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力气睁开眼睛,第一眼,在灯火恍惚里看到的是笨猴子担心的神情,焦急地唤着自己的名字,第二眼,秦灿身后那个袭过来的黑影。
颜璟想也没有多想,双手抓着秦灿猛地将他压倒,两人霎时换了个位置。
青犊刀不知道在哪里,颜璟身上也没有别的刀剑,只能将右手手指蜷成鹰爪朝着袭过来的鸡妖伸出去。
秦灿几乎不敢下面发生的事,大叫着「不要!」猛地闭上了眼睛,同时腥热的液体溅了自己一脸。
过了片刻,耳边传来「嘀嗒、嘀嗒」的水滴滴落的声音,他自然知道那个不是水的声音,但是也不敢想,感觉到身旁那人的胸膛还在急促的起伏,秦灿缓缓睁开眼,蓦地跃进眼中的是那只鸡妖离得很近放得很大的鸡头,两眼铜铃一样的圆睁着,嘴开合着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越来越多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滴在自己身上。
秦灿一急猛地将鸡妖推了开来,却发现鸡妖身上一个血窟窿,被秦灿推开后就缓缓倒在了一旁,身体抽搐。
而颜璟伸出去的那只右手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秦灿看过去,发现刚才自己被压倒的时候不小心扯了他的衣服,将他的袖子生生撕了下来。
于是从手腕到肩膀的九头蛇刺青裸露在外,殷红的血从手臂上挂下来,那蛇身浸浴在鲜血里,每一片鳞甲都似注了生命一样的栩栩如生,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喷洒在肩头昂首吐信的蛇头上,仿佛那是蛇血红的眼珠一样。
秦灿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情况,颜璟缓缓将手收了回来,也是一脸的惊讶,只是电光石火瞬间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弄明白,似乎那鸡妖袭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突然变得有些惊恐和害怕,没有躲开自己的手,被自己给刺穿了……
两人看着倒在那里的鸡妖的身体,急促的喘息,怦怦乱跳的心脏,这才缓缓平息下来,颜璟回头看向秦灿,然后注意到秦灿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到此刻还在紧张得发着抖,于是颜璟紧了紧手指,让他安心。
指尖的微动让秦灿回过神来,他愣愣的看着颜璟,死里逃生之后产生的不真实感因为颜璟这个动作而变得实在起来,不由失声轻笑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回过头去。
「快,狐狸的内丹。」
阿大反应过来,走到鸡妖身旁,看了看鸡妖,然后蹲下身来一手掐着它的脖子一手从颜璟刺穿的那个血窟窿里伸进去,一阵摸索。
「不要!你们要对阿福做什么?!」
因为听到围墙倒下的声响,阿二手里一松让小少爷挣脱了开来,他们追着他到巷子口,就看见他们的三当家倒在地上,一只手伸着刺穿了那鸡妖的身体。
阿二一把拉住小少爷,「小少爷,那已经不是你的阿福了!」
小少爷一脸愤恨地回头,脸上挂着泪水,「是!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它都是我的阿福。」说完再次挣开阿二的手跑了过去。
阿大从鸡妖的身体里掏出两颗珠子,一颗赤红有着琉璃般光华转动,还有一颗墨如黑夜,想是这鸡妖的。
失了内丹的鸡妖身体剧烈的抽搐着,费力撑开眼皮,却还想要动。
秦灿看过去,发现它正费力地向着朝这边跑来的少年伸出手去,但在少年跑来之前身体冒出一阵黑烟,急遽缩小,黑烟散去后,地上只有一只伸脖子蹬腿快要不行了的鸡。
「阿福!」小少爷哭着把地上的鸡抱了起来。
阿大伸手想阻拦,秦灿朝着他摇了摇头。
那鸡看起来就是不行了的样子,也构不成什么大危害了。
一阵夜风而过,将灯笼里点着的蜡烛吹得四下飘摇,寂静的四周,只有少年断断续续哽咽的哭声,撕心裂肺,哀怮凄惨,让在场的人都有所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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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秦灿带着人敲开了酒楼的后门,在后院看了阿二指的那个笼子,然后他也注意到了搁在笼子上用来杀鸡的刀子。
