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到如今，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测试”。他思考着这些，心难免有些沉重，因而他在看到从对面向他走来的长发美人时，他的表情第一次没有变得舒缓。

“我就知道你要来。”徐奕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细致的眉形微微皱起，声音里出现了少有的凝重，“怎么样？老头怎么说？”

徐颀也没空去计较他对父亲一贯的不敬，只是语调平静地开口：“我会赢。”

“果然是这样。”徐奕眉头皱得更紧，神色间颇有些不忿，“老头凭什么管你？你给他做了那么多年乖儿子，他就以为你该一辈子被他控制？”

“不要乱说。”徐颀终于皱眉轻斥一句，然后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弟弟，看着对方那张怒意勃发却丝毫不损明艳的精致脸蛋，伸手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语气变成了徐奕早已熟悉的溺爱，“不用担心，我没事。”

“谁担心你了？”徐奕反射性地反驳，随即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却又拉不下脸，于是只好负气转过脸要走。他也知道自己幼稚，但是面对从小到大一直溺爱自己的兄长，他的小孩脾气总是不知不觉就冒出来——说到底，还是徐颀这个大哥惯出来的。

徐颀赶紧拉住他手臂，嘴角笑意更浓，柔声哄道：“是是，是我自作多情。难得你来，一起去吃顿饭吧。你想吃什么？”说着，不容分说就拉着徐奕往外走。

徐奕还想挣开，转头一看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手上力道不自觉放松，最后暗叹一声，乖乖跟着走了。他知道哥哥虽然看起来冷静淡漠，其实还是很在意父亲的态度，所以听到对方要回来摊牌的消息之后，他不放心地还是跟来了。既然哥哥什么都不打算说，那么能让他高兴些也好。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在照顾他，这次他也该为哥哥做点什么。

这边两兄弟正“兄友弟恭”，其乐融融，而与此同时，相隔万里的某地，另一个人却是完全不同的境况。

晴空万里，沙鸥乱飞，碧波荡漾，人头攒动，此刻的塞尔码头正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停靠在码头的一艘艘货运轮船上装满了大型集装箱，此时已准备完毕，即将远航，为主人带来巨大的利润。然而谁也不知道，在密密麻麻的集装箱中，竟夹杂着一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准确地说，那是一个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这个男人背靠着集装箱坐在角落，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而且布满脏污的灰土，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发纠结散落在同样脏污的脸部和脖颈上，遮住了他的面容，加上满是胡茬的下巴，让人几乎可以肯定，此人是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想省去坐船的费用——毕竟，坐在装满货物的集装箱边，这可不是一个正常市民该有的行为。

不过若是将目光稍稍下移，人们大概就会立刻推翻之前的推测——这个男人绝不是什么想省旅费的流浪汉。试问，哪个流浪汉会带着一看就知是枪伤所致，且未经治疗的手臂坐船呢？

好在货轮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全部就位，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来这里。男人一手扯住已经破烂不堪的衬衫下摆使力一撕，将那沾满灰土的布条勒住血肉模糊的左臂，缠了几圈草草打了个结。慢慢地，鲜血将新添的几圈灰白也染成了刺眼的鲜红。

真够狼狈的。不过，也聊胜于无。男人不再去看还在渗血的左臂，伸手从左胸的衣袋中摸出一枚戒指。那是一枚款式简单的男戒，外圈没有任何装饰，只在内圈有几道弧度优美的线条。乍看之下，像是很随意地刻上去的，但是仔细一看，却可以隐约看出是花朵的形状。此刻正是正午时分，银色的铂金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几点耀眼的光芒。男人眯起眼看了几秒，嘴角微微扬起，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情的微笑。

第14章（上）：稀世珍宝

静谧之夜，月轮半悬，清辉曼影。行走在街角的男人，修颀的身形，飞扬的长发，敏捷的步态，偶然露出的白玉般的优美侧脸，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月下翩然起舞的精灵。

若是有人在场，想必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俗世的凡尘破坏了眼前的美景吧？

说来也巧，在这里的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倒也有这么一个适合在此时作为背景的平凡人。他浑身都隐藏在黑暗中，只有一双黑亮的瞳仁隐约闪烁，透着冰寒的温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个美得不似凡尘中人的男人正在朝着这个方向不急不缓地行来。

“Game over。”

冰冷无机质的嗓音，伴随着狙击枪的轰鸣，这位幕布一样的背景先生——也许是小姐，因为这声音实在有些雌雄莫辩——勾下了扣在扳机中的中指。

夜空中划过一道肉眼难见的虚影，这看似轻巧的小东西即将收割一条鲜活的生命。背景先生——现在我们也许该叫他杀手先生——感觉到了他的老伙计散发出的灼烫温度，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等待那一声巨响。

“砰！！！”子弹轰进墙壁的声音。杀手先生眉心一跳，鹰隼般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人类的情绪。

抬头再看看墙上破坏性的大洞，杀手先生慢慢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不远处洒落的片片血迹。夜风吹过再次恢复寂静的街角，月色照映出杀手先生的身形，在地上投出一个长长的、扭曲的剪影。

