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高兴起来,咧开嘴呵呵呵地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像一个心无城府的大孩子
。永明中等个头身体微胖,圆头圆脑敦敦实实,两只大大的眼睛亮亮的,憨憨的神情中又透着一种坏坏的笑。一看
就有着一身使不完的精力和力气。
莲姨笑着对永明说:“尔冬不回来你也不来看看阿姨。你又胖了,小啤酒肚都起来了。”
永明媳妇性格爽朗,瞥一眼永明笑呵呵地说:“阿姨说的对,就是又胖了,成天就知道喝酒。”
“永明,啥时候抱儿子呀?”
“阿姨,你别信她的。为了要儿子,我都戒酒好几个月了。”
永明媳妇凑趣地说:“阿姨想抱孙子了吧?让你家尔冬早点结婚,早点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莲姨笑着说:“我心里很矛盾。又想早点抱孙子,又不想让尔冬在那个地方找女朋友。我就这么一个孩子,真想让
他回到我身边来生活工作。”
大家聊了一会儿,莲姨到凉台上去做饭,永明媳妇跟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边忙和一边家长里短地聊着。两个小伙子
留在屋里聊天。
尔冬和永明,上学时虽说是形影不离,但是学习成绩却不一样。
尔冬好静,喜欢读书,干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的,成绩在年级里也总是名列前矛,就是玩,也是玩那些照相呀电脑呀
什么的。
永明好动,大球小球没有他不爱的,玩啥啥灵。还爱摆弄点乐器,无师自通,二胡呀,吉他呀都可以弄出个调调来
。聪明归聪明,但是不喜欢坐在那里老老实实读书,所以学习成绩总上不去。知道自己上大学没什么希望。所以他
也就得过且过。家里倒是也不逼他。
后来,尔冬到外地读了大学,永明考上了一个高职,学的是器乐,留在一个剧团里做了音响师。哥俩也就各忙各的
很少联系。表面上看,好像没那么亲近了。细想起来,中间有几年甚至断了联系。
一会儿,饭做好了,莲姨走进屋里摆桌子,看到尔冬面朝东坐在电脑前,永明站在他的右侧,左胳膊肘放到写字台
上,右胳膊搭在尔冬的右肩膀上,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正看着电脑屏幕。原来永明还是那个坐不住的脾气,所以对上
网呀,QQ呀这些还不怎么熟悉,尔冬正在教他怎样注册QQ。还教他从网上下载很多与音响师相关的业务资料。
莲姨招呼着他俩:“好了,好了,一会儿再弄。该吃饭了。”
尔冬站起来,转身帮妈妈把靠在西墙的原来只有一尺多宽的折叠餐桌顺着南北展开,成了可以容下六人座的餐台。
从桌子下面的肚堂里掏出折叠椅,摆放在桌子的东西两旁。像变戏法似地,刚才勉强有些空当儿的屋子,一下子连
来回走动的空间都没有了。
莲姨就叫两个小伙子挨着,背对着电脑坐在桌子里侧不要动,让永明媳妇面对着他们坐,自己则守着门旁边,方便
来回端菜。
以前莲姨做饭的手艺还不错,这几年总是一个人吃饭,手艺也就生疏了。虽说也是满满一大桌子菜,还是外面买的
多,自己动手做得少。
刚才听永明媳妇说为了未来的孩子身体健康永明戒了酒,也就不想劝他喝。尔冬是不会喝酒,所以莲姨就只在桌上
放了饮料和红葡萄酒。
没想到,永明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瓶白酒,对着媳妇笑了笑说: “知道阿姨家就不备白酒,我哥回来了,我陪我
哥喝两盅。”不等媳妇点头,就用牙齿磕开了瓶盖,咚咚咚倒进了喝饮料的大杯子里。给自己和尔冬都倒上了满满
的一杯。
莲姨在自己家里哪见过这阵势,直替儿子拦着,说:“尔冬不会喝酒,你给他少倒点。”永明举起杯对着尔冬说:
“哥,为咱哥俩的友谊,干!”尔冬举起杯,满眼笑意地看了看永明,不声不响地和他碰了一下杯,各自饮了一口
。莲姨笑着问:“永明,你两个不是同班同学么?两个人应该一边大,可上学时就净听你时常叫他哥哥,怎么回事
?”永明哈哈哈地笑了说:“您不知道,上学的时候,他帮我打过架。”莲姨不相信地说:“我们尔冬从小就不会