「它到底是怎么成为妖的?」颜璟问道。
秦灿留意到刀子下面那片泥土有经常被翻啄的痕迹,「我猜想,它每天看着同伴在自己眼前被宰杀,又无意尝了同伴的血,久而久之,就变了心性……」
「咯咯咯,阿福,你要乖乖的啊。」
听到声音,几人回过头去,看见酒楼的小少爷手里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鸡,爱怜地摸着它的背脊,往楼上走去。
一旁伙计道:「昨晚小少爷抱着死了的阿福回来,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谁哄都不听。不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今天早上另一只鸡笼里的母鸡孵出了一窝小鸡,少爷见了,指着其中一只眉开眼笑起来,硬说是阿福回来了。
「那一窝小鸡只只都一个样,怎么偏就指着其中一只说是,下人们就顺着他,说一定是阿福舍不得小少爷又来找小少爷了……虽然是骗他的,但总比哭坏了要好吧。」
秦灿看看已经走上楼的小少爷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手里捏着两粒珠子其中黑色的那一粒,脑海中浮现起那只鸡妖死去前的画面。
狐狸说鸡妖丧失了本性,但它还对养大它的主人的声音有反应,多少还有一点心性在的吧,至少最后一刻,它应该是记起了自己。
颜璟抱着狐狸,用手臂撞了撞秦灿,「好了,我们快走吧。」
秦灿点点头,背手身后和颜璟两人走了出来向镇外走去。
虽然夺回了狐狸的内丹,但是不知道要怎么还到狐狸的身体里去,从来没遇到这种事,而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住在破庙里的那个怪人。
这次到破庙的时候没有前一次来的惊悚,不过那黑漆漆脏兮兮的屋子,以及里面像是沉淀了很久很久岁月的压抑,依然让秦灿舒服不起来。
章殊先生见到他们来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接过千宵的时候像是认识的那样抚摸着千宵的毛皮说道,「当年见它还是只只敢躲在洞里探出脑袋来张望的小家伙,抢过我手里的果子就躲进洞里去,没想到已经这么大了,还修炼成精了……」
秦灿略有些惊异。
按理说,要修炼成精没个百八十年的是绝不可能的,章殊说见过小时候的狐狸,如果不是章殊胡说八道的,那章殊岂不是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怪?
转念一想,不过能有这等本事的人,说不定就是只老妖怪,比如什么千年柏树精之类的……
就在秦灿在东想西想的时候,章殊拿过狐狸的内丹,按在他的腹部,嘴里默念着什么,那内丹发出光来,待到光消下去之后,那内丹便不见了踪影。
章殊将狐狸递还给颜璟,「好了,这样就好了。」
秦灿看看颜璟抱着的狐狸,依然闭着眼睛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他还能变成人形吗?」
章殊咧着嘴,笑着答道,「能,怎么不能,虽然伤了一点修为,但是只要待在县太爷您身边,他恢复起来会很快的。」
秦灿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意思。
章殊说完,将颜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角的笑意更盛,露出一口参差不齐沾了污渍的断牙,「三当家多和大人处处,也会恢复得很好的。」
这下就让秦灿莫名其妙了,颜璟又不是狐狸,难道也会受自己身上那点天子气的影响?算了,这人怪怪的,还是不要多和他搭话。
将带来的米面点心鸡鸭鱼等食物留下来,秦灿和颜璟正要准备离开,秦灿的眼角余光瞥到一点光亮在桌角那里闪了一下。
秦灿定睛一看,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那样走过去,从地上将那个发着亮光的东西捡了起来。
原来是一片白玉雕的小树叶,叶子的形状有点奇怪,以前没见过,虽然小,但是上面的叶脉根根清晰,就像真的树叶一样,对着光照,叶子表面有如同珍珠表面那样温润的光泽,并微微反射出白光。
「这是什么东西?」秦灿问道。
