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紧张,能钓上来么?”
子卿愤愤地一甩钓竿。“本来都上钩了!”
我实在忍不住喷笑出来,手下抱得更紧。
那鱼竿荡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旭日下看得分明,钩直且亮。
有鱼上钩除非是奇迹。
子卿见我笑,脸也气红了。“你成心的是吧?”
晨曦中他白色肌理莹然如玉,称着那一片潮粉,加上之前钓竿甩上面的几粒水滴,只看的我心中一荡,不由亲了他一口。“我故意什么,便让你安心钓了,又能有鱼上钩么?”
子卿起手推开我。这一下手劲大了,看来真有些生气了。
“你等着看。”他淡淡地挑眉,不再理我,重新下杆,回复入定之姿。
这个人倔起来,真是一根筋的。
以前村里有个叫水生的二楞子,跟我一样,长在渔村,名字里带水,偏生不会游泳。学了很多年,好几回差点淹死,还不死心,总是继续学。多少人劝他笑他,他全不理会。
看他那么执着,我见一次就笑一次,后来真是烦了,改见一次就揍一次。不晓得是因为他衬出了自己的懒,还是单纯不欣赏这样无望的努力,那不是努力,是二。
然后有一日,水生突然就学会了游泳,并且水性极佳,再后来他独个去深海捕鱼,满载而归,人人艳羡。
再然后,某一日黄昏,不过在浅滩洗澡的功夫,水生淹死了。
他死的那天,我哈哈大笑,果然天意难违,该你少碰水就离远点,何苦做那姿态,你看,这下报应了吧?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来碍我眼。
我笑得流出了泪。真是个二愣子。
我不得不承认,我家子卿,也是个二楞子。
然而我看着他这愣样子,却丝毫不觉闹心,只感到分外可爱,甚至愈看愈是欢喜,可见人与人相处,也凭缘分。
正想着,身后有个东西在捅我。
回头,却见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拿竹钓竿扎着,另一头握在子卿手里。
“一个人傻笑什么?”子卿又递近一些。“诺。”
我怔怔看着那神秘的黑团,只觉得此情此景颇为眼熟。“这什么?”
“鱼。”子卿突然咧嘴一笑,“我钓的。”
我张大了嘴。“不可能,没有……你怎么钓到的?”
“就这么钓到的。”子卿有些不耐烦了,皱起漂亮的鸦眉。“吃不吃?”
“为什么给我吃这个?”我盯着那团黑。真的,很眼熟。
“你昨日睡梦里讲,这鱼烤成这样要怎么吃?我想你必是想吃。”子卿淡淡地说,手执着地伸过来。
我心中一凛,只能接过。子卿宝贝,莫非是为了我要吃烤鱼,才早早起来在池沿巴巴立着。
一时眼热。“子卿。”
他看着我。“吃!”
我的泪差点忍不住下来了。这坨东西,真能吃么?
“我舍不得,留着慢慢吃……”
子卿笑了。他笑的时候,鼻子周围会微微皱起来,看着特别孩子气。
“没事,我再去钓。”说完转身就回了池边。
我看着眼前这一团,沉默了一会。
半日,手举起,却不曾将它扔掉,反而一口口地,吃将起来。
入口自然是苦,而里面鱼肉洁白多汁,倒不算难吃,只是近骨头的地方没熟,肉啃不下来,带着血,很腥。
我在人界那前半辈子,虽则短暂,但记忆特别鲜明。烤鱼也不知吃了多少。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全靠这果腹。但我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烤鱼。
只是子卿烤给我的,我又伸手接了,总得好好品尝,一点都不要剩下。
人生有些滋味,远比这腥膻苦涩,不也一样要受着。
吃完这条鱼,面上有些潮。
真是,我拿袖子擦了下,当然不是因为想起什么,而是这鱼实在太难吃了。
然后我看到迎面走来的子卿,白衣飘飘的少年,泪就真的止不住了。
“子卿,你这是——”我看着他手里那一把黑糊糊的。
他得意地笑着,扬扬手。“足够你吃的。”
我没啥说的,只有点头。
子卿挨着我坐下,将一条递到我嘴边。“吃。”
我只好啃了一口。
他凑过来,一根手指很认真地擦拭我嘴角。“瞧你,都黑了。”
我默默又咬了一口。
“早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我就每天给你钓。”
我嘴里的鱼“啪哒”掉在地上。“每天?”
“嗯,我再去抓些来。”子卿高兴地应着,几乎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再不犹豫,挖了个洞,把剩下的鱼都埋了。
拜两下。
“浮生若斯,碧水赤焰,不如一钵黄土。你们都是他的臣下,死得忠烈,死得其所,安息吧。”
晚上忍着胃痛,我跑去查看子卿的钓竿。
没道理啊,明明还是直钩。
那些鱼,究竟是怎么钓上来的?
