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下——元祖雪月饼
元祖雪月饼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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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第三声炮响却终于没有响起。

意识到了什么,鄂多城主扬眉凝视,果然,面前北狄士兵纷纷跪倒,让出一条道路,一骑携风掣电的飞驰而来,在

他们面前骤然停住,马上一身银甲的骑士翻身下马,眼望着他怀中之人,琥珀眸底竟隐隐有波光摇曳。只是一时,

不知该如何相唤。

迟疑间,四周兵士已然高呼震天:“嫡皇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元五看见那曾叫作“多儿”的少年在那山呼声里,摘下了头盔,径直走来,但走到离他俩一步之外,又蓦然停住。

一步之间,仿佛就隔了一条虚空的河,湍湍流逝的,是时光,是家国,还是恨和爱?

离殊终于抬睫,少年却感受不到他的目光,仿佛于那漆黑的凤眸来说,睁开,只是一个单纯的动作。那一刻,他真

的几乎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看我?我是你的多儿啊!然而,却只能假咳了一声,沉重的收住步伐,站在离他的一

步之外,抬眼对元五言道:“孤已经阻止了行刑,今后也不会再每日杀人。孤很讲信用,元五爷,你呢?”

元五环着离殊的手上已能见青筋,咬牙道:“你也说过不强迫。”

北狄皇孙并不否认,目光扫过离殊身上已血污斑驳的外衣,掠过那力有不逮的衣裳不能遮严的狼狈凌乱,以及那一

条已被血色浸染的曾经墨泉,眸光一寸寸的冰冷下去:“我已下令,将今天守卫校场和兵营的二十个兵士,不论死

活一律剁碎了喂狗,以儆效尤。并且,不光是今日之事,前几天的事也不会再发生,这几天是我不在营中,故未能

约束手下,让他们造次了,我保证以后决不会再让他们胡作非为。”

语调不怒自威,听得在场众人都是悚然动容,纷纷匍匐在地,不敢稍微作声,唯元五一人冷笑出声,心道这孩子竟

是一日比一日更有人君风范,当年韬光养晦,如今东山再起,难得竟没有丝毫拘泥自卑之神态,举手投足间不失亲

切真诚,更流露出种坦荡磊落,虽知这些多半是拿来矫饰的做作,但也不由佩服这孩子心思深沉,帝王心术非同一

般。不由更恨:当初怎没能杀得了他?!也不掩饰眸中恨意,他冷冷勾唇:“那元五代全城百姓谢皇孙仁慈,希望

皇孙能继续如此守信。”

少年也笑了笑,一笑间竟带出了几分苦涩,目光流连于他怀间那血污了流泉,点了点头:“我自然会守信。可是,

元五——”他抬起头来,逼视的目光里,那份苦涩已化成了寒刃:“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处境,自不量力的事情,

硬做只有害人害己。”

元五只是一笑,满不在乎的抱了离殊就往外走,也没遇上人拦,径直就出了北狄兵营。只是忍不住的,苦涩也已流

入了他的笑里,唇角虽勾着,却眼眶就要挂不住那一颗颗的泫然欲滴。一路飞奔回工棚,将那人放在床上,他忙跑

出去打水,看见水缸里映出的自己,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然面色灰白,满脸是泪。幸好那人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他

这样安慰自己——他人的泪只怕是更往他心上灼的伤,忙拿手用力擦了擦,确定脸上干净了,才走进棚内,从干净

衣服上撕了块布条,浸在水里。

小心翼翼的压制着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揭开那人身上披的外衣,他死咬着下唇,轻轻清洗过那些污秽伤痕,一小

