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随意
随意  发于:2013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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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却不作答。疲倦和疼痛慢慢地包围了他,他知道自己已不再具有往日那般迅速的复原能力,因为他逃脱了山的束缚,却也失去了山神的祝福。

但是,已经结束了……

他闭着眼睛,在一片迷蒙中,他似乎看见山的影子,缓缓地消逝在视线的尽头。

就如同帷幕落下一般,黑暗遮去了一切光亮。

他静默了许久,直到天地的呼吸都安静下来,只有潺潺的水声,永不停息地流逝着。

顾箴吸了一口气,说:“我们走吧。”

两人就着溪水稍稍做了清洗,便沿着水流向外走去。他们很久没有进食,亦缺乏休息,虽然身心都已经极度疲倦了,但一想到很快就可以离开此地,依然感到欢欣鼓舞。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平坦开阔,顾箴听到远远地传来人声,心却越发沉痛起来。

到达山脚的村子后,他将谢泽送到郎中那儿治伤,又带他回了自己的居所。

入夜之后,顾箴把谢泽撵到床上,自己却只在床边坐着。两个人慢慢地说着一些闲话,谢泽因为喝了用于镇静的药,很快倦意上来,声音也弱了下去。

“原本早就该告诉你,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顾箴站起来,背对着他,盯着幽微的烛光,像是自白般地说,“我……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我要去找师兄——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亲手替他收殓。总得有人看着这座山,就算现在……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人。我要找两个孩子,等他们记牢了山里的路,我就来找你……不需要太久,三年就足够了。你若是愿意等,现在便同我约好了。可你也不要记挂我,若是我没有来……你就把我给忘了吧……你可……答应我?”

“天命难测,死并非是不幸,而活着也不一定解脱。”这是山神曾对谢泽说过的话,也许谢泽已然忘记了,顾箴却清清楚楚地记得。

他已经不在属于这座山了,可他却依然走不出自己的牢笼。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这边只有谢泽一个,那边却是一座山,和所有山下的人。

谢泽一直没有回答。顾箴知道他还醒着,也知道他一定会诺。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虽然是自己提出的约定,可他到底没法给任何人一个期许,到最后失约的,一定是他自己。念及此处,他的心便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谢泽忽然轻轻地喊了他的名字,他便折返到床头。谢泽似是已经困极,却还是低声道:“那我就在这儿等你。”

“不行。一字堂的人若贼心不死,你又一直留在这儿的话,岂不是给村里人找麻烦?”顾箴说。

“那好吧。”谢泽说着,把脑袋凑到顾箴的手边,又闭上了眼睛。

夜里,顾箴次日清晨,顾箴醒来的时候,谢泽已经不在了。桌上摆着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一个地址。顾箴跑出去问村子里的人,才知道谢泽天没亮就出发了。

他紧紧地捏住了信笺,一瞬间又觉得这一张薄纸,滚烫的如火团一般,竟教他拿不住。

他把信笺贴身收好了,又默默地呆立了一会儿,才出门去找村长。同村长商量好后,又隔了几日,他收拾了一些衣物,便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上山去了。

尾声

这一年冬天,雪下得极大。光秃的枝桠被积雪压得低低的,一阵风过,雪便全都落到了行人的头上。

年关将近,医馆里也没什么人来,谢泽清闲得很,每天傍晚都跑去湖边看雪。

夜深的时候,他就温一壶酒,一个人坐在窗边慢慢地酌着。

窗外风声萧瑟,卷着雪子从窗缝里漏进来。屋里昏暗,只有一点烛光如豆,摇曳着,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不知不觉喝得多了,他就直接趴在桌边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冻得醒了过来,才迷迷糊糊地起来更衣。

两年来,每个夜晚,他几乎都是这么度过的。为了躲避一字堂,他反复搬迁了几次,不过后来他们也知道了事由,就不再来找他的麻烦。他不是没想过去找顾箴,但那边却始终拒绝让他去——理由无非是那一个:好不容易从山里出来,就躲得越远越好。

隔了几个月,顾箴就会有信来。顾箴大概上学时没怎么用心,字写得很不好看,而他又不善言辞,所以有时候,干脆只在信封里装几片新鲜的叶子。等信送到谢泽手里的时候,那些树叶的颜色已然黯淡了。隔个半年,那边还会送一些山珍和干货来,谢泽就回寄一些药品。

今年的信,似乎来得晚了些。谢泽想也许是因为大雪阻塞了道路,却又忍不住担心。

次日清早,谢泽到医馆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门外等着他了。

谢泽以前从未见过那个人,他看上去像是行脚的商人。眼见谢泽来了,他立刻迎上去,将一个长长地包囊,一个小盒,和一封信交到谢泽手里。

谢泽将沉甸甸的包囊拿在手里,就知道里面是一把剑。送信人连房门也没有进,就顶着风雪匆匆离去。他一直垂着眼睛,似是不敢与谢泽对视。

谢泽把信放在桌上,却迟迟不愿意去拆。这封信,无疑是顾箴送来的——他一看信封上的丑字就知道了。

可这把剑呢?

夜晚来临的时候,他才敢去读这封信——或许他仅仅是觉得,没有必要再等待了。

“我原本是想把哨子给你的,但那毕竟是山神的东西,也不怎么吉利。这把剑原来也应该留给那两个孩子的,不过他们还太小……”

信上的字不是顾箴自己写的,那字迹很稚嫩,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大张,周围还有斑驳的原点,似乎是不小心弄上去的手指印。

“创伤能够迅速愈合,并不是天生的体质。在山上五年,之所以能活下来,全仰赖于山神的恩惠。我若想离开,就得把这份恩惠,全都还给他……

“天命终究是应了,我早该想到。我要离开这座山,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一直怕天命也应在你身上,所以不敢让你来,却依然让你等。我让那两个孩子替我写信。他们还太小,不懂得这些,但愿他们以后也不要懂。”

信写得很含糊,有的话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却又读不懂意思。谢泽不愿凭这只言片语,去猜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结局已经不会再改变了。从一开始万事就皆有定论,山神说过的,天命是比死更痛的东西。

末了两行,写了些“勿念”之类的话,最后是顾箴的名字,笔画抖得厉害。大概也只有这两个字,是顾箴自己勉力写的了。

信封里还有张纸,是他当时留给顾箴的地址,已经有点儿旧了,但看得出保管得很好。

顾箴把他们原样折好了,压在小盒的下面,慢慢地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的手抖了抖,有一两滴洒在了桌面上。

窗外的雪似乎停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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