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惹年少——淡水马克思
淡水马克思  发于:2013年0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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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跑过来的么?”我无暇去顾及他为什么和母亲吵架,看着他落汤鸡般的模样早就只剩了心疼。

他点点头。我忙让他坐到床上去,把他的脚从湿漉漉的鞋子里解放出来。一边替他脱下湿透的衣服,一边就听见他齿缝里细小的吸气的声音,他一定是冻坏了。赤【裸着身体的他实在太小,缩在毯子里发着抖,眼神也有些呆滞。

“冷么?给你倒点热水吧。”我刚要起身,就被他拉住了。

“老师……”他又有些欲哭的模样,我知道,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别哭了,我在这里。”我安慰着他,亲吻着他的沉沉的眼睛,他的身体很凉,让我想起那次后怕的感冒来。我将他搂紧了一度,在他耳边低声地问:

“到底怎么了?”

回答我的是低低的呜咽,从他小小的鼻腔里呼出来的,竟然不是呼吸,都是难过的抽泣。傻孩子,这样要哭坏的。我的心跟着狠狠地疼,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完完全全揽到怀里来,却听见了他抽了一口不自然的凉气。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手臂,竟然发现了淤痕,顺着手臂转到后背,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背上,不知道有多少种伤,用棍棒或者是用细枝抽打的,红的青的紫的,在他单薄的脊背上显得那么突兀。

“怎么……”喉咙瞬间被堵住,涌上来的难过和惊讶堵得我说不出话来。

“她生意不顺利……”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经常这样么?”我用毯子揉着他的头发,非常害怕又发现他新的伤口。

他低垂着眼睛闷不作声。

如果不是知道要来找我,以往的他,要躲在哪里哭呢?我的胸口愈发疼得紧,只能先拿干衣服给他,再翻出一床厚一点的被子来给他盖上。

“老师……”他顾及着背上的伤口,只敢侧着身体躺着,眼神还是有些呆,“她叫我不要再回去了。”

我伸手抚摸他的额:“不要乱想,她只是说气话。”

他看着我,眼睛里说不出来是冷还是恨:“她说的是真的。”

我张口而出:“那就呆在我这里。”

像是一个过于突兀的承诺,我被吓了一跳,可是,他相信了。

他从被子里爬出来,宽大的衬衣在他身上有些拖沓。他伸手揽过我的脖颈,雾蒙蒙的眼眸看了我几秒。接着,他的脸凑近了,小小的唇贴上来,堵住了我本来就紊乱了的呼吸。

那样生疏和拙稚。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视线就被他沉沉跳动的眼睫攻占了。那个吻有多痛呢?我想,唯有孤注一掷的绝望,才能有那样细碎的痛感吧。如果我还不明白他为这个吻投入了多少,也许,我也不会像这一刻那么深切地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

我也钻进了被子里,拥抱着他瘦瘦的颈和脊背。这是我第一次靠他这样近。我的嘴唇触到他发烫的颊和颈,手指淡淡地抚过那些已经消失了的痧的位置。偶然会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一两句话,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那些胡乱的话语他听进去多少,我只是想着,就这样抱着他好了,真的,这样就足够了。

第六章:痧与疮(六)

我们相互拥抱着过了一个长长的夜,有些轻浅的睡梦,夹杂着门外潮湿的雨声,不算安稳,但是格外温暖。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身边,我起身,听到浴室里传来了窸窣的水声。

他站在水池面前,洗着衣服。我用的桶是学校统一发的,有些大,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去揉那些衣服的时候,都快要埋进去,小小的肩背跟着手臂的节奏轻轻动着,像是怕把我吵醒而极力不弄出声响来。他的身上还穿着我昨天拿给他的旧衣服,裤子太长,给他挽起来到膝盖上,衣袖则几乎已经挂到了肩膀上。我静静地倚在门外看着他,浴室里高高的窗户投下发白的光,色调有点冷,但我离他那么近,所感知的,就只有真真实实的温暖。

他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回过头来,愣了一下居然笑了。我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无意识的脆弱,没有戒备,美得不可思议。我走过去,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蹭上他的背,从水里捞出了他小小红红的手。

“就快好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耳朵几乎是蹭着我嘴唇的边缘转过去,同时手指也离开了我的手掌,飞快地捞出了水里的衣服。

我看着他洗,目光投到他柔和的侧脸上,他的发色真是浅,几乎都像是营养不良,让人有点心疼。我想起了那次他穿着毛衣在冬日的冷空气洗衣服冻病了的事,愈发觉得有点不忍心。

我帮他拧干了衣服,难得的靠近,他的侧脸染上了无意识的红。他自己也察觉到了空气里面的躁动,于是忙倒了水,提着桶挤出了狭窄的浴室。

我和他一起来到晾衣服的天台,天气晴好,昨夜下过雨的地面还有些潮湿,被热烈的阳光照过,空气满满都是水汽蒸发的温暖。天台的冷风里还吹着几件衣服,我认出来是我随手丢在浴室里没有来得及洗的衣服,突然有点莫名的感动。我心疼他,不想他为我做这样的事,但是,我同样喜欢他走进我细微的生活,像是在奢求他一点点珍贵的归属感。

