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们送了出来，那个「女鬼」正要钻回地道里，被秦灿一把拉住，「女鬼」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吓到，手脚并用着挣扎。

秦灿本来就抓只鸡都够呛，「女鬼」虽然瘦小，但挣扎起来按也按不住。见状，颜璟伸手帮着秦灿一起按住她，谁想这「女鬼」张嘴发出凄厉怪异的尖叫，惊恐至极的样子。

秦灿唯恐将人引过来，忙和颜璟两人一起将她连拖带扯地给弄进了房间里。

关上门，那「女鬼」还在挣扎不休，秦灿低下身，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来温和无害。

「你不要怕，也不要叫，我们不是想伤害你……」

那「女鬼」听到他开口，停了挣扎，依然是歪了下头，眼睛看着秦灿眨了两下，再度要挣扎起来，显然她似乎并不是很能理解他们所说的话。

「女鬼」双手被颜璟制住，只能发出奇怪的尖叫，颜璟伸手要捂住她的嘴，反被她咬了一口，趁着颜璟手一松，那「女鬼」挣脱了开来，开始满屋子的躲，几人在屋里围追堵了半天才又抓住她。

「秦灿，你快想个办法，这么大叫大嚷的，都要把人给引来了……」

傅晚灯站在门口把风，不时从打开一条缝的门朝外张望，幸好此刻这会儿院里的人估计都在陈长明的厢房那里，否则就这动静，又是踢翻桌子，又是打碎花瓶，不还叫人误会他们几个是在拆房子？

秦灿一手环胸，支着另一只摸着自己下巴的手，脸颊郁闷地憋气鼓了起来，就像只嘴里塞满了松子的松鼠。

他紧皱着眉头想了想，视线落在软榻的矮桌上，眼睛突然一亮，走了过去，转身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碟糕点果子。

将这盘东西递到「女鬼」面前，果然她一下安静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盘东西，喉咙不断地吞咽。

秦灿见这招似乎有效，另一只手比划着告诉她，「你如果不出声、安安静静的，这盘东西就全都给你……好吗？」

「女鬼」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盘东西上，秦灿抬头看向颜璟，颜璟正用眼神询问他要怎么办，秦灿微一点头，颜璟便小心松开捂住「女鬼」嘴的手。

那「女鬼」立马张嘴要叫，秦灿将食指搁在唇前，「不要出声……你安安静静的，这个就给你……」

这一次那个「女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里的惊恐也稍稍敛了下去，于是秦灿朝着颜璟示意他可以完全松手。

颜璟小心翼翼放开钳制着她双手的手，手指才刚松开，那「女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秦灿手里抢过那盘糕点，折身躲到一旁矮几下面，狼吞虎咽了起来。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躲在那里吃东西，秦灿松懈下来的同时觉得自己好像和野兽周旋了一通似的，身心疲倦。

傅晚灯从门那里走过来，三人站在那里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人。

傅晚灯道，「我曾经看过一宗案卷，上面记述了这样一个案子，讲的是某个村子里，有个男人，此人性格孤僻，不擅与人交往，后暴毙在家多日才被人发现。因为他孤身一人，村里人便草草料理了他的后事。

「只是期间发现一件怪事，就是此人屋里经常有莫名的女子哭声响起。村人实在觉得怪异，便查找原因，最后发现声音是从地窖的墙壁里传出来的，于是便敲开墙壁。众人惊讶地在里面找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头发花白、肤如白雪的女子，其中年长的那个已经死了，而年幼的那个也非常虚弱，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村里有人认出了年长的女子，是村口那家很多年前丢失的女儿，于是村里人知道了，这个汉子在自家地窖里挖了个暗格，然后偷了个姑娘藏在里面，一藏很多年，还和这个姑娘生了个女儿。

「两人不见天日的生活在地下，由汉子送来食物和水，汉子暴毙后没有人给这对母女送饭，故而年长的那个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饿死了，而那个女孩虽然有七、八岁的样子，但心智如幼儿，连话也不会说……

