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这个人开始融进自己的生命里一样。
秦灿在走神的时候,嘴里猛地被塞了一个核桃进来,秦灿双手合掌讨饶地拜了拜,颜璟这才松了手。
「回去吧。」颜璟招呼了一声,转身走在前面。
秦灿跟在后面,把核桃从嘴里取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又塞回嘴里用后头的牙齿咬,但是根本咬不开,反而一下滑出来,在地上滚了很远。
秦灿本来要去捡,但是看到那颗核桃滚得很远,便放弃了,抬头,视线又落在那座破亭子上,整个人怔了一怔,接着走了过去。
「笨猴子?」
颜璟在他身后叫他,但秦灿像是没有听见,走到那口井边,肩膀上被人用力一拍,秦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颜璟。
颜璟看到他对这口井这么有兴趣的样子,侧首望了一眼,「你在看什么?」
秦灿道:「我觉得这口井……很像我睡在你房里的那一晚,做噩梦时见到的那一口……」
「你确定?」颜璟听过他的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因为梦里是晚上,并不怎么看的清四周,也只是看到的一刹那,眼前的情境和梦里的情景重合了起来,但并不能完全认定,秦灿只能含糊答道:「感觉有点像……」
火光一瞬间照亮了井底,除了沿着井壁生长的爬藤,井底下什么都没有。
「太阳太大犯迷糊了吧,枯井都差不多这样子,而且就算有人投尸,也不会选在这总是有人经过的地方的。」颜璟结论道。
秦灿站在那里有点不甘心的看着那口井,投到井下的枯枝烧得差不多,火光缩成很小的一团。
颜璟催促着快点回去,听口气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秦灿想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便转身要走,但就在视线离开那口井的刹那,井底有一点不同于火光的亮光刺到了他的眼角。
秦灿再转回去看时,井底的枯枝噗嗤一声熄了,但是从那黑乎乎的地方,他似乎感觉到有一束阴碜碜的视线直直射上来。
「笨猴子,你到底走不走?」
「我还是觉得下面有东西……」秦灿说着,回头看向颜璟,眼神有几分坚定。
颜璟很不耐烦地皱了下眉,然后沉下肩膀走回来,秦灿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以为是过来揪自己的,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步。
颜璟走回来,手往井口上一拍,「那就下去看一下好了……」说着抓过秦灿的手臂将他提起来头朝下的往井里一塞,紧接着自己也跳了下来。
幸而这口井不算高,从上面掉下来,没出人命,不过因为亭子的顶蓬还算完好,雨水不太容易落进来,所以井底的泥土并不是很松软,秦灿摔得浑身都疼,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
颜璟自然是稳稳当当的落地,弯腰从地上捡起阿二丢下来的烧过的枯枝,取出火折子甩了两下,红红的一点火光在黑暗里如流萤飞舞,蓦地一点光亮来自井壁之上,闪了一下。
颜璟将枯枝重新点燃,面向刚才发出亮光的地方,那里爬藤生得特别茂密,哪怕这里见不到光也没什么雨水。这几根爬藤的叶子依然油光碧绿。
秦灿扶着屁股歪歪地站起来,没有出声,就看着颜璟动作。
颜璟拨开爬藤,露出下面灰灰的泥石,一点米粒一样黄黄的东西嵌在石缝里,颜璟用手指抹了抹,那点黄黄的东西露出像是金子的颜色,周围的泥石掉落露出更多出来,有绿豆大小,大概就是这个东西见到火光而反射出亮光。
颜璟用手指敲了敲那颗金色的东西周围的井壁,就见泥石扑簌扑簌往下落,露出那里金色的东西旁边的凹凸,灰白色的,一颗颗排列整齐,像是牙齿一样。
「但是他看起来像是在笑,他嘴里还有一颗金牙……」秦灿讲述自己梦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竟然真的有……」颜璟低喃一声,接着手握成拳用力敲向那石壁。
「砰砰」的声响在井里回荡,接着就听「轰」的一声,井壁上一大块的泥土落了下来,两人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退了一步,漫起的灰尘挡住了视线,站在井口的阿大他们也被掀起的灰尘呛得不轻。
待到灰尘都落下,颜璟举起火把靠过去,就见落下泥石里的井壁上露出一张干枯的人脸。
