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无可挽回的屈辱伤害,终于逼得方孝哉逃离。
直到失去,叶倾云才发觉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懊悔与省悟却来得太晚太迟。
然而,几成寇雠的两人这时却发现,
这一切的分崩离析,竟都肇因于有心人的玩弄摆布,
过去的错误已经铸下,两淮的势力更是岌岌可危。
苦涩的情意无法言说,重重的误会再掀波澜,
伤痕累累的不堪过往,究竟该如何弥补?
不断错过的两人,又该如何去原谅坦白?
叶倾云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暗道:我要什么你会不知道?方孝哉……是你……我只要你!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于是两人便就这样站在码头上默默对峙。
江风带起那人的发带和袍袖,他挺直腰杆傲然而立,就像那日决然离开时一样。
叶倾云知道方孝哉恨着自己,这种恨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被磨淡,不会因为他的挽回而被原谅,他的恨深埋在心里
,根深蒂固。
其实自己早就应该知道的,明白自己的等待不可能看到希望。没有了叶倾云,方孝哉的日子照样能过下去,但是他
还是抱存着这么一丝期望,过了这么久,他该多少……
1
青山迢迢,江水悠悠,船舷旁两条人影飒爽,青衫如画,白衣若雪,长身而立,笑倚东风。
两侧画舫如林,船上的姑娘纷纷回首看向那两个并肩而立站在船头的男子,两人不过弱冠,一个温润一个潇洒,站
在一起真叫人挪不开视线。
「倾云大哥,你看还有多久才能到?」青衫男子回过头来开口向白衣男子询问,清风拂面,眉目舒朗,端得温雅俊
秀。
叶倾云但笑却不开口,手掌一翻,手上三尺青锋铿地一声出鞘,剑尖一抖直向青衫男子胸前一扫,只见青衫男子足
下轻点,身形已飘出丈外。
「倾云大哥,你怎么还对我用这招?」青衫男子站定,侧首看了看船舷外,面上不经意地闪过一点异样。
叶倾云旋身,脚踩上船舷,足下用力,整个人如箭离弦般冲了出去,剑尖依然向着青衫男子,「隐风,你怕水的毛
病若是改不掉,回去可是又要被师父罚了!」
骆隐风脚不动,身子左右摇摆闪躲他的戳刺,「大哥是要试我吗?」
叶倾云从骆隐风身旁滑过然后一招沉鱼贯燕,身弯成弓,倒刺回去,「你不敢?」
铿!利刃相错,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却是一柄和叶倾云手里那柄一摸一样的长剑,日光之下,一道亮芒镀过剑身
。
「倾云大哥既要试炼,隐风岂敢不从?」貉隐风一手执剑一手拿鞘,足一踮,御风而上。
见状,叶倾云眉尾一挑,抽剑再刺。
当当当!