打架,我看要是有了事,你帮他打架还差不多。”永明说:“阿姨。真的是他帮我打架。上高二的时候,有一次我
们学校的球队和外校的一个球队打比赛,赛场上有一些冲撞,这还不是常有的事么?我也没在意。没想到,放学的
时候,他们好几个人在校门口截住我,要打我。尔冬过来劝架,他们就想连尔冬一起打,我怕尔冬吃亏,没想到,
尔冬飞起脚来,嘡嘡两脚,就把其中两个人踢个满脸花。哈哈哈,那一帮人看遇到高手了,就全吓跑了。”永明媳
妇满脸狐疑地说:“看不出,尔冬文质彬彬的,还有这两下子?” 永明说:“那可不,他高一时就参加了跆拳道培
训班,脚上的功夫厉害着呢。他给我挣来了那么大的面子,打那次起,我就开始叫他哥哥。反正他也比我大两个月
。”尔冬也不置可否,举起杯对永明说:“喝酒,喝酒。”
莲姨倒是知道尔冬上高中时时就参加了跆拳道学习班,当时以为也就是为了调剂紧张的学习之外的一种锻炼身体的
方法。今天第一次听永明说这件事,再看尔冬喝酒时那老道的样子,不禁心里一动:对眼前的儿子似乎有了点陌生
感。心想,原来儿子在身边的时候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是自己不知道的,这几年他一人在外面生活,真不知道还有
多少关于他的事是自己不了解的。心里不免有些酸楚。一抬眼,发现儿子也正在悄悄看自己,连忙说:“火上还做
着汤,我去把汤端来。”
那天分手的时候,尔冬拍拍永明的肩膀说:“以后在网上多联系吧,要什么资料你就跟我说。”永明又像上学时那
样,搂着尔冬亲热地说:“哥,你放心,回去我就注册QQ,和你加上好友。”
5
尔冬一共就请了八天的假,莲姨觉得和儿子还没亲热够,可明天一早他就该走了。莲姨本想今天啥都不干,就守着
儿子在家呆一天,没想到,一早起来儿子就出去了,临走时倒是说,吃中饭之前就回来。谁想到,午饭热了八遍,
也没见他的人影。莲姨又像往常一样,一会儿一趟地从窗口往楼下望,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直到快掌灯时分,
他才带着一脸的疲惫回到家。
母子俩坐在打开一半的折叠餐桌前,面对面默默地吃着晚饭。莲姨由于儿子的沉默,再一次体会到永明来那天,自
己对儿子突然产生的陌生感,想着儿大不由娘的老话,又想到了明日的分别,心里突然像空了一块,不知用什么来
填补,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不禁潸然泪下。看妈妈哭了,尔冬有些手足无措,从纸巾盒里抽出了一张了面巾
纸,站起来,绕到妈妈身边,要帮妈妈擦眼泪。莲姨接过面巾纸的同时,倔强地把儿子推开。儿子在原地站了两秒
,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蹙了一下黑黑的双眉,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了解妈妈,妈妈的脾气一上来,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能等她自己慢慢地消气。自己能做到的,只有味同嚼蜡
地使劲吃。他知道,如果他吃得少了,妈妈会更伤心的。
真像书里写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嘀呼即逝。母子两个,又像尔冬刚回来那天的晚上,妈妈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面
对着斜靠着沙发背的儿子。刚才哭过了,心里松快了许多。
“妈,我今天去看我爸爸了。”
“哦。”莲姨心里觉得错怪了孩子。但是不好意思表示出来,只是应了一声,等着儿子往下说。
“本来我想告个别就回来,没想到,”儿子停了停,好像在斟酌词句,“没想到我爸身体不舒服,我就留下来给他
做了顿中午饭。”
听到儿子这样说,莲姨更觉得自己刚才对儿子的态度有点过分,就刻意调侃了一句:“没想到你还能会做饭?”尔
冬见妈妈口气有了松动,就赶快接着妈妈的话茬:“会做,妈。要不我明天给你做一顿?”