「于是我了解到，原来当人长期处于阴暗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头发会变白，皮肤也会变得很白，若是从小脱离人群而居，会使心智退化或者始终像是个幼儿，甚至不会说话……」

傅晚灯说完，看向那个「女鬼」。

「我看她这样子，行走的方式，以及对于地道的熟悉，猜想她会变成这样，恐怕多半是因为她长期生活在那里，又独自一人故而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说话，也很难理解我们在说什么。」

「真可怜……」颜璟轻喃了一声。

秦灿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发现她会被误认为「女鬼」，也许不仅仅是因为那头白发和苍白如雪的皮肤，长期忍受着饥饿导致她瘦如干柴，脸像骷髅，再加上怪异的行止……

「女鬼」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着糕点，塞得太猛，结果被噎住，秦灿找到掉在地上的茶壶，虽然翻了，但里面还有一点，便蹲下身子递给她。

秦灿正想找个杯子，那「女鬼」已经掀开茶壶的盖子直接往嘴里灌，舒缓过来后，朝着秦灿咧开嘴一笑，然后继续往嘴里塞糕点，眨眼工夫就将碟子里的糕点都吃光了，还恋恋不舍地用手指将盘子里的碎屑沾了舔去。

「女鬼」打了个饱嗝之后，一脸餍足地将盘子里剩下的果子都塞进那件破破烂烂、只有一层布的衣服里，看来是要准备带走。

「她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傅晚灯道了一句。

秦灿想了想，回头，「把纸递给我。」

听闻，颜璟转身把他要的东西取了过来。

留意到这三个人又围了上来，躲在矮桌下的「女鬼」面上又露出了惊慌，直往里面缩，嘴里含糊不清地轻声嚷嚷着。

秦灿摆了摆手，「不要怕，不要怕……」然后捋起衣摆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取了一张纸，唰唰两下迭成一只纸鹤，递到她面前，「你看……」

「女鬼」抱着藏在怀里的果子，身子直发抖，听到秦灿的声音，怯怯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马上闪了回去。

秦灿不死心，将那个纸鹤递到她面前，手晃了晃，成功地吸引了「女鬼」的注意力，她眼睛直直地盯着秦灿手里上下摆动的那只纸鹤。

待到她伸手要勾的时候，秦灿将纸鹤收了回来，用着尽量能让她明白的方式，告诉她，「这个我可以给你……还可以给你做很多很多……」双手划了很大的弧，「但是，你要告诉我那棵树是什么？」

「树……？」

「女鬼」的视线始终跟着秦灿手里的纸鹤，听到这个词后，视线挪到秦灿脸上，五官微微扭曲，「树会杀人……」

惊恐在她眼底慢慢汇聚起来，瞪大了眼睛的样子显得有点恐怖，她猛地伸手抓住秦灿，情绪激动起来。

「树会杀人……碰到的人都会死……藏起来……藏起来……不能被看见……娘会死……小桃也会死！……娘！」

秦灿忙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蓦地留意到她颈脖上靠近左侧耳根的地方，有块形状很特别的胎记，心里升起一阵熟悉的感觉，似乎在那里见过或者听说过。

见秦灿低头沉吟，傅晚灯和颜璟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便凑了上来。

傅晚灯问道，「秦灿，你发现了……」

秦灿抬手打断他，「让我想想……」

于是傅晚灯不再出声，也选择坐了下来，取过地上的纸，学着秦灿那样给「女鬼」迭起了纸鹤，才一刻的工夫，地上就堆了好几只。

秦灿努力回想着，突然一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侧首看过去，原来是颜璟，灯火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点点光耀在眼底跃动，像是冰寒之夜落满了星辰的湖面，涟漪圈圈，荡出浅浅的温软，那是秦灿才读得懂的关怀之意。