盆水,很快就变成了一团浑浊的暗红,然而有些痕迹却是怎样擦也擦拭不去。而他自己的唇也不知何时早被自己咬

得鲜血淋漓。

离殊一直没有睁开眼睛,羽睫映在苍白的颊上,落下两团深浓的黑。

狭小的工棚里一片死寂,连呼吸都仿佛消失,有的只是水声,水珠滑过肌肤的声音,拧干湿布的声音,以及间或打

在水面上、打在草垫上的扑簌声——是水?是血?还是泪?落于人不见处。

掺混了多少东西的清水,很快不能再用,他端起来,走到外面泼掉,顺便也再一次擦去满脸泪痕。正要再打水,忽

觉四周不对,地上,一重重的黑影向他步步逼近,又在一步之外,齐齐停住,一抬眼,只见不知何时,面前已站了

几十个鄂多人,或盯着他,或盯着被他刚泼掉的水。那样专注而凝重的目光,让他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道:“明天

我不喝水。”

“城主……”回答他的,是人们压抑的呼吸。

窒息样的感觉,心里分不清是团冰还是团火在挣扎,他再忍不住,转眸扫过那一张张面孔,暗哑的声音几乎是在嘶

喉:“他是为了救你们啊!难道……难道就这么一点点水你们都舍不得给?”

人群不答,被他扫视而垂下的目光仍落在那被泼掉的水上。

破盆上的缺口扎进了鄂多城主的掌心,却一点也不觉痛,此刻,他只恨汩汩流出的血不能变作一泊清澈的水。什么

叫自不量力,他忽然有些明白。

一只瘦削见骨的手却在此时覆上了他的,冷清如那手的主人,只在触碰的瞬间才有一刹那微温的感觉,他转眸,看

见离殊,虚弱的身体半靠在门框上,一手攥着领口的衣服,让披的袍子勉强遮住鳞伤遍体,一手则放在他手上划破

处的上方,轻轻的,摁住。

血,很快止了。离殊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这让他竟淡淡的笑了,水一样冷淡的笑勾起在那苍白的脸上

,元五这才发现他的目光其实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幽深的凤眸里映出的只是秋水长天,那抹笑容仿佛是一种无声的

承受,对于罪愆的承受,却让人不敢轻渎。

只是,也是那么的遥远,手上刚体会到的一点温度仿佛也被这笑容给带走了,他反手握住他的,未觉手下力道。离

殊吃痛,终于回眸,深黑的凤眸里依稀带着水光,却比以往更亮——“你不该说刚才那些话。他们是什么人,你又

是什么人?不要说什么恩,谁也不欠谁的。每个人的罪和责,都只能由他自己来承受。”他看着他,一字字轻吐,

却像重棰擂上心鼓,“别忘了,你是鄂多城主,你对他们有责任,你该说的,是一定会带着他们都活下去!”

那一刻,他不再是他遗世独立的离,而是柄敢与命运交锋的剑,元五这才有些明白:他所有的冷清疏离都不过是对

万物逆旅最坦然的承受。只见那苍白的肌肤上仿佛都晕出淡淡的光辉来,凤眸里有光亮涌出来,仿佛连那嶙峋的躯

体都不能再承受那流转迸射的光华——离!他在心里低叫了一声,果然,离殊忽的身体一蜷,一阵猛烈的咳嗽,一

直到再咳不出声来,一两点似乎是浅浅的红色,溅落在他衣襟之上,在秋风里很快风干变暗。

精疲力竭的身躯终于完全委顿在他怀里,青羽又一次紧阖,似再无力睁开,就连他都没有再出声相唤,这样一抹魂

,兴许本就不该落生到这红尘里来……

却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远处尘土飞扬,大队人马来到面前。

为首的乃是一北狄官员,朝着离殊竟是恭敬的行了个礼,言道:“我家殿下请离公子搬去行宫居住。”

“行宫?”元五将离殊箍得更紧,眼里似能喷火。

官员并不理他,微微一笑,道:“殿下说了,那里一切都仍如原样,屋舍如旧,池塘如旧,但待公子。”

离殊淡倦一笑,并不睁眼,回他一个字:“不。”

