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宵看着她们两人走远，耳边传来小贩的声音：「这位姑娘，这个花灯再被你捏下去就捏烂了，你还要不要？］

千宵撩起帏帽的纱幔，露出红色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眸，嘴一咧，龇了一下尖尖的犬牙：「睁大你的眼睛给我看清楚了，谁是姑娘？］说完将手里的花灯丢还给小贩转身走了。

小贩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差点碰倒了自己的摊子。

站在不远处的既醒看到那一幕，暗暗发笑，那个人喜欢逗弄别人的性子，真是怎么也改不掉。

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千宵已经没了影子，既醒连忙四下寻找，这时一群小孩子吵吵嚷嚷追逐打闹着从他身边跑过，既醒前面那人为了避让他们，小心侧身，却没想到反而和既醒撞在了一起，那人一下摔在地上，背上背着的药篓里的药材也掉了出来。

既醒连忙蹲下身帮他把药材都捡起来，将最后一片草药递到那人手里的时候，既醒不由一愣——

「这个人……］

对方颔首而笑，道了一声谢，便起身抱着药篓走进一家药铺里，就听到药铺老板热情地招呼他。

「哎哟哟，这不是傅先生吗？您啊，真是好久没来了。］

「有吗？我总是过着过着就忘了是什么日子了。］

「您这是贵人多忘事呢！再不来，我可要派人去找你了……。我这里有几个方子，有几味药现在不好找，您给帮忙看一看能不能用其他药性差不多的来代替。］

「好。］

「傅先生，您每隔这么久才出现一次，要不这次在这里多住上一阵？］

「谢谢老板的好意，但我家里还有人要照顾，所以不敢在此停留太久，就怕他一睁开眼见不到我心里害怕和难过。］

「哦、哦……是这样子……］老板的语气里不无失望。

既醒收回视线继续去找千宵。

镇上修了一座庙，供的却不是什么有来头的神仙菩萨——庙的匾额上写的是「山神庙］，估计该是云龙山的山神了。

庙不大，但香火鼎盛，据说山神有求必应，很是灵验，于是不少人都说大老远慕名前来的。

既醒站在庙前台阶下，双手合十，朝着庙里那座肃穆端庄的雕像行了一个佛礼。

此时一顶轿子在身旁停了下来，斯文俊朗的少爷撩开轿门，将一个女子从轿上搀扶下来。

「夫人，小心……］言语和动作间满是宠溺与呵护。

那夫人身材娇小，面容清秀，算不上国色天香，但清丽可人，挺着大肚子，已是身怀六甲。

「你身子重，都说让你待在家里了，你偏要跑出来，这下累着了吧。］

少爷口中虽是抱怨，但更多的是心疼，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袖子替他夫人拭去额上的汗水。

就见夫人莞尔一笑：「还愿自然要亲自到才算心诚，我们求了这么久才喜获麟儿，自然，希望山神能保佑他顺利出生，平安成长。］说罢让丫鬟带上香烛，在少爷的搀扶下一级一级走上台阶。

既醒刚收回视线，耳边传来一阵「叮铃铃］的清脆声响，低头看去，发现有个装饰着铜铃和红绸的小藤球滚到自己脚边。

既醒低下身刚捡起来，感觉到腿上被什么用力一撞，再次低头，发现是个两三岁年级的小鬼，正抱着自己的腿，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藤球。

「这是我的……］嘟嘟囔囔地开口，声音又软又糯。

既醒蹲下身，尽量将视线放低，摇了摇手里那个藤球，上面的铃铛「当啷当啷］作响：「是这个？］

小鬼点了下头，既醒把藤球还给他，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你住哪里，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玩，小心跑丢了。］

没想到小鬼一点都不客气：「那你送我回去。］转身肉嘟嘟的手一指：「我家就在那里不远。］

既醒看了眼他手指的方向，将他抱了起来，一路在藤球的「当啷当啷］声响里送他到家。

走到门口的时候，见到院子里的老人，小鬼从他身上下来，叫着「阿公］、「阿婆］就跑了过去。

——老人年过半百，慈眉善目的，大约是天气好，将一些不太用的旧物事拿出来晾晒。老伯坐在一张小凳上，嘴里哼着小调，手里捧着一对式样质朴的小酒杯仔细擦拭，见到孙子冲过来，赶忙将杯子交到他的老伴手里，让她拿回屋，看来极为珍重。

「小心跑，别摔着。］老伯笑呵呵着看着自己孙子，然后抬起头来冲着既醒和蔼一笑，大约是感谢他把他们的孙子送回来。

既醒还以一笑，接着想起来这一耽搁千宵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忙继续去找，终于在县衙门口看到了他。

千宵就这么静静站在那里，风掀起他帷帽上的轻纱，就见他抬头望着匾额上飞金泼墨的大字。

既醒走了过去，这时县衙的大门开了下来，有个衙役拿着扫帚出来打扫门口，见到他们两人站在门前，不由奇怪：

「你们有冤要申？］

千宵摇了摇头。

「找人？］

依然是摇头。

衙役彻底弄不懂了，不过还是摆出一点严肃的架子：「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县衙门口公门之地，不要随便驻足停留。］

千宵收回视线，脸上露出几分失望，既醒安慰他：「时光流转，轮回不断，该见到的时候，总会见到的……］

千宵点点头：「走吧。］

但没走两步，还是有些留恋地频频回头回望。

「其实见不见倒是其次，只希望他们两人……］

后面的话语湮散在风里，只留下夕阳下两道人影，并肩而行，缓缓远去……

云龙山的官道上，一架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两旁有官兵护送，显然马车里的人身分不一般。

山路颠簸，马车里有个青年的声音传了出来。

「好嬷嬷，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们进了城之后你就给太后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就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用着撒娇的语气求饶着——是一个锦衣华服、刚及弱冠的青年，眉目清朗、相貌俊秀，眸眼间和当今的圣上有几分相像。

坐在车辕上的老嬷嬷被他扯着袖子央求，却是丝毫没有动容，手里帕子一甩，打在他的手上。

「这一次可别怪嬷嬷我狠心，平时就是惯王爷你惯得厉害了，竟然连你皇帝哥哥的话都敢顶，再下去确实不知道会怎样！——太后说得对，『就该让你吃点苦，长长记性！』］

「呜——，嬷嬷你也不疼我了……］

「小王爷你再怎么说，嬷嬷我这次都不会心软了。］

见求饶不成，小王爷倒回车厢里继续撒泼打滚。

「我要回京城！我要回京城！］……

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人影蠢动，被踩落的碎石头从山坡上一路滚到官道上。

有人一路小跑着跑到其中一个人跟前：「大哥，打听过了，那是只肥羊、大肥羊——油水流不尽的那种。］

被叫做大哥的青年，年级也尚小，五官俊朗，眉角斜飞，短褂，麋皮靴，头发在脑后高高束成一个马尾，一柄长刀执在手里，在听了来人的话之后，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风，扬起他脑后乌亮的黑练——飒爽不羁、随性张扬。

——「好，很久没有大干一场了。］

脚下的官道上，官兵护送的马车已经到了他们伏击的范围，他敛起嘴角的笑，将围在脖子里的三角巾扯起遮住脸，微微眯起眼看向那架马车……

「记住了，我们只求财不伤人——上！］

……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第九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