晾衣绳挂上了湿漉漉的衣服,再也飘不动。

我走过去亲吻他,手指定住他不再那么惊慌失措的脸颊,淡淡地向后抚过他浅褐色的头发和温暖的后颈。阳光因为我们的停留而在脸颊上画了一片灼烫的颜色,刹那间好像四肢和躯干里,全是汹涌的热烈。他的手臂贴着我的腰,绕到背后紧紧抓住了我突起的肩胛,有些细微的痛感,不过很快我们都习惯了这样带点疼痛的方式,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将那样忠实的热情表达透彻。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终于从有些窒息的亲吻里挣脱开,我们拥抱着彼此,在温暖的阳光里忘记了时间。

我们都不愿意出门,就用我这里唯一的一个炊具电饭锅煮了一点面来吃。那天好像很长很长,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光着脚在房间的地板上来来回回的样子,记得和他一起擦拭书架和窗台时他低垂的、认真的眼睫毛,记得他窝在椅子里看着书不觉睡着的安宁的样子,记得他跑上天台收回来大捧带着干燥的阳光味道的衣服。

最后,他在浴室里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这也就意味着,我们都要回到外面,去过仿佛没有过这些交集的伪装生活。

如果他不是这么年少,会不会勇敢地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不是这样犹豫,会不会干干脆脆地打破这样的生活?多年后我再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当初不过和他一样迷茫。

再次放假的时候我跟着小末回到了他的家里。他不能跟他唯一的亲人一辈子别扭下去,我只有过来给倔强的小末充当说客。

坐在门口洗着衣服的已经变成了小末的母亲,不过显然她的动作要熟练得多。我们的出现还是有点突兀,正把额上的刘海掠到一边去的母亲一抬头对上了我们的目光。

我看到她眼里的惊讶,抑或比惊讶还要多一点的喜悦。

身边的小末走上前去,轻声说:“我回来了。”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想,这是属于他们俩的心照不宣。毕竟多年的相守,已经没有任何裂隙可以阻隔。

在我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小末的母亲第一次和我说话了:“许老师,请你留下来吃饭好吗?”

小末也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高兴起来。母亲到房间里拿了钱给他,嘱咐他去买一点菜回来,小末接了,马上就出门了。

斜斜的阳光从围墙上照过来,照白了女人干瘦的脖颈。她看着我,额上的头发被风吹得急,更显出她脸上复杂的表情来。我知道她是故意支开小末了,我不知道或者是不确定她要说的话,心里立时慌张起来。

她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说:“许老师,请你,照顾好小末,好吗?”

猜不出他话语里的意思,我一时有点懵。

她的眼里充满了那样恳切的哀求:“求你,带走小末,不要再让他回来……他不喜欢这里,也不属于这里,跟着我只会更不幸……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他么?”

她是认真的。

我看着眼前的人,瞬间有些发愣,不管这是不是小末真实的想法,我都已经感觉到了母亲那样沉重刻骨的爱。

我忘记了自己的答案,又或许,是我一直没有回答。风把最后一丝阳光也吹了下去,渐渐暗下来的庭院,响起了少年愉快的嗓音。不记得,那顿没有多少言语的饭是什么滋味了,也不记得,我回去的路上,究竟一个人痴痴地数了多少盏明明灭灭的灯。

可我会永远记得,在那个三月温暖的下午,有一个女人,那样郑重地,把小末交到了我的手里。

第七章:痧与疮(七)

太幸福了,会死的。

这是小末写在周记本里的一句话。我分不清楚写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快乐的,还是担忧的。我也同样不清楚,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怎么会一语成谶。

那天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三下午,他准时出现在门口,对着我淡淡地笑。

刹那间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想念过他,明明他每一天都在身边,可那种不能触碰也不能多言的禁闭反而让我更渴望触碰他了。我把他拉进门来,轻轻地亲吻了他的脸颊。他有些羞怯地抱住我的腰,将自己交付于我的怀抱里。亲吻恍如隔世,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门已经悄然滑开。

我猝然睁开眼睛,对上了门外突然出现的人的眼睛,是隔壁的杨老师。

刹那间涌上的不是恐慌,而是一片空白,我本能地护住怀抱里的人,把他的脑袋压到我的肩上来。小末给我突然用力的动作弄痛了,禁不住挣扎着往后,一回头,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眼前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他僵了几秒,又不敢相信般地看了看我怀里的邹小末,脸上抽动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飞快地消失在门口。

