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镇(出书版 第五-七部)——琰汜
琰汜  发于:201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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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施海棠听后,不屑而道,「大人未免扯得太远了,二十多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

秦灿忍下心里那口气,道,「但其实,当时百姓为了那疫情就已耗费了很多财力,以着这里的贫瘠,根本无力营建这些庙宇。这其中,就要多谢当时来到云龙山这里的两位大善人。

「这两位大善人不仅从别地请来名医帮助百姓治疗这种奇怪的病,还出资帮助百姓兴建山神庙举办祭祀,更加为了控制疫情的蔓延,用尽了各种方法……于是这两个大善人到处为人称颂……」

秦灿察觉到施海棠脸上的神色微微有变,继续往下说道,「为了给山神献祭,百姓拿出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有牛羊的宰了牛羊,有鸡鸭的斩了鸡鸭,但到后来实在拿不出什么来,疫情虽然减缓了蔓延的速度,但却依然得不到遏止。

「于是有人说了,云龙山这么大,物藏这么丰富,山神哪里会看得上这些鸡鸭牛羊?要献当然要是献更能代表诚意的东西……」

「不要说了!」

施海棠突然大声打断秦灿,瞪大了眼睛,失了之前的坦然,情绪彷佛濒临失控,这正中秦灿的下怀,他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步步逼近。

「虽然两位大善人提出的建议让人觉得很难做到,况且符合条件的人家也都不会舍得,但在族长的逼迫下,百姓不得不遵从这样残忍的决定,向山神献出自家未出阁的闺女……」

像是被揭开不堪的回忆,施海棠有些失力地闭上眼睛,身体晃了晃,然后睁开眼睛看向秦灿,「没想到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你们都能挖出来。」

秦灿回道,「像是您的娘亲,不也没有忘记?」

「那种耻辱怎么可能忘记?!」施海棠失控吼道。

秦灿心想,果然……

在听到那两个丫鬟的说话后,秦灿让颜璟偷偷溜出朱府到外头向上了年纪的人打听,得知当年陈长明和陈长宏来的就是云龙山这里,帮助这里的百姓兴建庙宇举办祭祀,被称作大善人。

但是……

山神一说漏洞百出,根本就是杜撰出来欺骗愚昧无知的人,而真正的目的却是那些被当做活祭、献给那些山神的少女……

谁也不知道那些女子后来去了哪里,因为这波疫情逐渐平息下来,使得百姓相信山神显灵了,然后事情过去,人们渐渐淡忘,但正如秦灿说的,总有人不会忘记这一切的。

那个人就是施海棠的娘亲,施家老二在云龙山里捡到的女子。

秦灿猜测施海棠的娘亲当年就是被当做活祭的少女,侥幸逃脱被施家人所救。也许遭遇了什么不堪的经历,施海棠的娘亲对陈长明和陈长宏抱着极大的仇恨,在这种仇恨的驱使下,一个弱小的女子展开了她的复仇大计。

「可惜你的娘亲万般没有想到,你却是个男子,这样就无法实现她将你嫁进陈家报仇的阴谋。但因为她的恨太深太浓烈,就算你生为男子,她也要让自己的计划得以实现。

「于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得到你爹的同意,把你当成女儿养大,这一点除了自家人之外,村子里其它人都不知道。然后你就按照她早已布好的局,嫁进陈家伺机报仇,所以你要骗陈旭,让他喝那种能让人不举的药,没办法和你同房,也就无法戳穿你的男扮女装。

「而就在你想着要如何下手的时候,朱老太爷和朱逸的死给了你启发,于是你杀害陈长明之后,折断他的手脚,在他身边摆上大瓮,要让我们误以为他是以同样死法,死在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人的手下……但很可惜,依然留下了破绽。」