莲姨沉吟了一会,换了一种口气,盯着儿子的脸认真地问: “儿子,你真的不记恨你爸爸?”
这下,又轮到尔冬沉默了。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美丽的童年,并不是每一个孩子,从小都是父母手心里的一块宝。套用别人的一句话,
幸福的童年都是相似的,不幸福的童年,各有各的不幸。
尔冬从小就有一个疑问:同学的家里每天都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我们家里为什么总是被爸爸的大吼大叫搞得气氛
那么紧张?爸爸对爷爷不满意,说是别人的爹都给儿子创造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对奶奶不满意,为点鸡毛蒜皮的小
事就对奶奶发顿脾气。对妈妈不满意,嫌妈妈窝囊没用,只会惯孩子。真是令人奇怪,这家里怎么就没有一个让他
满意的人呢?
尔冬从记事起好像就不记得爸爸给过自己好脸色,所以在爸爸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他问个什么话,尔冬也是低着
头想半天才敢回答,声音小小的,语气游移不定的,生怕自己答错了召来辱骂。结果,没想到爸爸因此就更生气,
骂他是个窝囊废,说自己怎么生了这样一个没用的东西,还总指着邻居一个智障的孩子说,你就和他一样,是个大
傻子。每当这个时候,尔冬要不就倚在一个墙角,蹙着眉抿着嘴低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抠手指头,或者躲在母亲
身后抱着母亲哭。妈妈不想进一步激怒尔冬的爸爸,知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清,看儿子受了委屈,自己能
做的,也只有搂着尔冬一起流泪。看到这个场面,爸爸会更加暴跳如雷,连妈妈和尔冬一起骂。尔冬记得小时候,
只要爸爸在家里,自己就愿意躲到一个大箱子后面去玩,觉得在那里才有安全感。
刚上小学时,学校的老师曾经找过家长说:你家孩子在课堂上经常发呆,问点啥都不吱声,反应很迟钝,是不是智
力有问题?要不送他去那种特殊的学校试试?幸亏妈妈不敢把这话告诉尔冬的爸爸,对老师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再
说好么?妈妈又怕尔冬在学校受委屈,就经常往学校跑,主动和老师搞好关系。
也许对于其他孩子而言学校是个头痛的地方,对尔冬反而是一种解脱。他不招灾不惹祸,和同学们相处的很好。老
师为了建立他的自信,让他帮助收个作业数个卷子,他不声不响地干得很好。这样每天都能晚回一会儿家,似乎正
中下怀。慢慢地,尔冬变得开朗起来,学习成绩越来愈好。虽然在家里爸爸还是骂他是别人的跟屁虫、窝囊废、没
出息。但是尔冬常常带着各种奖状、竞赛奖品之类的回家。这时总能看到妈妈兴奋异常的神情,常常夸奖尔冬有出
息。父亲的反应却不是冷漠就是嗤之以鼻,还气哼哼地说:“还不是矬子里面拔大个。”
小学的六年时光,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过去了。
该上中学了,尔冬家门口那所中学打架斗殴是市里有名的,学习成绩就可想而知。别的家长都削尖了脑袋找门路,
让自己孩子躲开家门口这所烂中学。其实尔冬的户口只要转到居住另一条街道的奶奶家,就可以上一所很好的中学
。但是尔冬的爸爸连这举手之劳也懒得做,还反反复复地说:“反正这孩子也有不了大出息。” 最后尔冬只好就近
分配到这里。
这个学校学生的成绩不是一般的差,平时测试,全班找个30分朝上的都不那么容易,因此像尔冬这样极度老实听话
成绩还说得过去的学生,自然深受老师喜爱。尔冬一直在同学中有着不错的人缘,入学不久便交了几个整天在一起
大侃特侃的死党。借助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地位,也渐渐弥补上了尔冬那早已被父亲的态度打击得千疮百孔的自信和
自尊。虽然是在这样的一所破学校里,他的日子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的。
