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灿思忖了一下颜璟说的话,觉得似乎和镇上的失踪案件没有多大的关联,于是向书房走去。
他刚到青花镇上才几个月,要了解过去的情况最好就是去翻案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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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县衙的人几乎把青花镇连同后山能去的地方翻了个遍,但依然没找到小春的踪影,不过阿大他们倒是碰上了另一件事情。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找小春。
阿大按照那天小孩子说的,到他们那天摸小鱼的地方查看,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处坟地,还没走近,看见有两道人影匆匆离开。
凭着当捕快这么多年的经验,阿大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走到刚才那两人站过的地方,然后发现那里有个坟头上的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阿大知道这座坟,前段时间这户人家的儿子得病死了,从别处买了姑娘和孩子办了场阴亲,然后两人给葬在了一起做一对鬼夫妻。
当地风俗,少男少女尚未婚配因故而亡,其家人会托「鬼媒人」给孩子们说一门阴亲,一来让死者安息,二来福佑生者。
这户人家家底还不错,阴亲的排场也大,阿大想那两人大概是来偷陪葬品的,便将此事给搁在了一边。
第二天清早,正巧轮到阿大在镇口那里轮值,晨雾蒙蒙里,有两人蒙着鼻子和嘴巴,推了一架放满了夜香桶的板车正要出镇,像是来收夜香给作物施肥的隔壁村的菜农。
路上的人纷纷掩住口鼻避而远之,阿大看见两人眼神闪烁,又看两人身形眼熟,便将他们拦了下来,盘问了一番,然后就放他们走了,但是在两人推起板车的时候,阿大一掌一个拍在他们背脊上,两人哪里受得住铁拳神捕这一掌,齐齐扑倒在板车上,板车侧翻,夜香撒了一地。
阿大发现那架板车底部用草席绑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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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
秦灿官服整齐,表情肃严地撩开帘子走上公堂,后面跟着一身书生扮相的颜璟。
秦灿坐下之后,审视了一眼底下跪在地上的两人,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那两人一哆嗦,老老实实交代。
「大人,草民是隔壁村的张大牛和王二石,我们、我们犯的是……是盗尸。」其中一人答道。
秦灿掂起惊堂木,又是落在桌上一声响,「你们盗尸为何?」
另一个人答道,「大人饶命,草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今年收成不好,全家上下好几口人,张张嘴都要吃饭,草民走投无路,听说青花镇上有人家花了好几十两银子买了个死掉的姑娘给他们家儿子结阴亲。
「白石镇上正好有一户人家托鬼媒人给自家的儿子说阴亲,我和大牛就寻思着,既然这女娃刚入土,估计腐坏的不严重,可能少卖出点价钱,但多少也是钱啊,于是就来……就来偷尸体了。」
由于阴亲一般都是十四岁以下的少男少女才结的,不是随便死了一个姑娘就能去说媒结阴亲,故而两人才会打起了已经落葬的人的主意。
「那你们可曾还盗过其他尸体,近日青花镇上有少女失踪,是否是你们二人所为?」
那两人连忙摆手摇头,「不是,绝对不是,我们俩也是第一次干这个事,大人你瞧,我们还没偷出去就被发现了。」然后双双苦着一张脸。
秦灿想,两人确实手法挫劣,被阿大一眼就识破了,便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念在你们两人是初犯,又对罪状供认不讳,本官现在宣判——张大牛、王二石,今两人犯盗尸罪,量其二人对罪行供认不讳,知错认错,故从轻处理,责杖二十,立即执行。」
说完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丢在地上,一旁执着水火棍的衙役将两人带下去刑罚,然后秦灿起身,「退堂!」
从公堂上下来,秦灿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堵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却又卡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于是只能蹙紧眉头努力去想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颜璟跟在他后面,见他一脸痛苦的样子,便道,「你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说谎了?」
「不是……」
颜璟又道,「原来一个死掉的姑娘能卖几十两……有些人活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难怪会起歹心。」
秦灿突然停下脚步,害得颜璟没能刹住直接撞了上去,狐疑地看他,就见秦灿突然抬头一捶手掌,转身抱住颜璟凑过去就在他脸上吧唧香了一口,「好祖宗,多亏了你这句话!」
说罢秦灿松开颜璟一个人就脚步匆匆往书房跑,再次留下颜璟一个人怔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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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元姑娘,这么晚了上哪去?这太阳都要下山了。」
街上有人见小元挎着个篮子往镇外头走,便好奇问道。
小元停下来沉了口气,然后小小声道,「还不是我们家爷,突然想吃什么金丝蜜枣,这玩意叫我上哪里去找,好在我想起来山寨里还留着一些,我现在就回山上给他拿去。」
街坊点点头,颜三……不对,那位颜师爷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然后嘱咐小元,「早去早回。」
小元笑着和那街坊挥了挥手,「没事,这山路我闭着眼睛也能走。」
