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怎么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常理无法解释的变化?」
颜璟说着,抬起手臂,昨晚被人用刀割开的伤口,又已经愈合得完好如初,连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来。
秦灿抬手指向颜璟身上的刺青,「也许不对劲的……是这个东西。」
颜璟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九头蛇刺青,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刺青才是妖?」
颜璟虽然不太相信秦灿这一猜测,但至少还愿意听下去。
「最早听到关于你身上这条九头蛇的说法的时候,是傅晚灯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说上古有个部族有扈氏,他们以共工的臣属相柳为图腾,将其供奉为神明,而你身上有这条九头蛇,说不定你就是有扈氏的后人。
「我听说了之后,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有扈氏被灭族是在上古之时,距今千年,甚至连傅晚灯都不知道这些部族的后人流散到了哪里,而我们就更加没有办法查找。
「然后我们又发现,颜璟你不怕那些黑色的液体,不仅不怕,那种东西对你身上的伤还有治愈的作用。
「唐冬兰曾说起过,这种黑水泛滥的情形和传说里大禹诛相柳后,相柳的血液流得到处都是,腥臭难闻,草木不生极为相似,我们就以为颜璟你是有扈氏后人,因为祖先把相柳当做神明来供奉,所以才不会受到伤害。但其实,我们想错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有扈氏后人?」
秦灿点了点头。
「我之前翻过古籍,知道了大禹诛杀相柳这个传说的原委。相柳死后,血水泛滥,大禹便用泥土将他血水流过的地方堆起来,堆成一个高台,名为『五帝台』,而让人想不到的是……」
见秦灿停了下来,颜璟不禁追问,「想不到的是什么?」
这一问完,他似乎自己已经猜到了,脱口而出,「你想说的是,五帝台就在云龙山这里?」
秦灿点了点头,「我比对了传说中的记载,以及云龙山的地理位置,觉得很有可能,况且你看这座山的名字为云龙,自古就有传说,蛇若修炼成仙便是成龙,这座山以云龙命名,多少应该是和传说有一丝相关。」
颜璟想了想,问道,「那么,这个和我身上的刺青又有什么关系?」
秦灿道,「颜璟你之前不是有好几次半夜睡着睡着走了出去,一直往云龙山里走?」
颜璟点点头。
秦灿又道,「昨晚在山里的三珠树那里,我们两个都亲眼看到了,那些黑水,在地上像是蛇一样的游走,然后都朝着你而来……」
说到这里,秦灿脑中回想起自己的梦境,和颜璟被救出房间时的情形,「如果传说是真的,五帝台也确实在云龙山里,那么在云龙山泛滥的这些黑水……就是相柳的血液!」
颜璟皱了下眉头,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我记得你说过,傅晚灯说他在兴建石室的时候也挖到过这种黑水,但当时在地下很深的地方,等他从长眠中醒来的时候,他石室的地道里还没有那种东西,但是之前我们进去的时候,那种东西已经遍布地道了……它已从地底冒了出来。」
「是的,我想它不仅从地底冒了出来,它还马上就要活了过来了。」
「真的?」颜璟不太相信,「但那些只是血液而已……」
秦灿的视线落在颜璟的右侧肩头,然后正对上颜璟的双眸,「身体,不就在这里?」
颜璟愣了一下,抬手摸上自己的肩膀。
秦灿的话太过玄乎,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但某些地方又确实如他所言,这段时日,他身上的刺青好像有了生命一样,不仅浮于皮肤表面,能摸到鳞甲的纹路,在静默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皮肤底下的蠢动。
「因为它要活过来了,所以才会寻找它的身体,而因为它就在你的身上,所以你才会受到影响、出现那些奇怪的变化……」
颜璟没出声,低着头似在想什么。
见状,秦灿伸手,覆在他搁在桌上的手上,「没事的,我们回去找既醒和尚,还有大狐狸,他们一定有办法可以帮到你的。」
颜璟脸上拧紧的表情,略略舒展了一下,然后想到了什么,将手抽了回来,拒绝秦灿亲近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还有些生分地道了一声谢。
于是情况又似回到了昨晚上,秦灿知道颜璟心里还是介意着自己失控之下朝着他吼出来的那句话。
那句话就是一把尖锐无比的刀子,狠狠地捅伤了颜璟,连想要挽回的可能都没有。
「你好好休息……」
秦灿说完,转身想离开让两人都静一静,但走到了门口,又犹豫不决起来,最后不是开下门来,而是落下门闩,疾步走回到颜璟这里,一把从后面将他抱住。
「好祖宗,我不是东西,我口不择言,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往自己心里去折腾你自己。」
颜璟任他抱着,淡淡道,「我没觉得那是你口不择言,况且如果那个时候,真的知道了岑熙只是假死,谁都会做那样的决定,包括大哥和二哥也是,黑云九龙寨虽然是山贼窝,但我们多少还是讲人性的……」