躲过去了，但是子弹应该擦到了对方的手臂，那条手臂现在应该暂时不能用了吧。毕竟，这可是他的子弹呢。啊……真令人兴奋呢。已经有多少年了呢？有人从他和他的老伙计下死里逃生，并且瞬间完美地消失在他面前。果然，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这个人了呢。追杀这个完美的猎物，听起来真是个美味到极点的主意。杀手先生抬起脸，漂亮的嘴角勾起一个属于狩猎者的嗜血微笑。然后，他的身形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在这个普通的街角。

“滴答滴答……”液体慢慢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些红色的液体慢慢汇集在一起，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着令人心悸的暗芒。

一、二、三。修长的身体绷成了一张一触即发的弓，男人看都没看不断滴下血液的左臂，口中默念三声，随即猛地撞向对面的玻璃窗。与此同时，据此500米处，一道灰色的身影如电般射向同一个方向。

真可惜。我赢了。撞破窗子的瞬间，男人眼角余光瞄到那道飞速射来的影子，心中轻叹一声。随即，他的身形无声无息地消失，两个小时前在街角发生的一幕以另一种方式重演。

下一个呼吸间，那道灰影出现在男人刚刚出现的地方。他低头看着一地的碎玻璃，以及依旧空旷的街道，沉默两秒，终于转身离开。

两个小时前，他们开始了这场不见刀光的交锋。他们一路疾行，几次他都几乎抓住了对方的尾巴，然后在下一秒失去对方的踪迹。他们将整个城市绕了个遍，终于在这个即将完工的大楼上分出了胜负。猎物再次完美地消失在他眼前，而他不用再继续追下去了。这两个小时的交锋，对方的行为清楚地透露了一个信息：即使受伤无法和他正面交锋，但是要躲过他的追击还是可以的。既然如此，那么他也不做那个冤大头了。

此时的“猎物”先生，则是一脸狼狈地在某个昏暗污浊的地方飞快前行。没错，这是城市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地方——下水管道。比起地面上的道路，下水管道才是城市中真正四通八达的捷径——只是脏乱了些。穿过这条几乎令人窒息的“道路”，男人眼前终于出现了朦胧的亮光。他唯一的出路，塞尔码头，终于到了。

戒指反射的亮光迷乱了男人的视线，昨夜至今的一幕幕闪过，他猛然闭上眼，低头将戒指凑近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在他手中的不是一枚小小的戒指，而是某样稀世珍宝。然后，他微微张开嘴唇。

“颀……”

第14章（下）：稀世珍宝

他的唇干裂起皮，泛着令人心酸的死白色，他的声音也沙哑难听，而且有些虚浮无力。然而，从这苦难者的唇中发出的短短的音节，却浸透了男人无尽的深情。

从徐颀离开加州开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他都在东奔西走，尽力安排“后事”。实际上，一年前的那场动乱之后不久，姚胤翔就突然发病，加上多重并发症，从此卧床不起。至于那位不安分的姐姐，司蔷本打算将之软禁，对方却提出自愿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当时听着江帆转达姚菁菡意愿的时候，司蔷不禁玩味地笑了。到底是为了寻机脱身还是真的担心父亲，这位姐姐的心思可不简单。不过，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果然，在一年后，姚菁菡成了他脱离福清帮的助力——尽管对方目前尚不知情。

他说服了姚胤翔，将福清帮的继承人改成了姚菁菡。而他司蔷，则很快就必须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昨夜在街角的漫步，只是最后的告别仪式罢了——虽然场面比他预料的要华丽得多。

那位身手一流的杀手先生，还真是个强劲对手呢。有多少年没和这家伙交手了？从15岁遇见对方开始，他们既有明争暗斗，又难免惺惺相惜，真正的交手却只有两次。前两次他们一输一赢，昨夜的第三次交手，他以毫厘之差赢了对方。司蔷知道，这人绝对不会甘心。虽然他相信，在不久后就会见到这人，不过在那之前，他并不想在这人身上花时间。那么，就只有一条路了。

到一个危险到这个人不愿轻易涉足的地方去。虽然那个地方对他来说也同样危险，但是……抓住危险中的机遇，正是他的特长呢。

想到那个即将被他当做“危机”的男人，司蔷脸上温暖的笑意渐渐冷却。感激我吧，西西里。我将使你的毒变得更甜美，更醉人。

＊＊＊＊＊＊

徐颀站在锅前发愣，油烟满溢却浑然未觉。突然，伴随着轻微的风声，一股凉意拂过耳边。他疑惑地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徐奕已经站在他身后，伸手按在油烟机的开关上。

“你在想什么呢？也不怕呛死！”徐奕看他回头，皱着眉抬手指了指正在飘散的油烟。

徐颀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只是盯着他的左手看。

注意到了哥哥的目光，徐奕挑了挑眉，并没有开口询问。他知道哥哥在看什么。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当然是和苏夕白一对的婚戒。