那张脸几乎和骷髅无异,但并没有完全化作白骨,皮肉干缩变成黑褐色覆在骨骼上,空洞的,没有眼珠的眼眶就这么直直的望着颜璟。咧开的嘴,让秦灿觉得对方仿佛因为重见天日而在笑,有些凄惨,也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回去的路上颜璟把秦灿拖到了一旁。
「干什么?」秦灿当然没忘记颜璟那只手刚才碰过干尸,虽然他现在不像之前那样那么害怕尸体,但是多少心里还是不舒服。
颜璟一脸的兴致,「笨猴子,你什么时候梦一下,看看我哪天能在赌坊赢把大的。」
秦灿瞥了他一眼,没回他,心想:我梦到你什么时候赌输裤子倒有可能。
「干嘛不说话?」
「……」
「笨猴子?」
「……」
在枯井里发现的是一具男尸,年龄约莫二十七、八岁,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有三到四年。
由于枯井内的泥石干燥疏松,尸体停止腐败转为干尸状态,皮肉干枯贴骨,肚腹凹陷,但是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化为破烂无法分辨,身上唯一可以辨认的特征就是嘴里那一颗金牙。
尸体搬回县衙的第二天,秦灿和颜璟在验尸房里看阿大和仵作老魏对这具男尸进行验尸。
用热炭灰和喷了水的薄布拥盖在尸体上,尸体下面也铺热炭火和湿的薄布,隔了一个时辰之后,尸体皮肉软了,仵作用葱、椒、盐、白梅和糟研烂做成饼子,烤热后在尸体上隔着纸熨烫,片刻就在脑后显现出一道伤痕来。
「应该是被人打晕或者一棍子打死之后,藏进了那口枯井里的……」
阿大上千检查了下那个伤痕,然后又动作熟练的检查男尸的手指和脚以及鼻腔和咽喉,一边检查一边将结果报出来,秦灿则负责记录。
在旁什么事都帮不上的颜璟就只能看着,顺便嘲讽秦灿,「我看你这个县太爷索性让给阿大当算了。」
秦灿不予理会,只是将阿大说的都记下来。
见秦灿对于自己的嘲讽毫不在意,颜璟大概感觉有点无聊,见阿大检查结束,便道:「要发布告出去让白石镇的人来认尸吗?」
秦灿回头看向他,摇了摇头,「不要打草惊蛇。然后又看向那具干瘪的尸体,「说不定这人和白石镇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口枯井不过是藏尸的地方而已。」
「如果连身份都不知道,那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查起?」颜璟问道。
两人正讨论着,仵作老魏突然有些激动地插话进来,「大人,老夫想起来了!老夫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谁?」秦灿和颜璟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老魏指着尸体张开的嘴里露出的那颗金牙,「他、他叫于洪成,以前在庄家做管事,后来攒了点钱,就说要回老家做做小生意然后娶个媳妇,这走了之后再就没回来过。」
「老夫记得他的金牙,那时候总有人开他玩笑,说他对人家姑娘露齿一笑,人家姑娘就知道他有多少家底了。」
「他离开青花镇大约是多久之前的事?」秦灿问他。
老魏想了想,「挺久了……好像是在上上任县太爷来青花镇之前的那一、两年里的事情。」
阿大抬起头来,「大人,那个时候正好是推断出来的死亡时间。」
秦灿点点头,老魏是青花镇人,对于青花镇上的人要比县衙里其他人都熟悉。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于洪成,那么当年很有可能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隆台县,也许走出青花镇就遇害了,接着就一直被藏尸在白石镇前的那口枯井里。」
说完,秦灿不由皱起眉头,露出一副遇到棘手事情的表情。
这确实是一件很棘手又让人颇没有头绪的案子,于洪成到底是怎么遇害的?生前和谁结过仇?还是半路遇到劫匪?因为老魏提到他说拿着攒了的钱回老家成亲的……
这些疑问,全都因为时隔久远而变得错综复杂。
而且于洪成在外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他老家的亲人难道就不担心?也没有人来这里寻过他,这一点也十足奇怪。
秦灿和颜璟回到后院,正好碰到端着炭盆的小元。
小元见到他们两个,秀眉一蹩,「站住!给我站在那里!」个头小小的丫头,气势倒是很足。
秦灿和颜璟双双止了步。
小元将炭盆放在地上,把醋往上一浇,「滋」,冒起一阵白烟,然后就见小元手叉着腰对两人道:「都多大的人了,摸过死人还到处跑,不嫌晦气?熏过了醋赶紧回屋里把衣服脱了,我好拿去洗。」
秦灿翻眼看了下天上,而后回头看向颜璟,用眼神说:不愧是你们山寨里出来的姑娘!