「所以你不要再纠结自己了,我去向岑熙磕头赔罪,我去向他以死谢罪,都是我,全都是我,你应该好好活下去,不是为了岑熙,也不是为了赎罪,你现在就该好好活着,因为你是颜璟,你是颜璟啊……」
颜璟闭了下眼睛,秦灿清楚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沿着他的脸颊滚下来,濡湿了自己紧贴着他脸颊的那边脸上。
那个血性方刚的男子,张扬跋扈的颜璟……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也会有流泪的时候,而这滴眼泪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是他承受不住的自责,是他憋藏在心里的委屈,也是他们两人望不见将来的前路。
从云龙山那一个晚上开始,他们两人的命运就全都被改变了。
秦灿侧过头去,轻舔了下颜璟脸颊上的濡湿,咸涩的滋味,在舌尖上漫开,然后有些心疼又不舍那样,一下一下啄吻颜璟这半边脸,像是要将他脸上的水痕全都舔去一样。
谁都有活下来的权利。
既然事已至此,他的颜璟就该好好活下去,哪怕再回不到从前那般。
落于脸颊上的亲吻,最后挪到了嘴唇上,唇舌相交,情火一点即燃。
两人都有点激动,光天化日下,纠缠在一起,汗水与粗重的喘息交织,下体紧紧镶嵌在一次,一次比一次激烈的需索,彷佛要将一世的情欲都倾泄殆尽。
欲眼迷蒙,眼前的视线因为高燃的情欲而歪曲扭斜,身下却像是着了火一样,粗硬的物事,一下一下有力地进出,几乎夺光了神智。
颜璟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秦灿情欲涨红又神情悲戚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颜璟」,有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胸口上,分不清是秦灿的汗水,还是不争气的眼泪。
颜璟伸出手去,抚上秦灿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湿凉。平时总是霸道又独断的人,嘴角露出一丝涩然的笑意,语气竟头一次软得能将人融化了一样。
「不要哭,笨猴子……不要哭……」
就算这辈子不能在一起,我们还有下一世,还有再下一世……
就像老伯和裴老太太,就算没有蝴蝶杯,我们照样不会忘记彼此的……
他们亲眼见证了老伯和裴老太太相隔了大半辈子,只能隔窗对望却无法言语的爱恋,见证了阿二和玉娘人世两隔生死不离的情意,而今却变成了他们自己,没有外界的阻挠,也没有生死的相隔,无法释怀的仅仅是他们自己……
秦灿无法面对自己的内疚,如果岑熙真的如他们猜测的,并不是章殊说的魂死,而是因为服食了沈忧后的假死,秦灿更加无法面对岑熙的死,而颜璟自己,也跨不去那道槛……
所以就只有现在这一刻,才能忘乎所以地放纵自己,等到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结局是怎样的……
房里弥漫着浓烈的栗花香,被褥下的两人紧紧相偎,汗湿的肌肤贴在一起,像是舍不得对方身上的温度一样。
就这样沉默静对,过了半晌,秦灿开口,「镇上那些人一定到处在找你,我看你还是先躲在这里比较安全,我悄悄溜回镇上去把大狐狸和和尚带来,然后把我们猜测的结果告诉他们,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个对策出来。」
颜璟点了下头,「你自己小心……」
秦灿凑过去在颜璟脸上亲了亲,见他眉头深锁,于是便又胡言乱语着要逗他开心,「你放心,就算赌上我小王爷的名号,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颜璟不屑冷笑,「就凭你那运气?不把整个王府都输掉就不错了。」
秦灿想笑,却觉得嘴里一片苦涩,不想让颜璟看到自己那个表情,翻过身,仰天躺着,躺了一会儿,莫名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侧过头去看向颜璟,一字一字向他保证。
「相信我,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十章
趁着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秦灿动身回了县衙。
其实找个黑云九龙寨的人帮忙跑腿也不是不行,但这样若是被镇上的人发现了的话,估计他们就会知道颜璟躲回到了山寨里。
而自己出现在县衙里,那些人最后看到的是自己和颜璟在一起,便会以为颜璟也回到了县衙。公门之地他们不敢乱闯,最多围在县衙门口闹腾,这样自己就能多争取到一点时间。
到了镇上的时候,秦灿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间如此激愤,竟然要将颜璟处死。
就和颜璟在山上的那间屋子一样,青花镇上的很多房子上也都是这种黑色的液体,像是藤蔓一样从地里冒出来,然后攀爬到房子上。
秦灿觉得,如果这些黑色的东西真的是活物,那么之前他们遇到的时候,这些东西还算脾性温和,只是待在地底,或者在尸体堆积的地方出没。它们喜欢鲜血,似乎是靠鲜血为生。
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变得活跃了起来,不再安于地下,像是从长眠中醒了过来,接着便开始到处寻找食物……
难道自己猜对了?