两柄打造精良的利器,圈转,横削,交击之声宛如一曲乐律,剑锋相触构成精妙的宫商角征羽,剑锋相离便带出虎
虎生啸。
两道人影在船篷之上你来我往,剑花缭乱。
骆隐风的剑招就如他的性格,古朴浑厚、稳如盘石,每一招都气吞虹霓苍劲稳实,几招下来震得叶倾云虎口发麻,
心知这样下去丢脸的必定是自己,便步步逼近,将他逼至船篷尽头。
骆隐风脚踩到船篷边缘,架住他的剑,「大哥,今天就练到这里为止吧?」
叶倾云手腕一扭,长剑脱开,交到另一只手上,自下而上斜扫而过。「大哥我还没尽兴,你就想逃?」
骆隐风无奈,足下用力一蹬,倚仗风势纵身而上,旋身踩上船桅,仗剑而立。
周围一片鼓掌叫好声。
叶倾云也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道,「光会躲闪可不行!」说着也是足下一踮,飞身而出。
两人绕着船桅翩跃飞纵,身影交错。剑气横秋,搅乱了一江春水。
「你们两个难道不饿吗?」
正练得兴致高昂,一个悠悠然的声音从甲板那里传来。
「限你们在三招之内解决,不然我把你们的饭菜都喂鱼去!」
「啊?」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甲板上人影一闪,接着「啪!」的一声皮鞭破空,然后是「哧啦哧啦」类似布帛撕裂的声音。
叶倾云和骆隐风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抬头……就见他们手抓着的桅旗上端裂了一条口子,且正越裂越大。
「上官你,啊——」
扑通!扑通!接连两声落水声。
「哈哈哈!」
甲板那个一身长袖宽腰的衣衫看起来文弱斯文的男子,手执着长鞭俯在船舷上朗笑出声。
「啊——嚏!」
「哟,这样就不行了?」上官兰容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进来,用脚将门勾上。
「你下去游一遭试试!」叶倾云没好气地说道。
三月春暖,但江水依然冷得刺骨,结果始作俑者只顾自己笑得人仰马翻,半天才把他们两个捞上去。
「你一路上都不愿搭理我,现在总算知道我的好了?」
上官兰容递了一碗姜汤给骆隐风,剩下手里那碗凑到嘴边轻吹了两下才递给叶倾云。
「你不在我的饭菜里下毒,不把我一脚踹到山崖下,不往我榻上放毒蛇,我就谢天谢地谢谢你了。」叶倾云接过姜
汤咕噜咕噜往下灌。
「嘻嘻!」上官兰容轻笑,「你就不怕我又下毒?」
「噗——!」
「和你玩笑的,换好衣服出来吃饭啊,我可饿坏了。」上官兰容起身摆了摆手,向外面走去。
桌上两柄一模一样的剑并排放着,剑是同一个工匠造的,剑鞘上是暗含了两人名字「倾云」、「隐风」的纹样。
叶倾云放下碗,拿起骆隐风的那一柄,缓缓抽剑出鞘,「当初师父让名匠替我打了一柄剑,结果你和我赌气了好几
天,师父宠你于是也给你打了一柄,你还记得不记得?」
骆隐风抿起嘴角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叶倾云笑着将剑收了起来,放回到桌面上,然后看着桌上的碗出神,良久才开口,「隐风,你这次回山庄真的不打
算出来帮师父了?」
骆隐风摇摇头,「我不像你这么雄心壮志,我只想闲走江湖惩奸除恶,过过游侠的生活。」
骆隐风是叶倾云的表兄弟,和上官兰容三个人一起长大、同一个师父教的武艺,师父叫上官弘,是两淮上的船王,
上官兰容则是他的独子。
所谓两淮船王便是负责水运的头头,两淮上的船只来往都要听从船王调遣,而船王和他的手下则要保证两淮上的水
运顺畅,同时不让其他水域的江寇侵犯他们的地盘。
叶倾云笑看着骆隐风,「你是怕留在山庄里,姑姑和姑父会逼你学着打理生意吧?」
骆隐风脸上的笑意一下敛去,略显尴尬之色。刚及弱冠之年,骆隐风身上还有未褪去的青涩,这一如说谎的孩子被
抓现行之后的表情,着实有趣。叶倾云看着看着,便发现自己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挪开来。
君子谦谦,温润如玉。那个小时候追在自己后头,孜孜不倦地要自己陪他练剑的孩子,似乎才一转眼的工夫,已成
了俊秀温柔的模样。越是年长便越是沉敛,岁月积累,璞石成玉。
只是这个人是男子,是他的表兄弟,是个只可以纵酒飞觞、言笑不拘的亲人……
叶倾云和骆隐风换上干净的衣裳走出船舱,上官兰容已经坐在桌前吃了起来,桌上几道精致的小菜,一壶酒,三个
酒盏。
叶倾云一坐上去就要捞那壶酒,上官兰容手快先抢了下来,「你不怕我下毒了?」
叶倾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去夹菜。嗒!另一双筷子横在前方。
「这里面也有毒噢。」
「上宫——」叶倾云有些无奈且好气地唤了一声,带着点投降的意味,上官兰容似满意地笑,将筷子挪开,替他斟
了一杯酒。
那一日清风沐面,春色如酒,他们三人远游而归,把剑戏风,对酒当歌,一船的笑声朗朗。
很久之后叶倾云才想起来,这是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毫无间隙的说笑玩闹。世事如烟,跌宕沉浮,谁也不会想到曾
经亲如兄弟的三个人,到最后分崩离析,情谊不再。
是命?抑或是造化弄人?
