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近前尺许。抬眼望,一个婀娜小蛮娉婷刘陵已经进的殿来。
「皇兄安好啊?」刘陵曲了曲膝,算是全了礼数,「皇兄,陵儿来问你要个人。」刘陵没往下说,媚眼却抛向一旁
的萧陌,意思已然明朗。叶远兮好不容易止了剧咳,浑身抖动,但还说不出话来,仍旧趴在龙椅上喘息。萧陌终是
忍不住了,凑上前,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藏在衣袖内,握紧了承影剑。
冷笑一声,刘陵媚道:「皇兄可是中了毒?哎呀呀,这如何是好?」话音未落,她身子突然折了一折,身形矫捷如
燕,绿罗飘然,不知何处窜出一条鞭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萧陌眼睛一眯,首先将叶远兮拦腰抱起,护在怀中。
另一只手,则衣袖长甩,不及眨眼,已将刘陵手中长鞭纵向劈开,一分为二。剑气横出,把个娇小刘陵直接震出门
外。
叶远兮看的真切,心中饶是暗喜,喜的并非是打败刘陵,而是萧陌这一抱——到底情意深,仇怨不成恨。他和他,
应是还有机会吧……正思忖着,刘陵却从门外又返回来,依旧一副笑模样:「皇兄,陵儿是来求你赐婚的,你做做
好事,将萧远配与我吧。」
叶远兮和萧陌一并笑,谁也不睬这疯女子。刘陵也不恼恨,撒娇似的说道:「皇兄就宠陵儿一次么,陵儿可有好大
好大的大礼送你呢。皇兄,你想要淮南称臣交兵呢,还是四十万大军攻你长安?!」最后一句话用了狠劲,让人不
寒而栗。叶远兮莞尔:「陵妹妹,你后面这句倒听着象正经话了。几时来呢?皇兄我备下酒宴招待你们如何?」
刘陵粉面一寒,收了那份娇弱:「皇兄,你可想明白了,一人怎抵的过你的江山重?」
叶远兮笑的轻蔑:「你不是朕,你怎知道?!」说着,反手把人搂的更紧。萧陌推他不开,只好僵硬着身子由他抱
,其实萧陌明白自己心里也极贪恋那熟悉温怀。多一刻也好。
一双利眼扫过门口,刘陵竟被那伤者严厉眼神震的周身一颤,心中不自觉多了些骇然,被自己的奇怪思绪惊到,刘
陵赶紧直身丢了长鞭,又摆上一副笑魇,娇滴滴的下了最后通牒:「皇兄,莫后悔哟。到时候我淮南军兵临天下,
你可别怪皇妹没提陌过你……」话未说完,已经被叶远兮不客气的打断:「滚!!」
从不见儒雅皇兄口出狂言,刘陵立时懵了,直到叶远兮又吐个同样字眼,才反应过来,赶快逃也似的飞奔离去。日
后定叫这狂妄之人对我俯首称臣,刘陵在心里暗暗发誓。当日便率了随从,轻骑快马赶回淮南。
寝宫,一灯荧然,万籁无声。又到子时。微风习习,带起帘钩空敲,合着窗外更鼓,一声声仿佛催促,促人了断,
抛却重重。萧陌已经记不清是第几遍督伤者睡下,或者躺一下也好。叶远兮偏不,执拗的握着萧陌的手,熬红了两
只眼睛,咬牙坚持着。他才不要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形影相吊,相思成灾。他宁愿豁出一条命去守住眼前人。萧陌
实在不忍,摇头劝道:「何苦呢?该聚的该散的,终究要来,由不得你,更由不得我。」
出乎意料的,叶远兮并不辩驳,只回了一句:「你是太皇太后领进宫来的,怎么说也要征得她许可再走。」萧陌心
中一片凄凉,只道他也看开了。于是应道:「好,我这就跟太皇太后请安别过去。」谁知刚要起身便被那人又抓牢
。
「等一下。今日你也看见了。皇祖母很是疲惫,明日再说不迟。」叶远兮双眸清澈,似有恳求之意。萧陌一想也对
,今日发生种种,实在够老人家经受的了。只当最后一夜,索性围坐床榻,干脆道:「睡吧,我今夜陪你。」叶远
兮笑了笑,忽然说自己饿了,萧陌只好招来殿外侍从,吩咐他去弄些小吃来。叶远兮补充道:「朕想吃上月珍馐斋