云龙山其实就当年大禹诛杀了九头蛇相柳的地方,因为相柳的血腥臭难闻,所过之处草木不生,大禹将地底的泥土翻上来,把相柳的血肉掩埋其下,堆积起来的泥土则变成了一座绵延的大山。
上古的传说,都是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口耳相传,到底是真的还是老祖宗凭空想象出来的都很难查证,但是认识了傅晚灯、知道了长生不老的事情之后,他开始相信,很多流传在世上的传说、民间的风俗习惯,并非没有来历的,只是因为时隔久远,无从去考证,所以就在真与假之间游移。
而现在,如果不是因为所发生的情况和传说里描述得如此相似,恐怕秦灿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尚,大狐狸!」
秦灿推开既醒住的那间通铺,里头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既醒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面容清俊,神色静然,只是那双清澈澄净的眼眸看向秦灿的时候,里头似带着什么不方便说出来的东西,就见他眉心略微一皱,轻轻摇了摇头。
秦灿起初一愣,接着蓦地领会了既醒的意思,他是要告诉自己这里有地方不对,让他不要进来。
但他正要转身,却有人一下从身后擒住了他的双手,一块散着幽香的布巾捂住了他的口鼻,挣扎间秦灿不慎重重地吸了一口,甜腻的香气萦绕在胸腔里头,不一刻便身体飘若云端那样轻飘飘、软绵绵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身体发软快要失去知觉往地上倒去的时候,秦灿视线模糊里,看到的是两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人。
扑通一声,秦灿倒在了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房里一片安静,阿斌和阿丁正要将地上的秦灿抬起来,窝在通铺上的千宵耳朵抖了抖,一下从通铺上窜下来跑到门口,身上亮起了一道白光,化作人形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你们为什么要把他带走?」
平时两人看着愣愣的,总是做些傻乎乎的事情逗人发笑,但现在,神色严肃,搭上一身军容,颇有几分轩昂飒爽之姿。
阿斌回道,「你们两个都不是普通人,想来多少已经猜测出了大人的真实身分……」
千宵看了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秦灿,微微眯起眼睛,红色琉璃珠子一样的眸子里有光华流转,「笨知县真的是某位皇亲贵戚?」
阿丁点了点头,「大人是瑞王世子,当今圣上的侄子。」
千宵挑了挑清长细眉,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呢,他身上有龙气,绝非普通人,还真是如此……」说完舔了下嘴唇,脸露几分惋惜,「可惜了以后都吸不到他的龙气了……」
而后转向两人,千宵眉眼含笑,「走都要走了,不如再让我吃顿饱的?反正回去了之后鲍参翅肚养上几个月就养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铿」的一声,两人不约而同的用么指将腰里的长刀剔出刀鞘。
「大人在这里平安无事,多仰仗大仙平时的照顾,我们替老王爷、太子还有皇上太后谢过大仙,但要是大仙意欲伤害大人,我等就算明知和大仙抗衡是以卵击石,也定当不顾!」
见他们两人俱是毅然坚决的表情,大有玉石俱焚之势,千宵泄了气一般地沈下肩膀,小声嘀咕,「不就换了一身衣服,连说话的口气都变了,但是……」手一指旁边,「我少吃一顿没关系,但他们似乎不会这么轻易让你们离开的。」
阿斌和阿丁回过头去,发现就在和千宵说话的时候,阿大他们都出现在了廊上,小元也在,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上,指间夹着明晃晃的飞镖。
见他们两人看过来,小元有些愠怒地走了过去,手里的飞镖指着阿斌的喉口,「别以为你姑奶奶不说,就表示你们两人偷偷摸摸做的那些事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们两个人的身分了,只不过没有说出来。」
然后朝着地上的秦灿指了下下巴,「你们要走可以,但是他要留下,他现在和咱们爷是那种关系,怎么能就这么丢下咱们爷一走了之?况且咱们爷的身体不是什么那个什么岑大人的儿子,和他是青梅竹马来的?两个人来,一个人回去,你们也不怕没处交代?」
阿斌沈声说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上报给了太子,岑公子的死,岑大人也已知晓,太子说他会命人处理后续事宜,只要我们现在把小王爷带回去就行了!」
「不行!」
小元将手里的飞镖往前一送,镖尖立时划过阿斌颈脖的皮肤,一丝鲜血顺着他颈脖滑了下来,但他只是略微侧了下脖子,却没有躲开。
「小元姑娘,大人和你们、和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类人,他来这里只是因为和太子殿下打了个赌,但就算是玩闹的,太子殿下也不敢让他在这里出事,还派了我们暗地里保护他。
「老王爷和当今圣上都是太后所出,小王爷天生性子爽朗,风流浪荡,又舌灿如莲,很会说话,从小就得太后的喜爱,简直是放在掌心里宠着的。太后知道小王爷因为和太子打赌跑来这种地方,已经怒不可遏、把太子殿下说了一顿,但因为赌约在那里,想来大人也是不肯马上回去的。
「然而现在这里发生这么多事,太子殿下很难再从容淡定下去,让我们务必将小王爷毫发无伤地带回京城……」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不管用什么方法。」
小元瞪着眼睛看着阿斌,半晌,见对方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脚一跺,将飞镖收了回来。
「要是咱们爷知道了,有你们两个好看!」小元这么说完,哭着跑了。
阿大走了过去,拍拍他们的肩膀,「我们也算是在一起共事了一场,我没有权利阻止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多多为大人和爷考虑一下。」
然后阿大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云中雁,又转了过来,「大人醒过来,一定会很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