便抬手覆上他的手，四目对视，丝丝情愫，无声流淌。

「嗯……咳！」一旁的傅晚灯轻咳出声，发出抗议，「麻烦不要忘了这边还有两个大活人在，不雅之举还是留到没人的时候吧……」

颜璟被戏谑得一阵尴尬，立马沈下脸来，眼神杀得死人一般，狠瞪了傅晚灯一眼。

「姓傅的，我早晚咬死你！」秦灿磨了磨牙，动作一顿，接着肃敛了表情，「我想起来了……十多年前，有人报案，说自己的妻子带着三岁的女儿回娘家，之后下落不明，案宗里写到，他的女儿脖子上有块很明显的胎记，像一朵绽开的桃花，所以他的女儿就叫小桃……」

听到秦灿道出「小桃」，一手拿着一只纸鹤在玩的「女鬼」转过头来，用着怪异的语调重复道，「小桃……小桃……」像是知道在叫她一样。

玉娘的死，让秦灿查到专门给死人说媒的鬼媒人，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杀害了不少少男少女，再以为这些死去的少男少女说阴亲谋取报酬……

秦灿在那个时候，几乎把隆台县过去十多年里报失踪而没有结果的案卷都翻查了一遍，阴亲案结案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个鬼媒人害死的少男少女远没有上报的失踪人口多，阴亲大多是十多岁的孩子，而上报失踪的有孩子也有青年男女……

想到那个地洞里数不尽的死尸，陈长宏、陈长明两人过去所为，去溪西村调查施海棠时，那个老妇人说到那些献给山神的活祭，被山神当做花肥种着世间没人见过的树……

秦灿心里有个可怕的念头，将手探入衣襟，取出小桃之前塞给他的那本册子，翻到最后一页，直看得出神，半晌才出声。

「这本东西……应该是朱广源，或者该说是陈培元的，小桃虽然不识字，不怎么会说话，但她认识上面画着的东西……但是她为什么要把这本东西给我？而不是给你或者颜璟，又或者是许干生？」

傅晚灯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你还记不记那个时候我们在地窖里验尸，你说到云龙山下破庙里住了个世外高人，这个人和你提起过三珠树的事情？」

秦灿点点头，被傅晚灯这么一提醒自己也想了起来。

那个时候，正要离开地窖，确实余光瞥到墙角有个白色的身影，但用蜡烛去照的时候又没看到人，还以为是自己多疑了……显然那个时候小桃应该就躲在地窖的某一处，听着他们三个人的谈话，自己提到了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三珠树，但是傅晚灯坚决不相信，颜璟没有出声。

小桃可能从他们的谈话里知道他们在查找凶手，也因为自己说起过这个，小桃又不敢出现在人前，也不太会说话，所以她将这本册子交给自己，希望能让自己明白这藏于地底的秘密？

至于她是从哪里得到这本手抄本的，小桃对于朱府的暗道如此熟悉，也许是无意中从朱广源这里拿到的……

不管这本手抄本是谁的，那地底洞窟里藏着的秘密，以及其背后无法想象的血腥与残忍，他们都已经亲眼所见。

秦灿突然站了起来，「颜璟，晚灯，马上收拾东西，此地不宜久留！」

颜璟点头，进到里间去拿他们的包袱，傅晚灯放下手里迭好的最后一只纸鹤，看了小桃一眼，「她怎么办？」

秦灿道，「我们要带上她……」

傅晚灯露出难色，「但是你看我们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下来，别说带她走，就是带出这个门不让人发现都难。」

颜璟提了两个包袱出来，秦灿接过一个往自己背上一甩，「总有让她安静法子。」秦灿这样说道，朝颜璟使了个颜色。

颜璟会意点头，蹲下身，伸手在小桃身上点了两下，小桃身体倏忽一软，傅晚灯连忙伸手接住她滑下来的身子。

「晚灯，你的东西在另一边就别拿了，抱着小桃，趁着现在府里一团乱，我们马上走。」

秦灿知道，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是自己和傅晚灯这样一个知县就可以解决的了，那个地下的尸坑，埋葬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