卫澜曾经告诉他，从一年前开始，哥哥就随身带着一枚戒指，时常会拿出来盯着出神。他们猜测，那是为某个占据了哥哥心神的男人做的。只是照哥哥的个性，这枚戒指送出去的几率实在低得可怜。而那个一颗心都缠在哥哥身上的男人，却在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哥哥眼前。看着这两个别扭的家伙折腾成这样，徐奕自认自己是没能力改变，只能指望他们自己能打破这个僵局。

如今徐颀终于走出这关键的一步，他是真的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么说，那枚戒指已经送出去了？徐奕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徐颀的表情，心中猜测着。

他当然不会想到，那枚戒指确实是“送”出去了，只是方式委实令人汗颜。徐颀盯着弟弟的戒指，想起自己拿出来骗梅林说是订婚戒指的那枚——内圈刻着的蔷薇花纹，是自己为了那个男人意乱情迷的有一个铁证。

那当然不是和什么女人的订婚戒，只是后来司蔷出现，接下来过于混乱的状况让他无暇顾及这事。等他匆匆从司蔷那里落荒而逃之后，这才想起那枚戒指，搜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那么应该就是忘在司蔷那里了……或者是他暂住的酒店里？因为被男人做到神志昏迷而忘记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真的不想再去回忆自己有多丢脸，自然也没有勇气再去问司蔷。

“要糊了。”徐奕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徐颀猛然回过神，迅速按下开关。

一想到那个男人的事，他就会理智全失，真是够要命。耳根发热，血色从颊边蔓延到脖颈，徐颀强忍住转过头避开的冲动。弟弟那张美丽的脸上泛着狡黠的笑意，显然是看出了他在想些什么。徐颀咬咬牙，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去拿碗吧。”

“是——亲爱的哥哥。”徐奕笑眯了一双狭长的凤眼，拖长了声音应道。在徐颀脸色更红之前，他终于大发善心地转过身去拿碗碟。

噗，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只要涉及到蔷薇，哥哥就会方寸大乱。这可是一个值得好好利用的东西……可怜的徐颀绝不会想到，他可爱的弟弟此刻脑中转着什么坏主意。

第15章（上）：为你赴汤蹈火

趁着拿碗碟的功夫，徐奕偷偷拨了某人的电话。

几分钟后，徐奕的脸色变了。听筒里的优美女声告诉他，这个号码不存在。而实际上，这个号码的主人在三天前还和他在电话里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胡话——那人当时喝了酒，他只当是醉鬼胡闹。难道……

“阿奕？”

徐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惊得徐奕心中一跳，他反应迅速地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端起碗碟转过身，朝着男人露出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很久没闻到了，这么诱人的香味。”

“是吗？这么说我的手艺还没有退步。”徐颀闻言欣然一笑，接过碟子指了指电饭煲，“去盛饭。”

徐奕点头应了声，赶紧转过去盛饭。他的神情语气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动作因为心中不妙的猜测而有一点僵硬。若是平时的徐颀也许能察觉，但是偏偏被司蔷的事弄得有些心不在焉，自然没能发觉他的异样。

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焦躁，徐奕终于熬过了这顿本该美味的午餐。离开徐颀的私人别墅，徐奕开着车不紧不慢地驶向自己和苏夕白的家中。他不能让徐颀看出任何端倪——至少是暂时不能。单凭一个空号，不能证明司蔷那边一定是出了事，所以他必须先弄清楚事实。要是没什么问题，先让哥哥知道这事，反而徒增烦恼。不管怎样，徐奕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多心。

只是很快，徐奕就发现，事情似乎在朝最不妙的方向发展。当天晚上，徐奕就接到消息：加州福清帮宣布，姚菁菡将接手整个组织，成为新任总代表。而现任继承人司蔷则在短短一天之内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徐奕脸色发青。不用说，哥哥也肯定知道了这个消息。

想到这里，他猛地跳了起来，抓住站在身前的封楚一的衣襟，咬牙切齿地开口：“我哥哥呢？”

封楚一直直盯着他，一脸视死如归：“走了。”

“都有谁跟着？”徐奕瞳孔一缩，手上力道加重。

“卫……澜。”封楚一被他揪得有些呼吸困难，可他不敢动，只是小心翼翼地应着。

徐奕愣了愣，慢慢放开他，嘴里喃喃自语道：“卫澜？我猜也是……”

卫澜一直和蔷薇一样，是徐颀的心腹，这次跟着徐颀倒也不出所料。卫澜这人，能力没话说，只是个性有些怪异，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此时的加州，已经是一锅煮沸了的油汤，表面上风平浪静，水面下全是滚油，只等着有人揭开这层薄膜。虽然司蔷掌控福清帮只有两年，但他布下的棋子可算是散落在各大势力之中，并不是姚菁菡可以短时间内掌控的。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至于在这锅油汤外的人，则是明智地在一旁观望，等待最终的结果。

当然，此刻心急如焚地往油锅里跳的某个男人，是完全没有独善其身的意思的。徐颀坐在飞往加州的飞机上，面色一片平静，然而紧握着的右拳却暴露了他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