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下——元祖雪月饼
元祖雪月饼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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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保是前头哪个先帝爷修这园子时的御提,其中或有什么典故往事,自也不敢擅改。于是,凤宫南内便有一处偏殿

一直悬着块无字匾额,一直到宫倾梦颓。

天享二年,绍贵妃为胤帝又诞下了第二位皇子,可惜不过数月便夭折。

同年,北狄老汗崩逝,嫡孙飞扬末拓·多儿罕即位,一改蛮族王庭不定之旧俗,定都舒城,后世称“鹰飞之城”,

从此开北狄百年辉煌之始。

天享四年,胤帝才人杨氏诞皇子。皇子酷肖其母,面如莲瓣,眸如月牙,出生即笑,人皆异之。胤帝先时亦奇,宠

爱非常,后随皇子年纪渐长,反爱弛,待其如余子女一般无二。时宫中遂有流言蜚语,道杨氏子丽容不祥,恍似故

人。杨氏惊恐,与胤帝辩白,孰料帝大怒,夺其封号。未己,杨氏郁郁而终。其子年幼,绍妃怜之,欲代为抚养,

但又惧帝王之怒,便托于才人韦氏。韦氏天恒末年进宫,一夕宠爱过后,便被帝王冷落,却宠辱不惊,偏安一隅,

吃斋念佛。慈悲心肠的她欣然应允。皇次子从此便寄养于西内偏宫。三年后,韦氏身故。第二年,年仅七岁的皇子

落发出家,一时引为奇谈。

同年,北狄多儿汗仿效中原体制,改革吏治,废除贵族世袭罔替,命贵族子弟必须入学习文韬武略,更要练习汉字

,并以颜真卿贴为准。三年一考核,不合格者,不得继承爵位。朝野上下普及教化,鼓励平民子弟修文习武,成绩

优异者,可直接入朝为官。

政令颁布不过半年,铁帽子王阿拉泰之子因考核失利,被革除爵位,心中不服,联合了几个同样遭遇的皇亲发动叛

乱。结果,未用一夜,便被多儿汗尽数剿灭。几个叛贼人头往京城城头上一挂,北狄上上下下不由都真切体会到了

学识之力。由是,民风一改,国力一振。

天享五年,冬,凤都太液池畔梅花盛放,千数万树如云似霞,胤帝携众娥眉秉烛夜游。帝兴甚高,当晚即又纳三位

美人。时众嫔妃皆有幽怨之色,惟绍妃全无妒色,帝面上未露,心却甚感。次年正月,乃立绍氏为后。虽有不少人

出来指说绍妃出身寒微,但胤帝一意孤行。那绍妃也泰然自若,打理后宫井井有条。一日,皇帝称心,便问她道:

“立皇长子为太子如何?”绍皇后只是一笑:“雷霆玉露皆是君恩。”说得倒好像是要将她儿子往火坑里推似的,

胤帝不由也笑,便再未提立储之事。只是最后,淡淡说了句,似乎感慨:“有时候,若不分什么太子,皇子,倒也

好。”

天享六年,胤帝新纳才人不幸小产,自此之后,胤帝再未有子息。

同年,北狄多儿汗大婚。这位迟婚的可汗一鼓作气于当年又娶了四位侧妃,第二年诞下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彻底

消除了先头举国上下对他归国多年却迟迟不肯完婚的种种猜疑。

天享七年,北狄以劣马强换南朝米粮,为南朝边将拒绝。第二日,北狄南院世子齐哈以凤朝无赖,破坏马市为名,

率骑兵骚扰边境。两国间自定西大战之后熄灭了十余载的烽火重燃。胤帝震怒,扬言御驾亲征。幸而边关将士殊死

搏杀,自天恒年间蓄养至今的良马轻骑以突袭的方式,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举摧毁了北狄骑兵的不可一世。