但是这种高兴仍然仅限于在学校里。一进家门,便又被笼罩在那负面的能量中。
在初中最后一年,尔冬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学习成绩居然一跃成为全校的头几名,后来竟成为了全校极少数的幸
运儿中的一个,考上了区里最好的高中。
6
高中生活依然是老样子,说得过去的成绩,很容易就交上了的新哥们,学校平平淡淡,家里氛围凝重。唯一的不同
就是,尔冬发现自己与哥们们有总些差异,比如,永明他们在某些场合开始喜欢看美女谈论美女,而自己似乎兴趣
不高,只是应景随声附和。但是当看到永明他们球队的那些穿着跨栏背心露着健壮臂膀的小伙子,心里会莫名的兴
奋。常常在篮球场看他们打篮球看得发呆。因此就和永明越走越近,最后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由于永明爱摆弄
乐器和音响,尔冬发现自己居然有一条好嗓子,大家都说他唱歌很动听。这就更增加了他们相处的时间和增进了他
们的友情。
习惯的生活在高考前一次开家长会时起了涟漪,那次妈妈单位有事脱不开身,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方便。因
为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有关报考大学志愿,耽误不得。最后父亲硬着头皮极不情愿地来了,长这么大,那是父亲
第一次来给尔冬开家长会。因为他认准了尔冬有不了大出息。
家长会是分段开的。班里的前十名,家长和学生一块单独开。尔冬不安地坐在教室里,眼见着父亲走进来,默默地
坐在自己的左边,就如芒刺背,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了。老师向家长讲明了在座同学都有着很光明的前景,希望
家长能很好把握。然后逐个征求家长的意见。尔冬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父亲,发现了父亲对自己的事情投注了从没
有过的关注和认真。当老师问父亲:你希望你儿子考到哪所大学时,父亲略微一怔,用试探的口吻说:您看他报北
航有问题么?老师笑了一下说:报北航是不是低了点?你儿子有希望考上一所更好的。
那天,尔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父亲高兴是什么样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父亲两次摸了摸尔冬的头。机灵的尔
冬虽然不言不语,但是他心里知道,父亲开始编织自己的名牌大学光宗耀祖梦了。父亲从没有过的亲昵举动非但没
有让尔冬轻松起来,反而给他增加了压力。他知道,如果稍一失误,就会招致更强烈的暴风骤雨。
父亲的高兴是难以维持的,没两天一切就又恢复了老样子。
尔冬永远不能忘记高考的那一天。那是他生命当中的一个转折点。
每年高考的那三天,都是北京最炎热的日子。很多考生的家长,都全家上阵,就像护送国宝大熊猫似地,把孩子送
到指定考场。对这些,尔冬觉得很好笑。他从来都是把学习看成是自己的事,与家长无关。
尔冬的考场就在自己所在的学校。所以那天他就像平时每天上学一样,吃过早饭早早来到校门口等待入场。上午第
一科考得很顺利。考完后就高高兴兴往家里走,当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就听到了父亲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刹
那间,尔冬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从温暖的春天一下子倒回了隆冬。想象着十几年来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恶俗场面,腻
烦的想吐,但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那个令人厌恶的地方,毕竟要吃饭,下午还要考试。妈妈看到儿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