元五只觉眼眶一酸,胸中如潮涌动。

那官员却也不恼,早有准备似的,从容回道:“随公子喜欢,我家殿下说了,行宫大门随时为公子敞开,我们一干

人等亦随时听候公子调遣。”说罢,拍两下掌,身后军士抬来数口木箱,甚至有大桶热水和皂胰等物,一一送入棚

内,然后对离殊言道:“请公子随意,干净衣物就在箱中,请公子取用。”说罢,便领人退下。

元五差点就要喊:统统都拿回去!但触到怀里人一身的湿冷,便再出不了声。四旁鄂多众人的眼神愈加冰冷阴暗了

起来,他只当没看见,拿身体作盾,为怀里人一一挡去,轻轻的将他置于水中,蒸腾的热气终于让那人惨白的容颜

上透出了一点血色。

他转过身去,打开木箱,熟悉的清幽气息扑面而来,他看见里面整齐堆叠的一件件熟悉的衣物——都是这几年来那

人常穿的,有一些甚至还是他偷偷去选购,一律的素净水色,清晰的流光烙印,不经意间,随着时光流逝而陈旧,

更沉淀……他埋首进那衣箱,无声的笑,亦无声的哭,只是,再不流泪。

那一夜,那人就睡在了工棚的大通铺上、他的身边,面朝着墙壁,留给他一个寂寞而疏离的背影。而他则睁着眼躺

着,天空里,繁星惨淡,莹白色的星光自屋顶的破洞漏下,将那片墨瀑亦映成了一尾白练。迷离的光晕开在那背影

上,清癯冷傲的轮廓也终于有了丝仿佛是迷茫的软弱,他伸出手去,轻轻将那嶙峋拥住。

离殊明显的震了一下。

“离……”他在他背后,仍要闭上了眼睛才能说出,“对不起。”

却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似笑似叹,是离殊的回答:“没有谁对不起我,这些……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上天的…

…惩罚……”

几乎脱口就要问出“为什么?”,最终却被他压回了喉里,他只是睁开了眼睛,默默的,将目光也用来更紧的拥住

那寂寞孤高的人儿。

那一夜,后来回想时,他不禁会想:如果自己当真问出了,在那时那样几近绝望的情况下,那人或许真的会吐露些

什么吧?只是,错过了,就再无机会;只是,错过了,也丝毫不觉后悔。

因为那一夜,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完全将那人纳入怀中,所有的喜怒哀乐——

别人看你是座巍峨的山,但在我眼里,只是你疲惫的肩……

离——

我的心,你知道吗?

谁知相拥而眠只有一夜光景,第二天,一座木屋便赫然立在营地之内,又是那北狄官员彬彬有礼的前来,道是工棚

狭小,铺位不够,便又新修了营舍,让离公子先行入住。

打开屋门,房舍虽简陋,里面倒是木床、木桌、木桶等一应俱全,甚至床上还铺了厚厚被褥,挂了帘帷。

离殊见了,只是冷淡一笑,转身便走,要跟着其他人一起上工。

却被那官员拦住:“公子留步,很抱歉,您和五爷不是一组。”

这头元五虽恨意嗜心,却强自压抑,拽住那流云衣袖,低声道:“小心。”

离殊只又一笑,殊无半点情绪。

他却深吸了口气方能言道:“今晚,你就住那屋吧,记得睡暖和些,多盖点被子。”语调轻盈,仿佛还是寻常时分

离殊转眸,目光最终却又未落在他身,只又流出一笑,便出了门。

而他四周,虎落平阳的鄂多城主已能清晰的听见他人的耳语——“想不到是真的呢,城主和北狄皇孙都对他……”