陈培元眼睛眨也不眨地杀了忤逆他意愿的朱广源，要再多杀几个知情者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傅晚灯抱起被点了睡穴的小桃，颜璟开了一条门缝查看了下外面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常，招手示意另两人可以走。

三人小心翼翼避开下人，打算从后门离开，只是没走几步，就听到一个令人背脊乍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位知县……这么晚了是打算去哪里？」

第二章

匆匆的脚步应声戛然而止。

秦灿倒抽了一口冷气，自然晓得说这话的是谁。

「怎么办？」颜璟侧首低声询问。

夜风寒凉，火把劈啪作响，地上墙上晃动着的人影，显示了他们三人被团团围住的处境，而且对方手里都有家伙，就算颜璟身手再好，也难以护得他们三人再加一个孩子的周全。

怎么办？秦灿在心里问着自己。

陈培元既然敢杀朱广源，自然不会把自己和傅晚灯这两个小小的知县放在眼里，束手就擒就只有死路一条……

要怎么办？要如何才能逃出去？

秦灿心里失了方寸，脑中也乱作了一片，像是有人拿着鼓槌不停地擂着大鼓，轰隆隆的，什么都无法想。

秦灿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想要驱赶走脑中那些混乱的杂音，但效果甚微，身后却又响起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两位知县为何不做声？也不回过身来面对老夫？」

秦灿深吸了口气，一捏拳头，「不管了，杀出去！」

颜璟一点头，手腕一转，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滑落掌中，转身正要护着两人离开的时候，突然从屋顶上落下好几捆捂着火星的稻草，腾腾地冒着呛人的浓烟，同时有个声音道，「快走！」

秦灿还愣在那里，颜璟收了匕首，一手拽住秦灿胳膊，一手推傅晚灯的背脊，借着浓烟从陈培元的视线里逃开，身后传来陈培元气急的声音。

「都给我追！咳咳……一个都不要放过！」

朱府后门出去便是云龙山，若说隆台县辖下的云龙山是一条正要飞升天际的翔龙背脊，起伏连绵，山势凶险，那么在明溪县境内的云龙山便是这条云龙的尾巴，只是依然不可小觑，但此刻纵有再多的顾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秦灿等人只能往山里钻。

不敢点火把，生怕火光将追他们的人引过来，但是沙沙的枝丛晃动的声音却始终紧缠身后，一回头，就可以看见身后山脚下，星星点点游弋而上。

云龙山里的诡异，秦灿和颜璟都领教过，一边拼命往里走希冀摆脱身后的追兵，一边又心里暗暗发怵。

已入初冬，树叶掉了大半，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一脚高一脚低，难走的很，谁也不知道这一脚下去会踩到什么。秦灿正要开口提醒一句「仔细脚下」，却哗啦一声，自己一脚踏空，摔在地上顺着矮坡滚了下去。

「笨猴子……笨猴子？！」

山里夜沈，黑不见五指，颜璟就觉得自己手里拽着的秦灿往下一沈，从自己指尖脱开，再去抓已经来不及了，看不见人影，忙低声唤道。

「我没事……只是似乎崴了脚。」

秦灿的声音从矮坡下面传过来，颜璟掏出火折子，向下照了照，又看了眼身后，对傅晚灯道，「我们也下去。」说着跃身落在秦灿身旁。

矮坡不过半人高，颜璟站稳后伸手接过傅晚灯怀里的小桃，让傅晚灯小心下来。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秦灿忙招手让两人贴着矮坡的山壁蹲下来。

火把的亮光出现在刚才他们站过的地方，三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人呢，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会不会在这下面？」

颜璟从地上摸了块石头，运足内力向远处一弹，石头打进树丛里，枝叶晃动，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