而在下面齐哈不甘受挫而发起的攻城战中,南朝守将更是未动一刀一枪,只往长城之上浇了几桶水,一夜之后,长

城便变成了一道敌人无可下嘴的冰墙。

北狄人自然无功而返。

胤帝却好似并不太高兴的样子。大家都疑惑不解,最后还是有聪明人上了道折子,言道虽皇帝并未御驾亲征,但边

疆的胜利也是万岁爷运筹帷幄,早早布置的成果。人这才知道皇帝的郁郁乃是为了未能亲征蛮夷,威加四海。却孰

料折子上去,并没讨得皇帝欢心,反被皇帝一通严厉训斥。此后,人们都摸到了皇帝的心思:边疆之事乃是他的一

块心病,于是便再无人敢主动提及。以至于,在天恒九年,先靖帝的内帑用竭之后,无人敢去请示那支用皇帝私房

钱养出来的轻骑将来如何。

而北狄那头,可汗多儿罕也当然不高兴,倒不是为了战事的失败,而是为了齐哈的私自进兵。多儿汗在朝堂上暴跳

如雷,几乎是破口大骂:齐哈将他的位置摆到了哪里,将他当年和南朝订立的和平盟约摆到了哪里,然后把他赶回

家闭门思过。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于是便有很多聪明人揣测,大汗其实并不是不想南征,只不过是还碍于面子

而已,相信不久便会撕破脸皮出兵的。然而,好战又心急的北狄人却都料错了:战火这一息便息了数十年,在多儿

汗在位的五十年间,他真的没有亲自发动过一场对凤朝的战争,即使敌方的战马已经都老死,轻便的骑装铠甲已然

都生锈,巍巍的长城也已被岁月侵蚀……

天恒八年秋天,南内终于修缮完毕。亭台水榭,廊腰缦回。远望去,只见如虹长桥横波卧;近看来,恰逢幽微霭色

庭中凝。不同于大内其他地方的金碧辉煌,此地树影婆娑,花香清逸,别是一番幽闲意境。

胤帝一见,大为满意,带了几个宠爱的嫔妃当晚便歇驾于此。谁知第二日,才人吴氏便哭哭啼啼的被逐了出来。这

吴才人眉宇清疏,素有才名,往常很得胤帝宠信,眼看就要封嫔了,却不知为何狼狈至此。绍后前去慰问,这才弄

清了究竟。

那吴氏还懵懂无知:“娘娘,我陪着陛下在池塘边散步,见池塘里映出一轮秋月,便随口说了句:‘听说这里原先

叫‘埋玉’,原来是这冷月似玉,却逢寒水无情的境界。’陛下不知为何就恼了,将我赶了出来……”

绍后听了,也无多话,安慰了几句“陛下只是一时心情不好,以后不会薄待”之类,心里却知这女子的恩宠怕是倒

头了。忙又亲选了几个木讷安静的宫人要补进去,却被胤帝给退了回来,道要清净清净。

绍后望着远远的紧闭的苑门,点了点头。往回走,月亮已又升了起来,一低头,正看见一抹寒霜悄悄浸了旧时井缘

暗碧青苔,清冷的女子久久的望着,眸中露出一丝不知是寒还是暖的光来。

半晌,抬头,迎面恰见太医院的老太医,便道:“石太医,又给皇上熬了补药?”

石今点了点头,比划两下。

“皇上的咳嗽已经大好了。”她笑了笑。

老太医却见那淡静的皇后眸里忽然掠过丝寒光,冷冷的笑着:“我看以后,你就不需要来了。”

果然,没过几天,皇帝便宣布了将寝宫搬到南内的诏令,除了上朝,基本上就窝在华阳殿里不出来。外臣不见,送

药请脉的就更不见了。人开始还纳闷,后来,看见许多道士方士模样的人进了宫,以及南内上空越来越浓的缭绕香

烟,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胤帝竟是开始修道了!

这可是要荒废朝纲的大事。一时间,朝臣纷纷上表,胤帝却置若罔闻。不过,他还总算能够抽出求仙问道之外的时

间处理下朝政,慢慢的,大臣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偃旗息鼓,任由他去了。

然宫里头的幽怨却更是难平。虽胤帝修道之后,也并未清心寡欲至置三千佳丽于不顾,但孜孜求道中的人对女人们

的态度总是与之前日日嘻笑于梅边池畔的温存相去甚远。嫔妃们实在耐不住了,便求绍后去进谏。

绍后却是笑笑:“进谏?谏什么?”