章殊从他指尖将玉叶取下来,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大人没听说过吗,高石沼上有神宫,宫内遍布金枝玉叶珍珠果实的三珠树,三珠树生赤水之上,花叶落入赤水,饮之,会沉睡三百年,三百年后醒来便可长生不老……大人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秦灿将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什么长生不老的三珠树,不吃不喝睡三百年那是神仙才能干的事,寻常人不早成骷髅了?……果然这人神神鬼鬼的。
「这种东西只有先生您这样的人才适用,本县还有要事,告辞了。」说完便拉着颜璟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的时候,看到章殊还在对着自己笑,那笑让人整一个由心到外都感觉恐怖发毛。
狐狸能够平安,秦灿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而且祸害镇上的那只妖怪也收拾掉了,让秦灿心情更加惬意,在回县衙的路上,和颜璟说着今天让厨房多做一点,晚上在院子里摆一桌,县衙里的人都好好的吃一顿。
但是回到县衙之后,却发觉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大家神色沉重,看到自己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秦灿将阿大拉到一边,问他。
「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大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大人你听了可要撑着……」
听他这么一说,秦灿的心猛得被吊到了嗓子口,不由掐紧了拳头。
阿大说道,「刚才在镇上的河道里……找到了玉娘的尸体……」
秦灿只觉头顶之上「轰隆」一声响,顿时两眼发黑,脚一软,一下坐在了地上。
Chapter 9
玉娘的尸体颈脖上有被那鸡妖咬到的痕迹,但真正的死因是溺水而亡。
「玉老板身上并无其他伤口,初步可以排除被人杀害的可能。应该是玉老板受到鸡妖袭击之后一路奔逃,但由于对青花镇上的巷子还不熟悉,加之天色较暗,故而落进了河道里……」
阿大说完,秦灿又看了一遍玉娘的尸体,这才点点头,阿大用白布将玉娘的尸体盖了起来。
走出验尸房的时候就看见平时颇为泼辣的小元在那里「嘤嘤嘤」的哭。
「阿二大哥,都是我不好,那天晚上要是把玉姐姐留在县衙里过夜就好了,明知道外头凶险我却没有阻止她走夜路回去,也没叫上个人送送她……」
阿二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伤,只是眼神黯了一截,没有说话,抬手摸了摸小元的脑袋,意思是并不是她的错。
秦灿本来还很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并且多少有点自责,如果自己早一点抓住那只鸡妖的话,也许就不会让镇上的人受袭,玉娘也不会因此丧命。
想到这里,秦灿抬头一拳捶在院里的石桌上。
走在前面的颜璟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秦灿这番举动想来他一定是把这件事都怪责在自己身上,就像当初岑熙的死,他也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才害死了岑熙。
虽然秦灿现在不表现出来,但颜璟很清楚,他从没有放下过这个心结……然后现在又要多了一个。
说实话,这样的人最不适合当官。
颜璟一直觉得适合当官的人必要两袖清风耿正明节,对自己对旁人甚至对家人都感情淡薄,这样才不会扰乱断案的公正。
但是这样的清官往往秉持着不把山寨除清就誓不甘休的态度,不会来好言相劝招安,也不给任何退路,唯有连根拔起赶尽杀绝这一个念头,所以他不会让这样的官留在这里成为山寨的大敌。
秦灿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那个气度,也没那个胆量,但他也有不容逾越的原则,更多了一点人情味,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份人情,让他在处理案子的时候多少会受到影响,尤其涉及到亲近的人。
颜璟虽然不喜欢玉娘,看到秦灿和玉娘过分亲热心里还总是不舒服,但玉娘的死让他也不好受,毕竟也算是半个相识的人,再看到秦灿那副自责的样子,就更加不知道该做什么。