“直的也能用么?”我一边摸着冰凉的鱼钩,一边喃喃自语。
“直的当然能用。”身后响起子卿的声音。“阿丑,这么夜了,你在这里作甚?”
我吓一跳,故作镇定。“哦,日里全靠你这鱼竿立功,所以来擦擦它,顺带上点油,这样你明日使着更顺手。”
“明日?”子卿沉声重复了一句。“明日还钓么?”
我默然一会,终于“嘿嘿”干笑了两声。“明日事,明日再说了。”
突然觉得累,想回去躺下。
此时身后有人靠近一步,两支修长有力的胳膊一把揽过来,将我后背贴到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子卿在我耳畔吹气。“阿丑,你说得对,上点油,直的的确就更好用。”
说着,一个手已经伸进我衣裳下摆。
这小子今日蹊跷!
虽然平日我调戏他惯了,没事的时候也老爱混说,但是没想到往常这么冷清清一个人,说起风话来,只一句,就叫我热了面颊,烫了心。
“子卿。”
他整个嘴贴着我后脖颈亲吻,沿着脊椎一直往下,我一时腰紧,一时腿软,身前的东西却是硬了。勉强咬着嘴唇道:“你又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子卿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揉搓,最后沿着腿根摩挲。
“跟你,还有谁?”他含糊地回答,嘴里并不曾停下。
我难耐地晃两下身子。他隔着衣袍,滚烫坚直,在我股间挨蹭。
终于忍不住低吟一声,我只想转过身来将他摁倒。
可他两个手臂如铁箍一般。“莫动!”嗓子都哑了,“让我来,这次我来。”他声音不高,却透出一股坚决之意。说着,抱紧我贴着墙,撩起衣摆,突然使力抬起我一个腿。
爷爷的这小子真的要造反!
我强挣了几下,奈何他气力大得惊人,将我摁在墙面,一个手趁我扭动身子,已然滑进两个手指到里面。我“啊”地低呼一声,再挣扎,那手指陷得更深。
“子卿,你做什么?”我颤声问道。身体被这异常的刺激搞得兴奋难言,又觉满足,又觉空虚,脑子里只余不多一点清明。
“给你上油。”子卿说着,又伸了一指进去。进得那般滑溜,果然是上了油。
显是有备而来。
看来今日,我方是那案板上的鱼。
内壁阵阵酥麻,战栗直达头皮。
我吸口气。“子卿宝贝,赶紧过来让老子亲一口。”
他脑袋转到我右肩,一下吻住我的唇,汁液吞吐,唇齿相依,却还是用肩膀顶着我不得翻转。
“作死!”我有些气。“子卿!”
“嗯。”子卿应着,突然一下抽出了手指。我一阵抽搐,整个人几欲晕去。
“爷爷的,抽得太急了!”我气得才抱怨一句,却觉捧起的腿被举得更开,而一个灼热硬挺的物事插入身后。这一下长驱直入,又是站立的姿势,只觉整个人被瞬间刺穿,不由失声大叫。
子卿听到这叫,粗喘了几口,贴着我突然不动了。
“你他妈的,成心的吧!”我神智半失,又气又觉莫名欢畅,回手用力捏住他紧实的双臀。
“我只是想也吃你一次。”子卿的声音有些哑,完全不同往日的清亮。
不知为何,我心里颤了几下,半日不得言语。
子卿的手伸到前面温柔有力地握着我。
“阿丑,你是我的!是我的!”说到“我的”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我体内怒而抬头,尔后,就是失了控的撞击。
我的灵魂、身体和心思,一时片片碎裂,又瞬间圆满。
“你是我的,我的!”
“阿丑是我的!”
我闭上眼,汗出如浆。只是一遍遍,在交错的喘息间隙,唤着他的名字。
“子卿,子卿,子卿。”
他猛一阵痉挛,紧紧抱住我,我放低腿,身后又是一声闷哼。
抽离,转身,换我将他揽紧。
我亲吻他额角汗湿的黑发,衬着雪白面颊,眼窝紧闭,看去分外脆弱。
手指抚过那只伤眼。如今我已知道,自己曾经发誓要痛扁那个眇了他目的人,居然就是自己。
一厢情愿又自以为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的人,也是给他最大伤害的那一个。
而从开始到目下,不管不顾拖他下水的人,都是我。
如果不是伏羲,睚眦还好好地做着他醉心修法的二殿下。
如果不是琼安,子卿也好好地做着他清净寡欲的大师兄。
心里异常柔软,因而某种痛,也就更尖锐。
“子卿,如果你想,我们就离开招摇山,找个其他地界,做个逍遥小仙,就我们两个。”
沉吟半日,这话说出口,自己也愣住了,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子卿睫毛一颤,猛然睁开眼。黑如点漆的眼此刻浸润了红光。
“离开招摇山?”他冷冷一笑,目光灼灼对着我,“阿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捧着我脸亲一口,放开。“不离开,走了,又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
我不再说话,紧紧抱住他。
至少这一刻,还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没有任何干扰。
而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三百年的时光,在神仙的日子里,不过弹指光阴。
至少现在,不曾辜负。
我和子卿站在涧池边上,看那云雾散尽。
抬头。
招摇山的天空,还是这般清明高远。
而眼前这个人——
“总算出来了。”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浅金色的袍子映着金棕色眼眸,两两绚烂。
嘲风看都没看子卿一眼,只将我上下打量。
“你说我是叫你琼安呢,还是唤你伏羲?”
