弯的城府,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还有别的话吗?没有我就走了。”平笙说着便要转身,那狐女低着头,抽抽搭搭地轻泣起来,平笙见多了狐女用这招哄骗人的招数,根本没放在心上。但他走出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你狐族许多妖女喜食男子精血,常在人间走动。在人身边呆得久了,不会被人识出来吗?”平笙转过身来问,“我知道许久以前有个狐族的妖女与人相爱,听说从那之后再没回青海来,那人现在如何了?”

那狐王冷不丁被问到几百年前的事,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可毕竟是心窍玲珑的妖女,不过三数就明白平笙了的用意。“太久之前的事了,那狐女的去往我不十分清楚。不过男人我知道。”狐王道,“听说没有三年就病死了。”

“三年?凡人若被妖气所侵,通常不过半年,那人怎么可能三年后才死去?”平笙道,“你可是骗我。”

狐女被他冤枉得心中一惊,忙道:“王所言极是。但那狐女离开前曾去过阎琊的根穴,听说得了一颗小小的寂照子,将自身的妖元耗去了一大半,是以那男人才能撑过三年的。”

阎琊根穴深处的寂照子?平笙想起来了,千世之前有位圣僧犯了什么错被众佛遗弃在那处,死后葬身在谷地里的,佛心化为舍利,慧眼化为寂照,但怨气极重,千世后那处已成了望之不尽的沼泽,阎琊在那处扎根,人妖皆不敢靠近半步。

平笙在青海几千年,也只是听说。千世之前那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敢肯定的是根穴处必然有传说中的寂照子,吃了可以化去自身的妖丹而不会伤极妖体。

平笙自身已修成皮囊魂魄,如能化去妖丹,散去几千年的道行,他就不再是妖,而是实实在在的人了。

他也不再长生不老,而会在百年之后像常人一样死去。没有妖物会想做这样的傻事,即使有所追求,那也是往仙道而去,而非人道。

“我这是在一厢情愿地想些什么事……”平笙惊醒过来,抬头苦笑了一声,他走到那狐女身边,重新聚起手中的金粒子,也不等那狐女拒绝便轻摁在她的眉心,那金粒化气漾进她的身体里去,眨眼之间增了几百年的道行。

平笙道:“这本应该是给你的。”

那狐女抬头看着平笙,觉得这妖王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令人迷醉,温柔中令不能说不出抗拒的话来,这与那些仗着道行高深便弹压人的兽精不可同日而语,即使都是高高在上,平笙也是全然不同的。面对面站着,反叫人使不出那些勾引人的手段来。

那狐女神情漾漾地正盯着平笙,冷不丁瞥见远处走来一人,正是那晚撞坏她好事的和尚。她狐王何等知趣的心智,哪容自己再被平笙赶一次,即使舍不得,也只能主动告了辞。

平笙转过身来,一眼也看见了古见刹。

“你又与那狐女做什么呢?”古见刹走上来道,“要选在这么个隐蔽的地方。”那讽中带恼的语气,真像时刻候着妻子捉奸的丈夫。

平笙将手背在身后,道:“你不是去挖草药?”

“我挖好了,正要往镇上去。”古见刹走上来拉住他的手道,“你与我一块儿去。”平笙被他拖着,说我不去,我去干什么。

古见刹:“你去不必干什么,我只是不放心留你一人。”

23、佛诺

平笙被古见刹拉到镇中大街的街尾,街尾人不多,渐入黄昏的时辰,也没有强烈的阳光。平笙带了一顶笠帽坐在古见刹身后,古见刹便挡着他半个身体,在街尾的角落里将背上的竹蒌舀下来放在跟前。

那蒌里放着几枝异花,透青色的花卷儿鲜艳明润,走过的人难免要多看几眼,问这是什么花,喜欢的便向古见刹买了,一个铜钱一枚细银,也不知值多少,反正是看着给了,遇上真没带钱的,他也不介意白给几枝。

买花的大多是妙龄女子,青颜粉黛,俏声软语的,从古见刹手里接过花枝,总是笑意盈盈地多看他几眼。可惜古见刹清淡着眉目,一脸不解风情的古井无波。

不消半个时辰,那蒌里的花便没了大半。

平笙倚着身后的石柱,迷迷糊糊地便要睡去。冷不丁却看见远处大街上走来一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落日黄昏里,脚步似踏着霞光。他不由眯起眼睛,一旁的古见刹明显也看到了。