小末愣了一秒才从我的怀里挣扎出来,他合上门,把整个身体都堵在了门上,眼皮沉沉地闭上几秒,小小的身体里涌上不可抑制的颤抖。

“怎……怎么办?”过了好久他才问。

彼时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我心里疯狂涌过来的惊慌,甚至不亚于小末。

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说:“你先回去,我去找他说。”

他没有动,他不敢出去。

我想抱抱他,安慰他,可是我再也伸不出手。我们相对着沉默了好久,我逐渐冷静下来的大脑明白了事情的严重。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门去敲开了隔壁的门。杨老师见了我,倒没有再露出那么尴尬的表情,他知道我的来意,甚至主动说:

“许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

我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请你一定不要做出伤害小末的事,他年纪小不懂得,是我的错,是我在引诱他。”

我看到杨老师眼睛里涌上来的深深的惊讶,在这个人人求自保的年代,我的请求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愣了一下,然后,机械地点点头。不能再多要求什么,我推门出去,感到心里沉沉的压力坠在脖颈上,几乎有点喘不过气。

我推开自己的房门,回到房间里,小末还没有走,一见我进来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

“老师……”我看到他朦胧欲哭的眼睛,他走过来,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重新抱住我,在我怀里低声说,“我不怕,老师……我不怕……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傻孩子。刹那间我脖颈上的压力因为这样温暖的话语全都消失了。我拥抱着他,淡淡地亲吻过他浅褐色的头发。他这样勇敢,于是,我也应该什么都不怕。我拥抱着他,好像一整个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如同惊弓之鸟。杨老师没有再回宿舍,我想,他应该是在极力避免和我见面的尴尬吧。我主动退出了年度优秀教师的评比,尽管我之于杨老师并不是威胁最大的一个,但我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我和小末也没有再单独相处过,我们甚至连偶然对视的勇气都已经没有。

尽管活得那样小心,但一个月之后,还是传出了流言。没有人知道流言的出处,杨老师更是为了避嫌很久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流言的主角是我,但,那个神秘的学生却没有人可以确认,我觉得悲凉,也觉得幸运。

然而,事情远远比我想得要复杂,师生恋本来就是禁忌,更何况,还是和一个男孩子。很快,传言已经不可收拾,最先找到我的不是校方,而是全景老师。

“我知道是谁,你傻呀!”他跑到我的宿舍劈头盖脸地骂我,比我还要着急。

“只要他们不知道就好。”我冲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事实上,有人还能这么为我着急,我是真的觉得很欣慰了。

“你打算怎么办?校方要是知道了,会查下来,迟早要知道的。”他平静下来说,“我可以帮你保护那个孩子,但是你自己就要小心了,学校要是查,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的。”

我平静地说:“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不能让他暴露,只有我走。”

他愣了,半响才呆呆地问:“值得么?”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爱他。”像是告诉他,更像是对自己说,说完,我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是啊,我爱他,就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傻瓜!傻瓜!”他骂着,狠狠地踢开门走了。

几天之后,我被校方找去问了一次话,全景关系还挺硬的,那些人没有怎么刁难我,我递了辞呈出来,瞬间觉得一身轻松。我谢过了全景老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正式离开了学校。

事情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以经超出了我的意料,我真的觉得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我和小末,就要分开了。

那天晚上,他偷跑出来见我,我从临时借住的家里出来,在门外的巷子里见到了他。

昏暗的路灯照出了他脸上的焦灼,但我知道,他没有怨恨我。

我拥抱了他,算是与他告别,并故作轻松地说,我会过得很好。不知道他有没有透过那样虚假的话语看出我心里淋漓新鲜的伤口。他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只是狠狠地依赖着我,却不肯说话。他小小温暖的躯体紧紧缠着我,甚至有点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刹那间就明白,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在我的生命里,他早已是不可或缺的氧气。

我想起了小末母亲真诚的托付,沉了沉心,终于颤颤地说出了口:“小末,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松开了我。借着淡淡的灯光,我看到了他几近透明的双眼里闪烁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也许是惊喜,也许是感动,也许是可以相守的庆幸,总之,太多太多。不过几秒,他的眼睛就黯淡了下去。

他低垂着头,终于说:“不好。”

我被眼前的孩子狠狠地惊到了。他说的,是“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该难过。

“要是我和你走了,流言就成了真的。”他接着说,“老师,我不走,你才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们分开,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

我凄然,他说得那么对。

我重新拥抱他,感觉到身体里的疼:“那么,小末,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在我怀里拼命点头。

突然我想起小末写的那句话“太过幸福,会死的”,如今,我才懂得这样拙稚的表达,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样不被别人认可的爱情的磨难,有时候岂止这么一点点呢?我和他,闯过了最难的一关,我已经非常非常庆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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