叶倾云轻拂过手里的长创,剑鞘上风团云形的纹样在指尖下凹凸起伏,剑柄上的剑穗因着年岁久远已经褪了色,抖
剑出鞘,铿的一声铮响,带着几许岁月的喑哑。
月色很好,一个人独对空樽,莫名忆起年少时意气风发,便从房间里取出剑来细细端详。
原是成双的剑现只剩了一柄,而手里这柄也并非是叶倾云的,那个人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连用惯了的剑也一
甩手还了回来。
「倾云大哥,夙叶山庄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带走,从此以后夙叶山庄也再没有骆隐风这个人!」
叶倾云纵身一跃,执着剑在庭院里耍了起来。
叶倾云纵身踏上枝丛,一个后腾,剑尖朝下直刺地面,剑身霎时弯曲成弓,他手腕一挑,借力腾跃,在空中旋了一
圈后安然落地。
叶倾云将长剑横在面前,月华铺洒,剑身上寒光滑过,映出他的脸……
七年了,岁月在眼角刻下了沧桑,而七年前那场变故却依然仿如昨日。
家仇、叛离、杀戮、误会……一件接着一件,无暇应顾,措手不及。
远游归庄,见上下一片缟素,才知骆隐风的父亲为江寇所害。在叶家的帮助下,很快擒到那伙人,谁想官府包庇贼
人,反诬陷骆家勾结江寇为非作歹,意欲充公骆家家产,并私下将贼寇放走。
骆隐风一怒之下疾追百里,手刃逃犯,而叶倾云则带着上官弘的人在两淮之上堵住了携家眷潜逃的官员……
「隐风,你去哪里?隐风!给我站住!」
叶倾云上前一把拉住那人,对方回过头来神色严肃,目光炯然。他沉声问道,「你真的要去官府投案?」
骆隐风不出声,点了点头。
「我不准!」叶倾云大声道,「那些人害死姑父死有余辜!你没看见那些狗官,官官相护,一心要贪了山庄的财产
,你还主动送上门去?」
「总会有明理秉公的好官的。」骆隐风淡声道,挣脱开叶倾云正要转身。
叶倾云振剑而出,挡在骆隐风面前,「我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去投案送死的!」
骆隐风依然不语,手腕一翻,手里的长剑飞起,握住,剑出鞘了一半。
「你们兄弟两个平时感情不是很好的吗?怎么这会儿真要动起手来了?」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两人齐齐转头,上官兰容一身长衫飘逸,清雅悠然。
「你闭嘴!」叶倾云没给来人什么好脸色,「都说了让你保密,你还把那些人的消息透露给隐风,结果害他大开杀
戒。」
上官兰容面色不改,但显然对他的那番话还是不服的。
「你也说了那些人死有余辜,我只是好心想让隐风手刃杀父仇人,以慰骆伯父在天之灵。」
叶倾云不再说什么,将手里的剑归鞘,见骆隐风还是要走,一把拉住他,原先生硬不容抗拒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姑姑又发病了,你就忍心丢下她这么走了?」
骆隐风眼神闪烁了几下,漆黑如玉的眸子宛如深潭一般深邃。犹豫了片刻,然后点头,「好吧,我等娘情绪稳定之
后……」
虽然将骆隐风劝住,但也只是一时。
原本和睦的兄弟关系不经意间裂了一条缝,叶倾云本就深藏着对骆隐风的那一份非分之情,并将之完全寄托在兄弟
情谊上,这会儿两人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隔阂,又加上先前官官相护陷害骆家的事情,叶倾云便将怒气全部转移
到那些黑心的官员身上。
早几年开始,上官弘便一直卧病在榻,上官兰容一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挑不起大梁的样子,于是叶倾云替上官弘揽
下不少事务,权力在手,便时常带着人在两淮上围堵贪官黑商的船。
为此骆隐风又和他争执了几次,自然骆隐风是不赞同他这样的做法。骆隐风的父亲是商人,骆隐风从小受的教育便
有些刻板,而叶倾云生在江湖,生性随意不羁最见不得束手束脚的做事。
「大哥,你终究不是两淮船王,做事还是要多收敛比较好。」
晚膳之后,骆隐风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去照顾因为失去丈夫而疯癫了的夙叶夫人。
叶倾云一个人坐在桌前发愣。
骆隐风话里的意思很简单,上官兰容是上官弘的独子、上官兰容再不济,将来也是继承两淮船王的人,而自己,始
终不过是个下手。
两淮船王……统领两淮水域之人……
扑啦扑啦!