颜璟瞪了他一下:有本事当面对她说,信不信她能直接撕了你的嘴。
秦灿自然是不敢的,只能乖乖去熏醋,熏得一身酸溜溜的味道,那身衣服再要他穿他也不肯穿了,急急忙忙跑到自己房里把衣服换了下来,拿着换下的衣服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颜璟那边也正巧开门。
小元拿这个木盆来收衣服,颜璟问道:「花瓶里的花今日换过了吗?早上的时候我还见它全枯了的。」
小元答道:「是啊,我换过新鲜的上去了。」
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秦灿抱着好奇走到颜璟房门口探头张望,「什么花?」
颜璟转身进房里从花瓶里抽了一枝出来递给秦灿,「就是这个。」
秦灿将花接过来,仔细打量,就见它花瓣很大又白,前端尖尖的,花姿优雅,叶片青翠娟秀,有点像是山丹,凑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芳香淡雅,沁人心脾。
秦灿想起来,那晚睡在颜璟房里,似乎闻到过这个味道,一阵一阵的,当时还以为是颜璟房里用了什么特殊的熏香。
「这是什么花?以前都没见过,味道也挺好闻得。」秦灿说道。
小元抓过秦灿抱在怀里的那团脱下来的衣服,往木盆里一丢。
「我也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在庄家的宅子里长了好大一片。」
「庄家拿地已经卖给了别人,旧宅子这几日也正一点点被人拆掉,我路过的时候见这花漂亮,就摘了一些回来,今早看到公子房里的已经枯了,就给重新摘了一些回来换上。」说完,小元就端着木盆走了。
秦灿捏着那枝花,脑中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开口道:「颜璟你说,那天晚上我做的梦会不会是于洪成的冤魂托梦给我,让我给他伸冤?」
颜璟「呵」的冷笑出声,「我睡在那间房里那么久了,怎么他不托梦给我?」
「你又不是县太爷。」秦灿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指不准谋财害命藏尸枯井的人就是你们山寨里的谁,人家敢托给你这个山贼头子吗?