“你坐在这蘀我看着,别乱跑。”古见刹将那竹蒌轻推到平笙跟前,伸手压了压他的笠帽,向那人走了过去。

平笙看到那人向古见刹稽礼,那人的眼光往这边瞥了几眼,拉着古见刹走开两步说起话来。传言说古见刹是被我闻寺贬黜的方丈,平笙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在雪女之后自贬为守塔人,我闻寺主事的人换过几任,但方丈却一直都是古见刹。

平笙看着那两人在远处说话,身影被黄昏的光线磨得几不可见。他想着古见刹竟然已经自贬为守塔人,必然早已不再主事,他与自己在青海呆了近两个月,所作所为哪里还算是个和尚,这些我闻寺的僧人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将古见刹忘了呢。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

平笙身为妖物,听力何等明锐,若是有心,几里之外的动静都可入耳,遑论几步之外的说话声。他竖起耳朵,将波灵悄悄传过去,清晰地听到那尚说“还有一个月,方丈还是抓紧时间吧……”

平笙低着头,装做毫不在意地细听,那人接下去还要说什么,古见刹却突然察觉到他的气息,连忙示意那和尚停嘴。他远远看了一眼平笙,意念一动,佛气便在身边落下丈许宽的结界。平笙的灵波被弹压回来,收回时让平笙的心口抽了一抽。

平笙心里生着闷气,此时走过来一公子模样的男人,开口用地痞的声调问平笙:“这花儿怎么卖?”平笙没回答他,不想那人久久不走,杵在眼前生生挡住了平笙的视线。平笙不耐烦地弯腰捡了一枝,抬头递给那人道:“不要钱,舀去吧。”

那人笑盈盈看着平笙,也不接花,却伸手摸上了平笙的下巴。平笙竟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还将手中的花又递了递,问:“不是要花吗?”

那人闻言而笑,又捏了捏平笙的脸。远处的古见刹余光瞥见这一幕,急急说了几句便快步走过来,他唤了一声,伸手拍掉了那痞子的手,道:“回家了。”

那人充耳不闻,还想过来拉平笙,古见刹捉住他轻轻一推,将他跌退了几丈。“不是叫你别随随便便招惹人么。”古见刹皱着眉拉平笙,也不看那人一眼便走了。

那人被古见刹一推,竟失了魂似的没再追上来。平笙走在古见刹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街头的和尚,不由问:“那和尚与你说了什么。”

古见刹道:“没什么,你只管养好你的伤就是,旁的别管。”平笙被他一句话说得心闷,却又说不出别的,只能恨恨骂了句臭和尚。

两人各怀心思,快出镇的时候平笙一顿,道:“和尚,你不是说要给我买竹花糕来着?我饿了,晚上吃什么?”古见刹闻言站住,拍了一下额头,转过头来道:“我忘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将竹蒌里换来的几枚铜钱舀在手上,说那你在这等着,我现在去买,别乱跑,等我回来。

此处已到了渡月桥,过去就是青海,平笙拉住他突道:“和尚,要么今晚你就别回青海了,你住在镇上吧。”

古见刹抬眼,用意味不明地眼光看平笙,问:“怎么,你今晚又打算去与谁偷情去?”平笙闻言一愣,反应过来气得不行,伸手便在他脸上打了一下。“臭和尚!我是怕青海妖气重,损你身体坏你修行!我真要与谁偷情,你还拦得住不成!”平笙道,“你给我滚!”

古见刹脸上微动,道:“你伤没好,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他说着转身往镇里去,平笙喊住他,静了片刻,道:“你还是住镇上吧,不放心我的话,我也随你去。”

“不用。”古见刹道,“镇上人气太旺,你伤没完全好,如何能住。”他语气坚决,好像不容平笙吃一点亏,虽然那说话态度一如既往地讨人厌,但细想开来,却令平笙心动。

平笙在渡月桥口等着古见刹,那人入夜的时候才回来,递给他一块竹花糕,带着怀里的温度。平笙咬着竹花糕跟在古见刹后头,高处硕大的血月当空挂着,平笙心情极好,路过深冥河的浅溪,平笙玩笑似的说我走累了,明天再也不去镇上了。古见刹听到便转过身来,说累了吗,那我背你走吧。说着一弯腰,竟真的背着平笙往前走了。

百丈河面倒映着夜空,古见刹踩着雪白的石块从此岸走到彼岸,闪烁的水光中如置身繁星。平笙轻抱着他,心中有无数白羽在煽着翅膀,如一片蒲公英蛰伏在地,痒痒地却不知飞往哪里。

他将下巴轻搁在古见刹肩上,突问:“和尚,如有一天我不是妖了,你也不是和尚,你要如何?”