虽说青花镇就在云龙山山脚下,但是要去黑云九龙寨,要走一段山路才到通往山寨的那条道,上山还要走不少路。小元虽然熟门熟路的,但是取完东西还被虞老大万老二拖着询问了一番他们三弟的近况,等到下山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小元提着个灯笼沿着山路慢慢往着山脚下的青花镇走。
笼罩在夜幕里的云龙山是非常吓人的,漆黑一片,风吹过,路旁的枝叶就哗哗作响,摇曳的树杈就像一个个形态怪异的人。而远处较低的地方稀稀落落亮着灯火的地方就是青花镇,这么看过去,就像是镶在夜空中的星辰。
小元走着走着,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接着神色有点紧张起来,走了没两步,脚步渐渐急了起来,不时回头看去。
灯笼照不了多远的地方,前后的山路黑洞洞的就像是能把人吞噬进去的山路。
小元越走越急最后跑了起来,但是山路崎岖,四周又暗,小元一脚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子上,脚一崴,整个人摔在地上,灯笼滚到一边,「噗哧」熄灭了。
小元摸索着拾起篮子想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崴到的脚刚碰到地上,脚踝那里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她又跌在地上。
这一次小元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恐。四周除了枝杈摇动的「哗哗」声响,以及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儿一、两声尖锐的叫声,还有一个脚步声正从后面渐渐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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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之前,白石镇上正在举办一场阴亲。
堂前摆着两具结着同心结的棺材,除了新人是死人,其他一切都和一场普通的婚礼一样,堂上的双亲虽然一身红色喜庆的装扮,但脸上的泪痕未干还要强颜欢笑当成是一场真正的喜事。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了好几个捕快。
坐在堂上的男主人一下站了起来,「你们要做什么?没见这里正在办亲事?」
阿大看了眼四周在坐的宾客,向跟着一起来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几人上前走到棺材那里就要揭开棺木盖子,堂上的两人和众亲友一起扑向他们,不让他们动手。
「你们要做什么?不准动我儿子的棺木!」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这些人让你死了都不安生。」
一时间呵斥声哭喊声混成了一片,陷入骚乱中。
就在两边人扭做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其中一具棺木的盖子飞了起来落在一旁地上,阿大一脸沉静的将手收了回来。
那两位家长和亲友没见过有人单手就能掀开这么沉重的棺木的,一时给惊得噤了声。
阿大走上前往棺木里一看,发现躺在棺木里的,正是给换了凤冠霞帔、化了妆的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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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山往青花镇的山路上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惊得林子里的禽鸟一阵扑腾,枝叶摇动,就见一抹抹黑影刷刷的在林子到处乱飞乱撞。
一片漆黑的山路上,有人「呜呜」地挣扎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一下亮堂起来,好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提着灯笼从路旁树丛间跃出来,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
秦灿也在跟在那些人身后,正要开跑被颜璟一把拉住。
「跑什么跑,去了也帮不上忙。」
秦灿回头看见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点生气,「小元好歹是个姑娘家,要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她还在山寨里的兄弟交代?」
颜璟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才对。」说完便率先走在前头。
秦灿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这才跟了上去,待走到事发的地方,就看到一幅让他目瞪口呆的画面。
——身材娇小、看着杀只鸡都困难的小元,竟然将个人高马大的大汉按倒在地,一手擒住对方一只手拉到身后来,她自己则骑在对方身上,用脚钳制住那大汉的另一只手和腿脚,空着的那只手每个指缝间夹着一枚飞镖,其中一枚贴着那汉子的鼻尖插在地上。
那汉子脸上已经青肿起来,哼哼唧唧着,一旁那棵大树的树身上还钉着一整排的飞镖。
「你爷爷的,打劫打到你姑奶奶头上来了,知道你姑奶奶是谁吗?在这地头上只有你姑奶奶我和兄弟打劫的份,哪时候轮得到你?哼唧什么?再哼信不信姑奶奶这就挖了你那对招子?!」
阿斌和阿丁走了过去,笑着夸赞,「小元的身手还是这么灵活。」
小元站起身,颇为骄傲的扬了下下巴,「那是,要论这镖法山寨有几个人是我小元的对手,别说暗中视物,就是飞苍蝇都一个不差。」
说完,小元撩起衣服将手上没使出去的飞镖插回腰带上,于是秦灿得以看见她腰上那一圈明晃晃的利器,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颜璟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这么惊讶,「我就说你不用担心的,黑云九龙寨的姑娘,没几个不能打的,你现在明白大哥二哥为什么要送个人来服侍我们起居了吧?」
秦灿嘴角抽动了两下,呐呐地答道,「明白了……总算明白了……」
同时心里在咆哮:明白个鬼?!