颜璟,黑云九龙寨的颜三当家,从懂事之日起就过着抢劫掠夺的日子,在追逐与威吓之中品尝快意,从来不知什么是可怜、什么是难过,要是有兄弟遇难,不过是撒一捧土、敬一杯酒,他们本来就是脑袋悬在裤腰上的人,生死之事看得太淡了。
但是认识秦灿之后,才发现,自己那一种并不叫看穿与看淡,而是从来没有体会。因为心里不曾存有感情,故而才会不在意。
而前一晚,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一刻,命悬一线之时,自己几乎停住了呼吸与心跳,脑中蹦出的唯一念头就是不能让秦灿死,而身体早已先一步动作将秦灿按倒在地让自己和他互换了一个位置。
颜璟回过神来,走到秦灿身边,想说什么,但他实在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于是抬手放上秦灿的肩膀,沉默了一下才道,「忙东忙西一整天的,先去吃点东西吧……」
秦灿抬头,正对上颜璟的眼眸,愣了一下,而后微笑,「我吃不下……」
顿了一顿,秦灿抬手,覆上颜璟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轻声补了一句,「谢谢。」
然后两人都没了声音,有种淡淡的东西在两人一边流转一边化为千丝万缕,将两人细细密密地缠绕起来……
「大人……」
阿大的声音让两人回过神来,比起先前雷打一样跳到两边分开的那一次,这一次两人却是极为自然的分了开来,秦灿还向颜璟点了点头,似乎示意他,自己可以的,不用担心。
强打起精神回过身来,「什么事?」
「大人,小春的奶奶来敲鼓鸣冤,似乎是小春失踪了好几日,要大人帮忙把小春找回来。」
秦灿觉得额角有点发胀,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听到说小春失踪,秦灿第一反应就是小春和玉娘一样说不定也是遇害了。
听小春的奶奶讲述,小春失踪是在被咬之后的第二天,白日里小春和镇上其他几家小孩子一块儿出去玩,但是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询问了那几个孩子,都说是去后山的小河里摸小鱼玩,太阳落山之前一起回来的。
于是家人急了到处去找,找了几天却一直都没有音讯。
今天早上镇上都在传闻县衙的人打死了那个祸害镇上并袭击人的凶犯,原来是只鸡妖,但是香玉酒坊的玉老板不幸遇难死了。这一说把小春的家人都给吓到了,连忙到县衙来报案。
秦灿听完之后想了想,那些小孩子是太阳落山之前就回来的,而那鸡妖出没一般是要三更过后,那么小春回来之前这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
而且她还被鸡妖袭击过,不会不把天黑要回家的这件事谨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事情重要到让她忘记了这一点?
秦灿安抚了老人家的情绪,然后对着阿大道,「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很辛苦,日夜忙个不停一直没有休息,但是这件事也刻不容缓,你让县衙里的人都去帮忙找小春,重点盘问下那几个小孩子,看看小春失踪之前有什么不对的情况。」
然后秦灿便让老人家先回自己家里等消息。在送老人到县衙门口的时候,老人突然回过身来,「大人,青花镇每年都有孩子失踪,找都找不回来,是不是都是那只鸡妖干的啊?」
秦灿摇了摇头,「那只鸡成妖也不过数月罢了,袭击人也不过数十日,之前的应该都不是它干的。」
于是老人家激动地握住秦灿的手,「那大人你可得好好查查,说不定还有只更厉害更凶恶的妖怪……我的小春哟……」老人一提起失踪的孙女就悲从中来,颤颤巍巍地抹着眼泪往家里回。
秦灿思索着老人家说的话,想起鸡妖刚刚开始袭击各家家禽的时候,有人也和他说过,青花镇上一直有孩子失踪的事情发生,故而才让人从山寨调了几个人来当学堂的护院。
可是从老人家的描述里,感觉小春的失踪似乎并不关鸡妖的事。
玉娘被袭击,但是尸体是找到的,青花镇就这点大,如果小春也像玉娘那样遇害了,没有理由会找不到尸体。
回到后院,见颜璟还等在那里,秦灿便道,「刚才老人家和我说,青花镇每年都有孩子失踪,之前也有人和我这么说过,是这样子吗?」
颜璟低头想了一下,然后道,「我之前一直在山上,不太关心镇上的事情,不过不能随意进入云龙山后山,会触怒山神、被山神的看门兽吃掉的传闻倒是一直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