“帝王……薄情。”有人道。

“薄情?”绍后笑得更厉害了,转而却是面色一肃,“你们自己若能看看陛下求仙问道究竟求的是什么,就不会这

样说了。”

后宫进谏的事便这样被压了下来,但她那天的话却引得有不甘寂寞的宫人终于忍不住去偷偷窥探,回来道皇帝原来

不是为成仙,而是为寻人。至于寻的是谁,烟雾缭绕,画像朦胧,实在看不清楚形容,不过好像并不是名女子。

然第二天,那宫人便缢死在了御花园的月亮门上。

此后,这流言便再没人敢提了。

就这样,在南内的云蒸霞蔚,在朝野的惶惑不安中,光阴流转,已是天享十年。

修了两年道的皇帝也不知真的见过神仙没有,倒是脾气越发让人琢磨不透,常常方才看着还和颜悦色,下一刻便忽

然大发雷霆。身边求仙的道士异人已然换了一茬又一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求仙路走得并不顺。然而胤帝却是一

意孤行,今天成不了仙,明天便换另一种方法修炼,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光景。但却从来不服丹药,也禁止金

丹道派入宫,这般看来倒又不像是求长生不了的模样,于是,这皇帝到底在求的什么仙,便成了朝野暗中内外议论

的中心。

慢慢的才终于有了丝端倪,有从宫里出来的人言说:皇帝求的乃是通天彻地眼,能寻见那杳然无定踪。再问那渺然

芳容究竟是何人?那被赶出宫来的道人却不肯再言,只长叹道:“御笔青词,从头细展,一点情缘,死生衔怨,死

生衔怨……”说罢,竟然坐化了。

世人这才恍然,这般上天入地竟是如唐皇般为那一缕芳魂上穷碧落下黄泉,却不知今世又是怎样一曲长恨歌断于那

长生殿?市井猜测正流传时,忽见御林军至,只见道人尸首。后来,便又有说法传出,说那道士实怀通天之能,却

不为胤帝重视,一气之下便索性抛了肉身羽化成仙了。道他当时为何被赶出宫,只因他做法前看完皇帝亲撰青词之

后,说了一句:“死生分,情不灭。”引得先还一脸霁色的胤帝勃然而怒——不知为了那“死生分”,还是“情不

灭”。

总之,这一切流转都只让人们更加相信了皇帝求仙是为求人,也不知是不是为这一往情深所感,此后,反对胤帝修

道的声浪明显的小了下来。

似乎只一人看见了那烟雾缭绕后的骨立形销——幸而胤帝还是信药不信丹的,偶尔有个身子不爽,还是召太医,而

不是求方士,老太医还能偶尔见上那人一两次,只见纯白道袍之上,那容颜俊雅依旧,翻手抬腕间依然弄江山于股

掌的从容,只是那眸子愈加深暗了,不知是否是因修行的缘故,寂灭如天地烧尽后的劫灰,而鬓边星点霜华便被映

衬得愈发黑白分明。

已是夜阑人静时分,一殿金钟法器也都偃旗息鼓,惟香烟袅袅还不肯散去,烟云迷茫的大殿正中,皇帝头戴香冠,

一人坐于蒲团之上,视线深处是两根无焰的灯烛,烛后隐约是一幅挂像,久久的凝望,仿佛目光便是点燃那烛芯的

火焰。

端上去的药碗早就凉了,帝王也仍不改凝望的姿势,偶尔两声低咳,也不能移动他的目光半分。

时间定格在等待之中,冥冥中,仿佛听得见那些日日萦绕于此的祈祷:希望如练光阴能寸寸收于眼前,以尽快能见

到那流失于岁月彼岸的身影,哪怕一夕之间便渡三生。

窗外夜雨,铁马琳琳,更漏点点,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

秋风秋雨愁杀人。

煎熬中,忽听门外人有脚步声起落,再是轻轻两声敲门声,人声沉稳:“陛下,暗卫孔泉前来复命。”

闻声,皇帝从蒲团上跳了起来,香冠滑落,却又站在了原地,道了声:“进来。”

一名四十来岁的暗卫推门进入,一看便是老成持重的模样,先是仔细的掩好了殿门,方才跪了叩头。

胤帝嘴张了张,却忽发不出声。

跪在地上的人便重重叩首下去,道:“臣孔泉领圣命追查十载,今终不负圣上厚望。”

尘埃落定,原只用一瞬,不到此刻,还不觉已是十载春秋韶华到白头。

终于问出那一句:“他……在哪里?”