「你说错了!」

秦灿的话音刚落下,房门被「砰」的推开,陈旭站在了门口。

「我爹……是我杀的!」

秦灿等人一愣,就连施海棠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怎么?不相信?」陈旭关上房门大步走过来,「秦大人你当日在地窖里不是说过,我爹胸口上的刀伤,绝非秋晴那样的身形可以办到的……但你可曾想过,以在下内人这样的身形,『她』就可以办到吗?」

秦灿看了看施海棠,又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陈旭,意识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傅晚灯说过,为了接近女子的样貌,施海棠也许从小就喝某种药,这种药,一些被养来供人亵玩的男倌也会喝,这样不仅能让汗毛稀少柔软、肤质细腻宛若女子,还能让男性的特征渐渐不再明显,这样个子不会很高,声音也不会变得低沉,稍加掩饰装作女子,一般人很难辨认出来。

而施海棠的身形确实如一般女子无疑,若不是颜璟无意中搀扶了「她」一把,又从「她」走路的姿态里察觉到「她」是男子,估计谁也想不到。

而就算是身为男子,也许力气比女子大一点可以钳制住陈长宏,但「她」确实没有办法造成陈长宏胸口上的伤。

秦灿想了一想,道,「但是你的夫人要杀害你叔叔,证据确凿,我们几个也是亲眼可见的。」

施海棠回头对着陈旭道,「昱奕,你不用为我掩饰,我当时确实想杀你爹,可惜没有得手,方才想杀陈长明却又正好被这几人撞见……」

陈旭侧首看了施海棠一眼,眼中饱含柔情,声音也是温柔得能溺死人那般,「想杀我二叔对吗……这有何难?」

一把匕首从陈旭右手的袖子里滑了出来,陈旭接住刀柄手腕一翻,将匕首一甩,直直插进陈长明喉口,陈长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哼,便两脚一蹬,头一歪,断了气。

33.

「啊——!」

施海棠惊叫出声,一下用手捂住嘴,摇了摇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秦灿等人也都是惊愣住,颜璟看到他手上拿了匕首,只是太过措手不及,原本将手里的核桃弹飞出去,想和刚才打掉施海棠手里那把簪刀一样打掉那把匕首,却为时已晚,核桃擦着匕首飞过,落在地上无奈地滚了一圈。

秦灿大声道,「陈旭,他是你亲叔叔!」

陈旭一副不以为然,「在我知道我爹和我二叔当年所做的事情之后,我早就想杀了这两个禽兽不如的混蛋,撕下他们虚伪的面皮,将他们所做的事情曝之于众,但是他们毕竟是我的血亲,我再厌恶再恶心,也改变不了我身体里流着和他们同样血液的事实。」

傅晚灯道,「但你还是下手了……」

陈旭弧起嘴角苦笑了两声,然后像以往那样,动作轻柔地揽住施海棠的肩膀,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因为是海棠想要的,海棠想要这两个人的性命,所以我替『她』办了……」

施海棠抬头,眼里依然是抑制不住的惊讶。

「昱奕你……?」

陈旭低下头,嘴唇在施海棠的额头那里轻碰了一下。

「小傻瓜,你动的那点手脚真以为我不知道吗?看你每晚哄着我把那个药喝下去时的笨拙样子,我就觉得你真的好可爱。你以为我也是那种愚昧到仅听一个来路不明的神婆的话,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交托出去的人吗?」然后陈旭喃喃着重复道,「真傻……真是太傻了……」

秦灿觉得陈旭一定是疯了,如果不是疯了,就算陈长宏和陈长明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但一个是自己亲爹,一个是自己的亲叔叔,他下手的时候竟是如此的镇定淡然,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恐惧,更看不到任何的悔意。

面对秦灿等人的疑惑不解,陈旭嘴角很轻浅地弯了一下,就像是看着那些被耍得团团转的人而露出的骄傲与胜利。

「其实我还高估了你们几个,当有人告诉我你们去了溪西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是识破了海棠的身分,并且会按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但结果你们查来查去,也只是抓住了真相的影子。」