以后小元做错事情自己还敢对她发火吗?敢吗?有你一个高兴也打人、不高兴也打人的家伙在已经够呛了,现在服侍自己的丫鬟还是个暗器高手,说不定哪天在背后嘀咕她的时候就「咻」的飞来一把刀子,怎么扎上自己的都不知道就直接去了。
秦灿背脊上的冷汗那个嗖嗖地冒啊。
阿斌阿丁把地上的人拖了起来架着,小元一见站在那里的秦灿跟颜璟,一脸高兴地跑了过来。
「大人,爷,你们也来了?我就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吧。」说着小元一拍平平的胸脯,「我是不是很厉害?三下两下就把大人要抓的劫匪给抓到了,多干净利索……」
「他不是劫匪……」
秦灿却打断了她的话,神情肃敛,看了眼被阿斌和阿丁架着的人,又看向阿二,留意到他的视线,那边正在收拾散落了一地的东西的阿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讶异了一下,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就是杀害玉娘和小春的凶手。」秦灿缓缓吐出这句话。
Chapter 10
县衙里响起升堂的声音,秦灿官服端正地坐在堂上,下面跪了好几个人,除了小春的家人,那晚被抓的男人,还有镇上专门给死人牵线搭桥的「鬼媒人」刘嫂子。
待到两旁衙役们的「威武」声和水火棍落在地上的声音完全落下,秦灿一拍惊堂木。
「刘荣,刘氏,你们二人可知罪?」
刘荣脸上的瘀伤还没有褪掉,低着头没有说话,一旁的刘氏先开口道,「民妇不知所犯何事?」
秦灿说道,「杀害玉娘和小春,以及意欲谋杀小元……」
底下小春的奶奶一听这么说,手一指一旁的刘荣,「原来是你们害死我们家小春的……」顿时两行眼泪止都止不住,扑到刘荣身上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你把小春还给我,你还我们家小春的命来!」
衙役连忙上去将小春的奶奶拉开,小春的奶奶转向秦灿这边哭嚎着,「大人,你一定要将这丧尽天良的两人绳之以法,为我们家小春伸冤,还她一个公道。」
秦灿点了点头,「本官自然会让这两人的罪行曝之天下,让他们为过去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坐在一旁师爷位子上的颜璟侧首看向秦灿,只见他一身官服穿戴整齐地坐在那里,隐约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不像刚来的时候,穿上官服也还是个书生的模样,被自己一瞪就缩成了一团……
虽然现在更有官威,但他还是觉得以前那个样子的秦灿更有趣,不过好在他脱下那身官服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想到这里,颜璟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抹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浅笑,然后回过头来继续听秦灿审案。
让小元日落前出镇,日落之后回来,确实是秦灿的主意,而且还要求沿路最好让越多的人知道,然后安排好人手蹲守在沿路的树丛里,静观其变。
问秦灿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却闭口不肯说,那日跑回书房之后,秦灿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晚都亮着灯,后来又重验了玉娘的尸体,之后就是让小元出镇将疑犯给引了出来。
只有在抓到疑犯的时候,秦灿才说了这人是害死了小春和玉娘的人,但大家都很疑惑,玉娘身上的伤是那只鸡妖留下的,怎么会是被人故意害死的?而且秦灿又怎么知道对方在打小元的主意,并且这么有把握用小元一定能将对方引出来?
那刘氏依然不肯认帐,「大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玉娘和小春是民妇所杀?那玉娘众所周知是被前些时日扰得镇上不得安宁的鸡妖害死的,大人您不能把什么事都推到民妇身上,民妇这才叫做冤枉。」说罢还惺惺作态地提起袖子拭了两下眼泪。
秦灿又掂起惊堂木拍了一下,「那好,本官一件一件事情问你……白石镇上白家小儿子的亲事是你牵线搭桥的,对吗?」
刘氏点点头,「白小少爷是白家老爷的老来子,白老爷念着他年纪小小就离开人世便想张罗着给他办场阴亲,所以就找上了我……」
秦灿又道,「那和白家少爷结亲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刘氏想了想,然后道,「是我们镇上的小春,但小春真的不是民妇杀的。」
「小春失踪之后就杳无音讯,明知道小春家人在找她,你为什么不告知她的家人,而是要悄悄的让小春和白家少爷结亲?分明就是你杀了小春!」
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皆都悄悄议论开来。
刘氏长了一张尖腮瘦脸,看着就有些刻薄不好惹,此刻敛下眼皮,眼珠子在下头滴溜溜地转。
颜璟看在眼里,暗暗一捶桌子,「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直接上夹棍,我就不信她还不承认。」
秦灿闻言,嗤笑了一下,却是道,「刑讯逼供多冤案,要让他们自己将罪行都供述出来才行。」
那边刘氏眼睛转了转,想好了对词,「大人……说来只能怪民妇一时财迷心窍,白家开出了不少酬金,可惜民妇一直未找到合适的姑娘,所以在后山小河边发现小春命已归西后就擅作主张……擅作主张……」
秦灿听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转而问了其他的问题,无非就是玉娘死的那个晚上,她都在做些什么,刘氏侃侃而答,言辞间听不出任何的破绽。
跪在她一旁的刘荣低着头始终没有出过声,但是身上滋出来的汗却是越来越厉害,几乎湿透了他身上的衫子。
「那么,你要怎么解释,你的丈夫刘荣,昨晚在云龙山往青花镇的山路上袭击县衙里丫鬟小元?」
「大人,你那丫鬟是黑云九龙寨的人,谁知道到底是民妇的丈夫袭击她,还是她想袭击民妇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