送来的豆沙小饼了,你们去弄些来,多弄些,顺便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各送去些。」
半个时辰后,萧陌品着手中的豆沙小饼忽然道不好吃,然后对着叶远兮手里的一块就张下一口,含在嘴里细尝,说
:「不公平,你的比我的好吃。」叶远兮便举起手上小饼,咬下一块,喂给萧陌,唇齿间情意流转,柔舌缠绵。心
念着叶远兮的伤势,萧陌不肯他多使力气,适时止了深吻,又促他快歇息。叶远兮还是不愿,直到萧陌宽了外衣,
钻进他臂弯,两人才相拥睡下。
一夜无语,难以成眠。
眼见天际红起,萧陌才又着了外衫,凝眸深望了一会在身旁假寐的叶远兮,终于下地开门。不料一开门,门外竟跪
了一地宫女侍从,抽抽噎噎,身着素白。萧陌心惊,必定有大事发生。赶忙回身请出皇上,一起问个究竟。
一个上了年岁的宫女悲泣禀告:「太皇太后今早薨了。」
人生无常,纵横如太皇太后也难逃宿命纠葛。萧陌心头叹息深沉,再看叶远兮,后者也面含一丝悲凉。
「皇上……保重……」萧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皇祖母对你有恩,难道你不想送她一程?」
萧陌一愣,没想到叶远兮会在此时还惦念他的去留,琢磨他的话,倒也入情入理,只好应允。叶远兮将他安排在未
央宫偏殿,每日相守。出殡前一天夜里,叶远兮独自乘轿去看皇太后。
椒房宫中,摒退了旁人,叶远兮方才露出一张笑脸:「母后,做的利落。」
皇太后一惊,原本挂在脸上的悲伤转眼消失的无影踪:「彻儿,你说什么?!」
叶远兮淡然一笑:「儿臣说母后的刀快。」
皇太后四下望了望,确信没有别人在场,这才冷笑道:「她那么大岁数也该活够了。倒是我的儿啊,你的提陌来的
正是时候。」
叶远兮不答话,冷着眼看她。皇太后继续笑语:「豆沙?哈哈……杀窦!我的儿啊,若不是你提陌我,我怎么能抓
住机会呢?要知道,还没有到最后一步,我还不打算走这一步。」叶远兮面无表情,盯着得意洋洋的皇太后,久久
无话。皇太后察觉异样,方停住笑转而看他,只听叶远兮一字一句的问:「若朕没猜错,你接下来就要处置萧大人
了,对不对?」
皇太后瞠目结舌,面对叶远兮眼中渐露的杀气只觉的全身冰冷:「你……你要做什么?」
叶远兮双手作揖,深深躬下:「送母后!」
三十三
皇太后浑身战栗,眼前的人仿佛黑白无常:「你再说……说一遍!」
「你一定会杀萧远,好叫朕死心!」叶远兮慢慢直起身,仍旧面无表情,「然后去娶个女子给你刘家续后,朕猜的
对不对,母后?」
皇太后杏目圆挣,脸色刷白,冷汗涔涔,望着叶远兮不敢妄动。她当然听的出叶远兮自称是『朕』而不是儿臣!叶
远兮淡然瞥窗外:「要怪就怪你亲儿吧,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我现在逍遥在外,有萧陌,有江湖,好过如今
百倍千倍。叶远兮把最后一句咽下肚去,换上一句:「你走后,朕便饶了你家兄弟,保他一世荣华富贵。」
皇太后哪里管什么兄弟富贵,自身安危如今都已顾不得了。情急之下花容失色,急喝道:「本宫答应你,不动萧远
便是。」叶远兮微微阖目斜睨:「你觉得朕会信你吗?再说,朕还要借这天下一用……你在,多有不便。」
皇太后彻底冷颜:「你要、要、要作什么?!」
叶远兮漠视她:「没什么,不过借这天下来留个人而已。」想到他忽然心情大好,叶远兮禁不住吟出一句,「一朵
红花绯,夕阳一点媚,相思坠,心晚归,秋日荧人飞。」
「蘇?」皇太后费解许久终于猜破叶远兮最后一句的字谜:「难道……就为了个萧远,你……就要枉害我一条性命
?!三日出殡之期,你多留他不过三日……难道你要把宫里的人都杀个干净,然后挨个出殡,挨个留他三日吗?」