正愣神间,一只鸽子拍着翅膀落在庭院里。
叶倾云抓住那只鸽子,看见它腿上绑着一封信,解下来将鸽子随手一扔,展开信笺,上面是上官弘的字迹,短短八
个字——
今夜子时,书房叙事
叶倾云将纸揉作一团,心里不禁疑惑,师父为什么要三更半夜找自己谈事情?
光想是想不明白,只有去了再说。
上官弘的岛离夙叶山庄不远,叶倾云按时到了上官弘的书房门口,轻声敲门。
「进来。」里头传来沙哑的声音。
叶倾云推开门,最先看到的是有些凌乱的书案,然后才注意到书案后坐着的人。他不禁一愣,书案后头那人身体歪
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一脸病容,干枯憔悴,哪里还是记忆里那个英挺飒爽的师父。
听闻师父被顽疾所缠,一直卧榻休养,好几次和骆隐风来想探望都被上官兰容或者上官家的下人拦住,表示岛主不
想见客。
既然是师父的意思,叶倾云和骆隐风便也不再多想,之后虽然也一直会送些名贵药材来,但却一面都未见到。
今日一见,叶倾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垂暮之人曾经劈风破浪、叱咤两淮,如今好似一阵风就能像卷走落叶般将眼
前的老人带走。
「师父,您怎么……?」
他的话还未出口,上官弘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向他招招手,「倾云,你过来……」
叶倾云走过去,在上官弘身边半蹲下,视线和他齐平,「倾云在这里,师父有什么要吩咐的?」
上官弘颤抖着手摸摸他的头,「许久不见,真是长大了。」
上官弘一直待他和骆隐风如亲子,故而他很习惯对方这样的作为。
「倾云和隐风好几次来探望帅父,都被帅父拒之门外,还以为我们俩做错了什么,让师父您嫌弃了。」
「什——咳咳!」上官弘听到他这么说,一下激动起来,「孽子,好个孽子啊……」
叶倾云没听明白上官弘的话,却见上官弘哆嗦着手伸进怀里,从最贴身的地方摸出一张类似羊皮的东西,上面纵横
交错圈画了些图案。
「世人都道养儿防老,我却是养子为患……」上官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一脸凄然,「你、隐风,还有容儿,
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三个人中,隐风最为正气浩然,但天性沉默不擅大事,你虽生性随意豪放不羁,但有时狂
傲自大冲动暴躁,而容儿……」
上官弘长叹一声,摇摇头。
「容儿从小就花样最多,我只当这孩子天资聪颖会是一奇才,谁知他是这样心肠狠毒,竟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要迫
害……」
叶倾云一把抓住上官弘颤抖的手,「师父,您说什么?」
上官弘拍了拍他的手,「倾云,为师的病都是那孽子一手害的,为师根本也未曾阻止你们探视过,都是那孽子,那
孽子……咳!咳咳!」
叶倾云有些不敢相信,伸手搭上上官弘的脉搏,脉象虚浮,气血凝滞,完全是残烛之相。他又看了看上官弘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