秦灿道,「那好,那就由你来告诉我们……真相到底是什么?」

陈旭嘴角的笑意慢慢放大,松开揽着施海棠肩膀的手,察觉到他这一动作,施海棠拉住他抬头望了望,陈旭抬手拍了拍他拉住自己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转向秦灿他们这边。

「你们不是已经查到了当年筹资兴建山神庙以及举办祭祀山神,都有我爹和我叔叔参与,你们猜的确实没错,海棠的娘亲当年就是被当做活祭的少女之一,也有可能是那些少女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知道真相的人……」

说道这里,陈旭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住,紧接着被一股怒意所取代,整个身体控住不住的颤抖,脸上表情扭曲起来,牵紧的颈部浮现起青筋,汹汹的怒火在眼底不加掩饰地燃烧着。

「谁也不知道那两个被世人称颂的大善人,在背后做了多少肮脏不堪残忍无耻的举动!」突如其来,陈旭情绪失控地沉着声咆哮道,把秦灿等人吓得一怔。

施海棠忙紧紧抱着陈旭,尽力安抚他的情绪,虽是身为男子,但因为从小就被教养成女子养大,一低头一蹙眉皆是女子的仪态,「她」眼睫半垂似在心里挣扎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秦灿等人。

「当年我娘的家人,如何都不同意我娘去当山神的祭祀,于是姓陈的这两个禽兽诬陷我娘的家人,说他们也都是被感染的人,于是族长将他们全都关进了满是病人的房子,我娘不得已,为了救他们只能将自己奉献给山神,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

施海棠说到这里,轻声哽咽了起来,顿了顿还要说下去,但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而是闭上眼睛扭开头去,那种痛苦的样子,让秦灿看了也于心不忍。

从他们两人的言语里,他多少猜到,当年施海棠的娘亲被选为活祭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陈旭见施海棠这般痛苦被逼着绝境的模样,那稍稍平复下去的怒意复又燃了起来,正要说什么,被施海棠拉住,而这一刻「她」眼里盈满坚决,不容忍人违抗。

「不要拦着,我要说出来,我要把这两人当年犯下的罪行一一公诸天下!」

见「她」如此,陈旭脸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了「她」的意志,于是施海棠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祭祀的仪式过后,我娘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暗无天光的屋子里,窗上有铁条加固,房里还关着其它被当做活祭的少女,但是……这些人无一完好,疯的疯,痴的痴,然后那间屋子的门被人打开……我娘这一天终才明白,什么叫做噩梦……

「那两个被世人称颂的善人,实则是两个披着狼皮的衣冠禽兽,他们借着祭祀的名义,收罗未出阁的少女,将她们关在这里,就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兽欲!」

施海棠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身体失力地晃了晃,幸而一旁的陈旭扶住了「她」。

秦灿也是震惊不已,虽已猜到大半,但亲耳听闻,却依然震撼。

表面上是仁义善举,却原来是为了方便满足自己私欲,当那些满怀着虔诚与期望将自己奉献给所谓的可以拯救自己家人的山神的女子,知道了真相,看到那两人撕下伪善的面具时,一刹那惊起的,该是怎样绝望与恐惧……

秦灿想起那时候在施家看到的情景,难怪施海棠的娘亲会露出那般厌恶与怨恨的眼神,这是烙进她一辈子的记忆里的耻辱,是无论如何都忘记不了的痛苦经历……

34.

施海棠缓了缓情绪,靠在陈旭胸膛上,继续说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你们知道那种怪病是如何被遏止下来的?