第四十六章:重逢
嘲风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我。“你说我是叫你琼安呢,还是唤你伏羲?”
我笑笑。“殿下客气了,你取的名字,叫我丑阿么。”
他脸似乎有些红,咳嗽一声,看向别处。“那不是……诶,你若不喜欢,就改了吧,反正上次少杀会一役,你也算半个优胜,晋级了也应该。”
“晋级?”我眼珠一转,“莫非要我改叫子丑?”
“丑不丑的,不过是个名号。”嘲风看着我,笑,“你若是丑,天下有谁不丑了?”
“即如此,不如我还叫丑阿吧。”我甩甩袖子。
一个称谓,何必执着。
嘲风沉吟一会。“为什么不叫回伏羲?”
我心中一颤,还没说什么,子卿上来牵住我手,不耐烦道:“阿丑,走不走?”
嘲风眼睛眯起,嘴也抿紧了。
我想了想,正色道:“殿下,我不过是招摇山一个普通弟子,叫这个名字,怕是没有立场。”
到底抹不过嘲风眼底那点受伤之意,上前一步圈住他肩膀,笑着说:“你做肉脯的手艺,倒比以往进步了。”
嘲风身子僵了一下,并未言语。
我放开他,走回去牵了子卿手——这人正横眉立目,对他做个鬼脸,一起飞下崖壁。
临走这刻再回头望去,那一个手抚着肩膀,兀自呆立。
白云过肩,清风拂面。
前尘往事,犹在眼前。
“子卿,你记不记得当年我第一回到望仙涧,摸完石头下不得去,你陪我从上面跳下来?”
子卿“嗯”了一声。
我回想当时自己的狼狈和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好笑。
“诶,你说你好歹也算是招摇山辈分最高的弟子,连个飞升决也不会,当真丢人!”
“是你抱得太紧。”子卿淡淡答着,丝毫不见赦然。
这人脸皮是益发厚了。
我突然伸手紧紧圈住他小腰。“抱就抱了,为什么会差点摔死,必是那时候就对我存了心吧!”
子卿扭了几下不得挣脱,怒道:“你这流氓,放手!”
我只是不放,凑得更近说:“作甚要放?莫非我现在这般抱你,你一样还会紧张?”
他面上一红,鸦眉紧皱。“阿丑放手!”真的就乱了步法。
我被他猛然下坠的力道吓了一跳,自己也险险失了分寸,然后两个就这样连滚带跌,摇摇直落,快临近地面时方稳住身形。
我哈哈大笑,却见子卿小脸煞白,不由伸手捏了下他的腮帮。
“怎么,吓傻了?”
子卿的目光只是盯着前方。
我转过头,立时也吓住了。
招摇山神仙台上,黑鸦鸦一片,站满了人。
虽然离得不太近,但看得分明,前面祝余、迷谷、负屃,及至子坤、寅见等各弟子,一群再熟不过的熟人,简直跟约好了来看戏一般,齐齐站着。
除了寥寥几个,所有人的嘴里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再看看自己,两个手还圈在子卿腰间。饶是我脸皮很厚,也有些红了。
心里暗叹一声,落地,故作自然地收手,带着点我以为是不好意思,别人看来是不知廉耻的笑,走到那一群面前。
先给祝余和迷谷鞠个躬。“大师傅、二师傅。”然后是负屃。“八殿下。”再然后就冲子坤他们一众人等:“师兄,大伙来得这等齐全,却是为了何事?”想一想,有些不确定地问,“莫非,是为了迎接我?”
这话说出口,就知道不大可能,等看到祝余脸上露出怜悯,迷谷眼底漏着鄙夷,更确定自己自作多情了。干笑了两声,只看着祝余。
祝余大人回看着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半日,方一句。“你来了。”
声音居然有些颤。
若在以前,我是做梦也想不到,这笑面虎还有这般不淡定的时候,但是如今——
“是了,出来了。”我笑道,“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琼安!”有人突然插了一句,那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
我循声望去,笑着冲他挥手。
那人挤在人群后面,一见我看他,泪“唰”得下来,笔直径宽的两道,然后突然奋力挤上前来。“琼安——呜——琼安——”,一面嘴里停不住地唤着我的名字。
无数人的默然瞩目下,他颤抖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很害怕,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也从没人告诉我一声,如果不是听到你的声音,我,我万万不敢认你。”抬头打量着我的面颊,眼里复有迷惑,“你的脸……如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