叶远兮唇角轻扬:「不必,别人没资格也没分量留他。朕只要三日,三日后卫青就回来了。」
「啊?连卫青你都……」皇太后一阵眩晕,缓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叶远兮,银牙恨咬
、双唇颤抖。心中悲愤交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执意护他?!「我死,嫁祸窦家,你方能手握兵权、君临天下、
为所欲为,是不是?好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若不从呢?你又能奈我何?」
叶远兮转头蔑视一眼:「李陵现在任职卫尉卿,职掌宫门卫屯兵,就停在母后宫外,母后要不要召见?或者母后想
椒房宫意外失火,赔上一干人性命?」
皇太后听后颓然,知道自己万万逃不出此劫,不禁转为狂笑,苦泪纵横:「哈哈……哈哈……你就不怕我的彻儿从
阴间上来索你的小命嘛?!」
「那就烦请你转告你的亲儿,不管是他还是什么祖先,谁都好,敢碰朕的人,管他是神是魔,朕一并除之!」
「……」皇太后哑然,再说不出半个字,面前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比洪水猛兽还要诡异骇人一万倍。他连神魔都
不惧,自己一颗小小绊脚石,怎么会多看一眼?
「母后好走。」刻意忽略皇太后的惶恐哀伤的神色,叶远兮转身来到寝宫外,嘱咐随从:「小谈,把宫女侍从统统
谴出去,今夜不许任何人出入椒房宫!」小谈觉得奇怪,但还是遵旨去办。叶远兮叫住他又添了一句:「去廷尉府
把田鼢放出来,官复原职,然后……」对小谈附耳低语了些,小谈听了,嘴巴张的大大的,睁圆眼睛盯着叶远兮看
了半天,脑子一片混沌。最后被叶远兮一掌拍在肩上才反过味来,低声反问:「皇上……当真要这样?」
叶远兮眼一眯,好似泛起些笑意:「小谈,朕不想重复。」
似在至尊笑眼中寻到一丝杀机,小谈惶恐,赶快低了头告退行旨。叶远兮一刻也不耽搁,催促下人置了美酒佳肴送
往未央宫,萧陌问起,就说这一段自己在御厨房督人做美食,否则明日皇太后死讯一传,聪慧如他,定然会怀疑自
己。而今正值多事之秋,叶远兮琢磨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扯个小谎叫他放心为妙。
揣了白玉壶的清凉佳酿,拎着一盒精致点心,叶远兮还故意将衣襟一角燎了去,又往鬓角蹭了少许炭灰,这才返回
寝宫。萧陌正背对大门,席地而坐,手里摆弄着什么。叶远兮不愿扰他,只悄悄放下手里的东西,退到角落里立等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萧陌才放下手里的物什,转回身招呼他:「来,看看我做成什么了。」
叶远兮这才上前,只见明艳烛光下,一个黝黑厚重的粗笨木具正躺在萧陌怀里。「这是什么?」叶远兮奇问。
「相思醉。」萧陌一脸自豪,仰视问者。
「你做的?」叶远兮好奇的接过他手中之物,细细摩娑,只觉得不过比平常的一块粗木头多出一个角而已,并不见
怎样稀奇,「也能弹出曲子来吗?」萧陌笑的得意:「你当然不行,我却弹的。」说着,已经起身,取回相思醉,
嘱咐叶远兮站远些,再站远些,还要站远些。叶远兮终于奈不性子了问:「我到底要站在哪里?」
萧陌顽皮一笑:「就那里吧,千万不要动哦。」说罢,将怀中木头向空中抛去。只见木头的尖角恰好挂在房梁当中
,瞬间天女散花般的扑落无数木片,悬线而吊,各自毵毵,风掠过,激起一串珑璁,仿佛乳燕归巢,落花拂水。叶