“妖永远是妖,怎会说不是就不是。”古见刹静了片刻,道:“放心吧,即便你是妖,只要我还在,就会一直照顾着你。平笙……”他又道,“我会照顾你的。”

古见刹的话如一阵风在平笙的心口吹过,将那片蛰伏的白羽吹起来,扶遥着往无垠的天空远去了。

平笙想,这算是承诺么?他身来为妖,平生没爱过什么人,不知道什么叫海誓山盟。以已度人,只觉得这样一句话说出来了,就应该是海阔天空,矢志不移的意思。

入夜的时候古见刹主动要来抱着平笙,却被平笙拒绝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妖气再侵袭着古见刹,每日这样与他亲近,平笙真怕他连半年都熬不过。古见刹起初还怕他半夜会溜出去偷情,一晚上要起身看他七八次。平笙被他弄得发笑:“你怕什么,这春天都过去了……”

古见刹虽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仍不敢懈慢。如此过了十天半个月,平笙都睡得很安份,虽然有时听他左右碾转,羽衣悉簌之下常有难耐的呼吸声,但起码没再偷偷跑到哪里去。

平笙的伤在初夏的时候便好了,却是越发勤快地躲着古见刹,一天大半时间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即便如此,古见刹的身体仍在不停衰朽下去,他已在青海呆了够长时间,早该离开这妖氛厚重的地方。

平笙手里舀着竹米,在树荫下逗着几只红纹鸟。古见刹远远坐着也不走过去,眼里映着平笙的身影,心里压着越发深重的心事。

平笙喂完了手中的竹米便朝他走过来,笑眯眯地说你好几天没给我弄竹花糕吃了,今天去镇上给我买一点吧。古见刹抬头看他,说这初夏时节竹米长得到处都是,你刚不是还喂了一手,竹米都不要了,要那竹花糕做什么。

平笙没回话,伸脚踢了他一下,说你到底去不去。古见刹勉强笑着站起来,说去,我这就去。

古见刹去了镇里一趟,回来的时候那湖边已不见了平笙的身影。他本应习以为常了,这次却莫明觉得不安。于是放下竹花糕,立即寻着佛钏的气息找过去。

青海西面的深处传来动荡不安的邪氛,那处是阎琊的根穴,生长在沼泽地里的魔物攻击力惊人,平常根本没有妖灵敢靠近到那边去。但佛钏的气息非常清晰,分明告诉他平笙就在那根穴处。

古见刹往前急走,周遭地面震荡地越发厉害,远远便能望见无数如巨蛇般的魔肢在乱窜舞动,凶燥的魔吼声中,那沼泽地被搅得像是沸滚中的开水。

他站在盆地的岩石上居高临下望了一眼,竟在黑压压的阎琊中看到百丈羽光,那流光溢彩的色泽在这片疯狂丑陋的魔罗中异常显眼。

古见刹全身的气血几乎要涌要胸口,带着从未有过的愤怒朝下喊道:“平笙!你在做什么!!”底下的平笙没有回应,阎琊无数的黑色触根往平笙所在之处缠绕下去,渐渐就要将那羽光淹没了。

24、化丹

!    古见刹心下一惊,凌空而起往下直冲,带起的佛气倾天砸下去,撞到那根穴处击飞无数断肢,黑色的触手四散飞出去,如腐烂的蛇身四处散落。一声惨吼,那根穴处的阎琊尽数伸展开来,如被激怒的毒蜂倾巢而出。

那触根没碰到古见刹,突从根穴深处窜出绚烂的羽光,那羽光瞬间煽开百丈之宽,带起的狂风将平笙从那根穴处抛了上来。平笙凌空收翅,揽着古见刹落身到旁边的高岩上。

古见刹还没发话,平笙竟先怒了。“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凌空攻击有多危险!回湖边去等我!”平笙说着推了一把古见刹,竟还想再一头栽下去。

古见刹拉住他道:“你想做什么?好端端地你刨这根穴干什么!竟敢瞒着我!到时别又损了丹元!”平笙未曾见过他这般怒火炽盛的模样,一时怔住了,但却也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便道:“我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我不管你会不会有事!”古见刹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沼地深处的寂照子。”平笙拽开古见刹的手,一飞身又往下栽了去,古见刹临崖而立,看他化身金羽朝那根穴深入进去,片刻又不见了踪影。

无数的触手追着平笙深入到沼泽地里,周遭突然平静了一会,古见刹一颗心提几乎提到了喉口,恨不得将平笙提上来狠揍一顿。他正想着,脚下岩台猛然一震,接着整个盆地如抽搐般地抖动起来。那根穴处的无数阎琊被猛抛上来,带起的泥水如一阵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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