「这两人让村民把被感染的人集中在一起,说是为了方便治疗也为了阻止传染给其它人……实则,那里根本没有人去管,被关进那房子里的人,没有吃没有喝就是等死,同时,只要有人对于他们稍有疑义和反对,下场就和我娘的家人一样,就算没有感染也一样被关进去……

「我娘忍下受辱想死的念头,想尽方法逃了出来,以为能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但是看到的,只是几间被烧成灰烬的房子,一地混在一起的尸骨,因为那种病根本没有人能治疗,所以那两人就把这些人一把火给活活烧死了……」

这便是那位在被废弃的山神庙前上香的老人口中「这场疫情最后还是被遏止了,终至消失」的真相。

房里几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气氛沉重而压抑。

秦灿虽然同情施海棠娘亲的遭遇,但不可能因此就将两人放过,「还是要感谢你们说出真相,但本官不会就这么放你们走的。」

真相大白之后,陈旭脸上忽的轻松了很多,像是心中卸下一块大石,整个人都畅快了起来,笑道,「从我走进来承认我爹是我杀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离开。」

「你说什么?!」

秦灿惊察不对,颜璟和傅晚灯也反应了过来,房内不知何时弥漫起一阵烟雾,但因为专心于他们的真相,而一直都没有发觉。

烟雾越来越浓,伴随着「劈劈啪啪」什么东西燃烧着的声响,颜璟用手掩住口鼻正要往门口跑去,就听顶上「轰」的一声响,两根燃烧着的大梁倒了,正好将门挡住,颜璟转身去开窗户,结果关得死死的如何都推不动,隐隐还传来铁链「哗哗」的声响,应是被人从外面用铁链拴上了。

秦灿对着那两人道,「陈旭,施海棠,你们不要一错再错了,死不是最终的方法,想想你们家人,施海棠,想想你的娘亲。」

施海棠浅浅一笑,「家人?」然后抬头望向陈旭,「在娘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孽种,是那两个强暴了她的禽兽留在她身体里的耻辱,是一个……她用来报仇的工具……只有昱奕……只有昱奕……」

喃喃着重复着最后那一句,像是中了魔咒一般。

而陈旭则在听到「她」如此轻声低喃之后,满含柔情地低下头去,将唇落在「她」的唇上……

看着面前两人,秦灿只觉脑中有什么「轰」的一下炸开。

他们是亲兄弟……

他们两个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血亲同胞!

「秦灿,我们要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傅晚灯扯了扯秦灿的胳膊,秦灿一下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眼神怔怔的,这时身旁的长脚花凳因为烧着掉落的帘子被带倒在地上,就砸在秦灿身旁,很响的声音把秦灿一下子给震醒神了。

烟雾越来越浓,滚滚热浪灼得人脸刺痛,顶上的梁木和房瓦不断掉下来,支撑着房顶的柱子发出承受不住的「嘎吱」声,感觉这间屋子就要支撑不了多久了。

「快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

但是烟雾呛人,很快让人觉得呼吸也困难起来,屋外吵吵嚷嚷地传来尖叫声,以及泼水的声音,但是火势太大,根本不管用,几人敲打着被烤得滚烫的墙壁,希冀能找到一个出路。

「咳咳!」

秦灿扶着墙滑坐在地上,感觉胸口里面快要烧起来一样,火辣火辣的。

颜璟见状,走过来扶他,「笨猴子,不要坐在这里,会死的。」

秦灿摇了摇头,费力地将颜璟推开,「别管我了,你先走,凭你的功夫你一定能出去的。」

「不行!」颜璟断然拒绝,态度强硬得前所未有,「要我丢下你自己逃命,不如先一刀杀了我!」

秦灿一愣,正对上颜璟灼灼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映着火光的关系,那样的炽热与坚定,让他心里一阵动容。

「你们两个要谈情能不能先出去再谈?」傅晚灯在一旁一边刨着墙一边抱怨道,「要死也等我先娶上媳妇再说!」

秦灿想笑,但是胸口又痛得厉害,这一屋子里五个男人,就算凑合也凑不出一个媳妇给你。

秦灿正要打起精神继续找可以出去的路,有什么东西「骨碌」、「骨碌」滚过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定睛一看,原来是颜璟先前砸飞施海棠手里那把匕首的核桃。

但是怎么会从那里滚过来的?

视线沿着核桃滚来的地方看过去,秦灿蓦地一愣,然后拍拍身旁的傅晚灯和颜璟,两人回过头来,秦灿用手指指前方,「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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