远兮一怔,有些惊喜的望着萧陌,只见少年冁然而笑,一袭白衣,游刃有余于木片乐林间,舞伶俐,身子如鱼在水
,翩然灵动,却碰不到那其实无处不在的小小木片。叶远兮看的痴迷心悸,知道萧陌本是怕自己难受离别,才想出
这么个点子,才做出这么个宝贝。相思醉?最相思吧。
叶远兮心中主意拿定:萧陌,我放不开你了。你,无论愿与不愿,怕是都要忍了。
忽听耳边黄莺出谷,婉转灵音,是萧陌在唱,一曲诉说离别,但活泼俏动,全无一丝一毫悲悲戚戚——
「醉醺醉眼醉心醉忆最相思,
醉步醉乡醉吟醉盏最会意。
无酒一样祝别离,望山水依依,
从此只叫相知厚相聚憩。
何处蝶花恋,何处风雨济,
何处便有相思影,携君之爱闯天际。
曾经沧海抛,曾经巫云齐,
谅君并非寻常人,一寸别离难拘泥……」
叶远兮听了,却笑不出,只随声和道——
「天下万事皆容易,却是无人道曾经。
手中书并杯中酒,小窗独坐夜到明。」
萧陌只得又唱——
「夕阳山外山,尘世梦中梦,一路弛一路乘一路兴一路恒相思程。
浮云天上天,晓月棱内棱,几回转几回承几回醉几回应相思晟。」
叶远兮到底再唱不出什么,如梗在喉,咽不下吐不快,他明白萧陌末了一句,用了去声收尾,是不许他再多接半句
。忽然发力,穿越木片丛林,一把将萧陌揽在怀中,重重抱紧。萧陌先是一怔,很快了然他不舍之意,臂弯舒展,
将男子紧紧回拥:「远兮,来世吧……」
叶远兮觉得来世两个字太刺耳,将萧陌轻拍,不准他多说别辞。萧陌会意,不再多说什么,随便他抱着,一转眼,
忽见窗外已亮。
三十四
「怎么天亮了?」萧陌诧异,他分明记得刚敲过三更鼓。
叶远兮揽着萧陌轻轻转身,让他背对窗口——他清远椒房宫里的那个到底不肯乖乖就范,李陵无奈用了火攻。浅笑
余,将萧陌拥到床畔,要他在这里弹奏相思醉。萧陌乐了:「你难为我?偏巧我不怕。」手一张提上一口真气,打
算以内力拂袖驾驭那几百个木片。叶远兮反把他双手一按,按坐在床边,戏谑道:「这样太大材小用了。我要这样
。」话音落,身子转展,横枕萧陌的股上,又团住他的双肱,似有些得意的眯起眼睛假寐。萧陌只能抬腕,但仍大
笑道:「这样就不大材小用了吗?」说罢,掌心一翻,弹出一物,轻轻牵扯,描画个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这正是
:
一半潇潇一半别,一半潺潺一半怯。一半阑珊一半晴,一半凌云一半遮。
叶远兮耳听美乐惊诧不已,赶忙侧首定睛,眼见一线金豪,细如发丝,一端正拴在当中颇大些的木片上,被牵扯着
轻舞飞扬,上下左右,撞击其它,又由其它连带旁边,直掷出串串泠泠,似蛟龙戏水,似凤啸九天,龙凤和鸣。而
金豪源头,正系在萧陌袖内!叶远兮瞧的仔细,不由暗叹:明明全是凡间寻常物,而今却变作天上精灵样,幡幡倩
舞,翩翩仙蹈,各自聚灵,合则凝魂,直教自己心头痒痒,恨不得立时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耳边一人仿佛解他
心事,马上开口低吟浅唱,迤逦迷幻:
「煮把相思豆,拘捧相思水,
添剂相思愁,焚个相思坠,
盛做相思羹,品过相思醉,
彤彤相思妍,遥遥相思尾……」
叶远兮听的明白,不肯多言接他的相思别辞,索性合眼睡去,佳音畔,心绪终究沉不下,利于安眠。萧陌觉他小憩
,掌际侧翻,将那跳跃雀动之曲缓为柔速慢拍,低韵坡延,好像船逆流起航,兜兜转转,转转兜兜,回身来,还在
巍巍岸边。
俯首看怀中人,双睫细颤,睡颜坦然,仿佛父母庇护下的无知孩童,远忧虑、恃娇宠,过分顽劣也讨人欢喜。这个
本是嗜杀万千族胞的凶手后人,乃世仇,是天底下自己最该痛骂最该痛恨最该叫他偿命的家伙,为何难恨难骂?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