“可是因为不知选哪一个好?平白连累这么多人受罪。”“也不见得怎样好看啊,又不年轻了……”污言秽语,声

声入耳,声声割心。他知自己今日这一推,无疑是让那人更加陷入孤绝之境、众矢之的——但,离,我这么做,实

在是迫不得已。眼见那缥缈背影消失在苍茫晨雾之中,元五握紧了双拳:昨夜,怀中的你竟隐有盗汗!还有你的咳

血……我只愿是我想多,但还是最终选择了以你身体为重。此工棚简陋,毕竟不比那木屋温暖,我怕我微茫体温挡

不了那秋深露重……所以,离,我只能暂时放手,不求你明白,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健康、平安。

满心凄惶,却不能说与人听,日子便在这揪心之中一天天过去,每日除了出工收工,便是搜寻着有关那人的只言片

语:听说,北狄人根本不让他做任何事情,但凡他一动手,便会有尾随的北狄兵立刻抢过去。元五能想见那时鄂多

人会露出怎样怨毒的神色——偶尔的,见他衣一尘不染、十指洁净的回到营地,若人的目光真能燃起火星,那如云

素衣只怕早已被烧成了灰烬。

离——

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有,那人只是收回了望天的目光,遥遥的,向他方向投来渺渺的一瞥,似乎是一笑,随即,

便又遥遥的,散在了风中。

小木屋外,并无一个北狄士兵把守,却无一个鄂多人近前,他倒是庆幸,木门一关,便可以关住那些风刀霜剑,流

言蜚语,可也限制了他的脚步,多少次,只能让目光逡巡流连,而不能推门而入,只因深知,此时他的关怀,只能

给那人增加更沉的背负。

一个忍字,是心头上的一把利刃,亦是将来可能的一线生机。

可还是忍不住会有那一点点奢望:能不能让自己替他挡下那一切苦厄?宁愿他能有一滴滴能落得下来的泪,而不是

这一次次浸不到眼底的笑容。

提心吊胆的感觉从未有一日散去,这天,终于现出了丝丝端倪。

原来,这一个月以来,工地上事故不断,不时有鄂多战俘意外丧命,虽说是因工伤,但也有不少引论传出,道这些

人死得蹊跷。元五面上不动声色,除了嘱咐大家上工时注意安全之外,并无更多动作,其实早已暗中留神。偷偷查

看了几具尸体,他发现这些人身上虽都有砖石等工伤,却更有其他暗藏的致命伤痕。联想起暗中调查获得的只言片

语,脑中有什么几乎呼之欲出,却没料还未等他想透,便又有新的灾难降临。

压迫之下,难免会有反抗,这天傍晚,本是放饭的钟点,人们却未等到那一点点可怜的粗陋口粮,而是统统被驱赶

到了校场之上。许久不来,刑台仍还在校场中央立着未拆,上面凝固的黑色里仿佛还能嗅出血腥味来,所有的人都

不禁打了个寒颤。

北狄人也不着急训话,当着他们面,先是在刑台之上又竖起个木桩,一条铁链从上面垂下,发出沉闷的钝响。肥硕

的监工先是上去用力扯了扯那铁链,似乎是很满意它能负载的重量,这才不疾不徐的转过身来,对台下众人道:“

今天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用餐时间,不过,也不会打扰大家太久,我只问大伙儿一个问题,你们回答出了,我立

刻放你们回去吃饭,如果答不出,今天的饭也就免了,明天的、后天的,则要看你们什么时候能答出来了。”说着

,他提高了声音:“今天是谁,谁打伤了我们一个弟兄,企图逃跑?”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死寂,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监工手里把玩那铁链的金石声便更加刺耳,阴鸷的浅色瞳孔慢慢扫过台下:“没有人承认吗?检举也行。只要能揪

出那一个,或那几个人来,我就立刻放过你们大家。如果没有,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就请大家在这里站着,

一直等到有人出来承认为止!”

他话一说完,便有凶神恶煞的北狄兵士走到人群之前,一个个拽起前襟喝问:“是你?!是不是你?”

“不是……不是……”

“那你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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