声如秋叶,萧瑟于风中。

原来,已是一叶落,而天下秋。

破落客栈大概怎样也不会料到会有这般贵客光临。大半夜的,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数十兵士,将四旁街道都把牢了

,也不点灯火,黑压压中如泥塑木雕样列于街道两侧和小客栈的院里院外。然后,一辆马车疾驰而入,下来个白衣

道袍的男子,风一般扑卷进最偏僻的院落中。

破落院中,衰草如烟,雨帘似雾,一株被砍了半截的枯梅横在窗下,窗棂之上积了厚厚灰尘,一扇简陋木门在秋风

秋雨中瑟瑟轻响。

“陛下?”旁边随侍的孔泉不由轻轻的问,见帝王的手放上那满是湿灰的木门,沾了一手的蛛丝。

凤离棠恍如未闻,只是将那些细白的肮脏一层层的拂去。

他忙跟着上来帮忙,却被皇帝推开。

沉默的胤帝面色如那些蛛丝一样灰败,终于,扯开了那些纠缠,推开门来。

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岁月潮水迎头浇来,人都不由自主的一个趔趄,惟两手白丝的帝王凝立于原地,不掩沉重

的呼吸,仿佛能从那一瞬的腐风里嗅出什么来。细微的尘埃随着人进门时的风被扬起,在被灯火照亮的一瞬仿佛畏

惧似的四散。描龙绣凤的鞋踏入那满地尘埃,一步便是一个浅浅的印。

人们见那白衣一步步走进那幽微黑暗中去,仿佛是走入那不能溯回的九曲寒波。

满室晦暗里,看不见时光流转,看不到人世变迁,教人怎能信,已是十年梦断?!

从别人手里拿过了灯笼来,移灯相照,他没有在意自己提灯的手抖得那样厉害,只是看见那微弱的光亮凄凄如舞,

寂寂照空阶,照不亮那冷泉台。

“就是……这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摇如被衣袖带起的尘。

“是。”

他听见人回答的那一个字重如山岳。

环顾四周,徒然四壁,唯剩霉斑点点,萧索家私,仅余锈迹斑斑,缺了角的木桌,少了腿的木椅,靠墙的依稀是床

榻,蛛网积尘权作了幔帐帷帘。地上,十年蒙尘看不清本色,移灯过去,微茫照不透那三千多个日夜埋没,不知最

下面可还有点点殷红在?若真化碧衔恨,怎不向人间守,翻教地下埋……

人们看见帝王蹲下了身去,白衣浸土,洁白五指埋入那层层尘埃。

一盏孤灯,颤巍巍在他另一只手里闪,如鬼火光寒,幽幽光荧荧燃,可能穿过那幽冥去,将一点心火接残焰,照彻

那旧冤愆?

人间幽恨,地下残缘。

怎生拂,怎生拭,怎也看不见当年化碧?只听得见如今这声声啼鹃……

黑暗里,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你过来。”曳地的长发遮住了胤帝面上的一切,只听他嗡声说道,“这十年来,这房间都作过什么用途?”

店老板被孔泉推了上前,战战兢兢的回答:“回爷的话:自从十年前这里发生过那事之后,就再没客人敢住啦……

“什么那事?”

嘶哑的声音教店老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忙答道:“就是……就是这位小哥儿——”斜眼望望一旁孔泉,“这两

天来查过的事情,就是死过人那事啊。十年前,还是小的父亲管着小店。其实,那时候我们也没看见死人,就是一

推门,就看见床上地下全都是血,那么多血,估摸着要是人流的,那肯定是活不了了。当时来住店的两个人当然都

已经不见了——两个人都长得极俊秀的,看着挺好的啊,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小的们可哪见过那阵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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