颜璟抱着手臂回道:「那你就住在我隔壁,干嘛偏偏要在你睡我房间的时候来托?」
秦灿这下找不到话来反驳了,想了想,强词夺理,「兴许人家走错了,但正好本县太爷有先知,所以来托梦了,要是换到你,你肯定不会当一回事的。」说完后脑勺挨了一拳。
颜璟收回拳头的时候,手顿了一顿,说到噩梦的话,自己也做过的……
秦灿摸着后脑勺,看到颜璟失神的表情,「怎么了?」
颜璟回神,将手收了回来,然后摇头,「没,没什么。」然后转身回到自己房里。
秦灿捏着那枝花看着关上的房门,暗自嘀咕了一句,「奇奇怪怪的……」
于洪成在青花镇庄家做事的时间不短,所以只要问镇上的人庄家以前那个镶了一颗金牙的管事,基本上都有印象,但却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情况来,只说这个管事为人谦和、也挺朴实的,没有因为给大户人家做事儿摆什么架子。
不过毕竟庄家是有钱人,庄家宅子里的人看人时个个都鼻孔朝天,和镇上的普通百姓也没什么交流和来往。
于是秦灿头疼了,自己干嘛没事去注意那口井,不去注意的话不就什么都发现不了,那么现在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大难题摆在自己面前了。他完全忘了刚发现于洪成的尸体的时候是怎样的洋洋自得,夸自己是青天托世。
「那就把人给重新埋回去呗……你把人给挖了出来,现在又不能给人家一个交代,不如重新给埋回那里,说不定下任知县能帮到他,反正他已经在那里那么久了。」对于秦灿的头痛,颜璟出于师爷的立场提供了他的建议。
秦灿瞥了他一眼,谁知到下任知县什么时候来?说不定还没到青花镇上就被你们给吓回去了。
想想自己的遭遇,当个知县也能惊心动魄并且还招一县衙奇奇怪怪的人的,估计就只有自己了……
回去以后倒是可以大大的吹嘘一番,不过在回去之前,还很多事情要做。
秦灿叹了口气道:「庄家人都已经搬去了垣平县,我已经让阿大和阿二去垣平县找庄家的人询问情况去了,估计十日之内就会返回。」希望阿大和阿二能带回一点有用的消息。
十日之后,阿大和阿二从垣平县回来了,但令秦灿失望的是,因为事隔久远,庄家又搬迁过,他们两人带回来的那点消息对于于洪成为什么会被人藏尸在枯井里,毫无用处。
装老爷早年丧妻再无续弦,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若掌上明珠那样疼着。
庄家小姐到了婚配年纪,经媒人介绍嫁给了隔壁垣平县沈员外的次子,垣平县较之隆台县要富裕一些,于是庄老爷逐渐把生意转到了垣平县、也常住在那里,庄家宅子便就经常空关着。
直到前几个月,庄家差人回来处理旧宅才从对方口中听说,庄老爷子之前生了场大病,现在要在垣平县安心养身,不打算再回青花镇来了,所以才把宅地都卖掉,不过这些都和死去的于洪成没什么关系。
秦灿听他们两人汇报完,再次陷入郁闷的境地,手撑着脸发了一会呆,发现阿大和阿二还在等着他吩咐,便给风尘仆仆,满脸倦容的两人批了两天假,叫他们回去好好休息。
阿大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什么,「大人,我在向庄老爷打听于洪成事情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挺怪异的事。」
这么一说,阿二也想了起来,「对对对!我们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向庄老爷询问于洪成这个人,没想到庄老爷竟然勃然大怒,挥着拐杖让我们滚,你说这奇不奇怪?感觉于洪成好像和庄老爷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秦灿低头沉吟了片刻,但仅从这一点上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只能把这个奇怪的地方记在心里,然后就叫两人先下去休息,他自己一个人起身往厨房去了。
于洪成这件无头案始终没有进展,让秦灿略有些烦躁,而同时,县衙里也不安宁。
颜璟本来好好的,这几日突然脸色越来越差,总是走神打盹,风雨无阻每天晨起都会练刀的人这几日也停了下来,问他原因,他只是说晚上睡不踏实,但就算再怎么不踏实,也不至于整个人都憔悴了起来。
秦灿看他这样子,心里自然担心,担心要是有个闪失,被那边山寨里当这个三弟是宝的两个当家直接把自己活剐了,但颜璟又处处一副「不要你多管闲事」的态度,让秦灿暗暗冒火。
你以为我是真的没事要来管你?本小王爷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要不是你现在用着岑熙的身子,你要死要活的我都懒得管你!哼!不管就不管!死了我倒还省心!
话是这么说,不过转身就去药铺抓了两幅安神的药,回来嘱咐小元给煎了。
厨房里,小元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脸,正守着一个炉子,温火炖着药罐,盖子被热气推得噗噜噗噜作响,小元一副快要睡着的脸,上眼皮快要粘上下眼皮。
秦灿走到小元背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元一个激灵吓得跳了起来,后脑勺直接撞在秦灿鼻子上。
秦灿捂着鼻子示意小元去做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