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是爸妈的希望、骄傲。如今,我让他们失望,甚至感到耻辱。
现在的我,既自私,又脆弱。因为,垮了,彻底垮了。感觉有几个不同的我,在争斗着。
我欠他们的,即使我不是G,这辈子都还不清。更何况,现在。
怎么做?
你们给我了一切的一切,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偿还。
我爱,爱家人,爱朋友,爱那些爱我和我爱的人们。可我,还不够坚强,还很自私。
文章到此又打住了。此时莲姨更加感到不安,分析一下,可能是糊糊向家里出柜产生了严重的冲突。使他产生了糊
涂念头。莲姨赶快给他发了个纸条:
糊糊,前一段你的口号是:低调做人,高调做G。并且一直充当着帮助别人走出痛苦的勇敢者。我就误以为你真的把
什么都看开了。以为你真的很快乐。我现在才知道,你说给别人听的话,正是你想说给自己听的话,是自己给自己
鼓劲的话。阿姨早该想到,怪我大意了。糊糊,其实你静下心来想一想,爸爸的强硬和你的坚持是一样的,你们两
个人都在僵持在较量,他们很强硬时也许就是他们快放弃努力的时候。爸妈是爱你的,你不要犯糊涂。
没想到发回来的纸条写到:
阿姨,我们从没见过面,你却这么关心我.真感动.糊糊累了,真的累了,该离开了.只希望,我是最后一个付出这个
代价的人.到我为止吧.阿姨保重身体.
心里最可怕的猜想被证实了,莲姨的心被提到嗓子眼儿,脑子里飞快地运转:怎么办?先牵制住他,先安抚他!莲
姨特意装糊涂,但已慌不择言:
离开是什么意思?说的我好紧张。离开博,还是离开同志这个身份?可能吗?可能当然好,否则会陷进另一轮烦恼
。累了就休息,过一段有可能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要不我到天津去看看你,来去很方便的。只要你不反对,对我是
轻而易举的事。你的精神状态我很不放心。越是平时想得开的人,一旦想不开,更容易钻死胡同。
又一个纸条传回来:
阿姨,糊糊能对阿姨做的,只有感谢再感谢了.糊糊觉得很累很累,没有力气再撑下去了.不管我怎么选择,都是会
伤害到一些人.所以,我选择最自私的一种.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已经都不重要了.都该结束了.
阿姨保重身体.为我继续担心,是徒劳的,别这样,我会更加不安心.阿姨再见!
莲姨傻了,前一段时间从博客里得知,一个叫南康的同志一个叫涛涛的同志已经走了,难道悲剧会又一次上演?她
全身僵硬,四肢微微颤抖,看来这个孩子去意已决,可是莲姨既不知道他家住址,也无法通知他的家人。只是不断
地问自己: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莲姨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赤手空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看着一
条生命像一颗流星一样地陨落。
莲姨每天几次地来这个博客里看看,但这里除了偶尔几个博友留下一些关切的探寻,博主从此空寂无声。
事实让莲姨理解了了额尔敦的话:我们何尝不想坦然的推开柜子,在灿烂的阳光下洒脱地生活?但是不行,也没有
几个同志敢这样做,因为这不仅仅需要太大的勇气,更需要有接受的前提。毕竟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已根深蒂固
,世俗难以接受我们另类的爱情。
25
莲姨是个喜欢看到光明的人,她不相信所有的父母都会这样不理解孩子。例如,桂香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桂香
——一个年轻时还存有严重封建意识的人,想当年,看到了小猪配种都会恼羞成怒的人,是不也接受了自己的儿子
是同性恋这个事实,而且三个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么?莲姨决心要从中总结出经验ABC,向所有那些孩子推广,
让他们在自己家里也如法炮制。让每一个孩子的父母都能像桂香一样,欣然接受自己孩子的性取向,让全国几千万
同性恋家庭都过上幸福的生活。莲姨越想越兴奋,一种历史使命感油然而生,于是欣然前往。
莲姨事先打听好星儿毛毛都在家的日子,她带着求证几何定理的心态去了桂香
到了桂香家按响了门铃,是张星儿来开的门。任何地方都是有它特有的气场的,一进门,莲姨就觉得房间里的气氛
有点不对头,似乎有点沉闷,有点不和谐。于是向星儿投去询问的目光。星儿冲着他妈妈的房间努了努嘴,笑嘻嘻
地趴在莲姨耳旁小声说:“我妈又生我生气了!”莲姨刚想问个究竟,就听见桂香半喜半嗔的声音从房间里传过来
:“他莲姨来啦?张星儿,你跟你莲姨给我告啥状呢?有话你当我面说!”听了这话,星儿哈哈大笑起来:“我哪
敢告您的状呢!”莲姨一看没大事,就和星儿一起进了桂香的屋。桂香穿着睡衣在自己的单人床上靠着床头坐着,
身体看上去恢复的不错,但是和健康的人比较,还是不那么强壮。毛毛坐在桂香的床脚,正从桂香手里接过水杯,
看样子是在服侍桂香吃药。毛毛看莲姨进来,赶快站起来说:“莲姨好。莲姨您坐。”桂香冲莲姨拍拍自己的床边
笑着说:“快坐。”张星儿趁机问桂香:“那您说,这菜到底怎么做?”桂香堵着气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脸和颜悦
色地对毛毛说:“毛毛,给你莲姨倒杯水。”星儿尴尬地对莲姨说:“莲姨您给评评理,今天我妈知道您来,非要
让我做东北乱炖,还嘱咐我一定要买肥点的肉,我刚说,大夫说了,您是三高体质,不能吃肥肉,这立马就跟我急
了,赌气连药也不吃了。”桂香气哼哼地说:“你莲姨就爱吃这个菜,我又没说我要吃肥肉。”星儿嘟嘟囔囔地小
声说“等吃的时候就拦不住你了。”桂香说:“现在你又会小声说话了?刚才你那高声大嗓的,跟开批判会似地劲
头哪儿去了?”抬头看了看端水过来的毛毛说:“一样的话,怎么到了毛毛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能接受呢?”看得
出,桂香已经不生气了。星儿借机会打趣说:“行行行,那是您的亲儿子,啥都是他好,我说啥都不对,行了不?
”说完这话,向毛毛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就走出了房间。桂香还不依不饶地补了一句:“毛毛就是比你强,什么时
候都不惹我生气。”感受着两代人三口之家的生活氛围,莲姨觉得,吵架拌嘴都让人觉得是件幸福的事。莲姨真想
让尔冬也尽快回到自己的身边,三个人每天厮守在一起,多好呀!莲姨甚至戏涅地想:甭管男孩女孩,找一个儿子
和自己都喜欢的就行。
桂香拉着莲姨的手问:“打上次走了就不来了,你一个人成天在家忙什么?”莲姨笑嘻嘻地说:“你真想知道?我
告诉你没关系,但是有个条件,”莲姨还故意卖个关子。“啥条件?你看你,还学会绕弯子了。”“条件就是,我
问你什么,你也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都告诉我。”桂香不以为然地说:“这算啥条件?我又没什么事瞒着你,你想
问啥就问呗!”
莲姨就把最近半年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小亮的事,额尔敦的事,以及最近一个叫糊糊的孩子自杀的事,博客上那许
许多多孩子的事,都一一向桂香讲述了一遍。末了,对桂香说:“我上次到你家来,就觉得毛毛和星儿就好像是一
对儿。说实话,两个孩子的事,我倒不觉得奇怪。我想不通的是你,就你那脾气,当初知青一男一女偷偷摸摸约会
你都看不惯,我真想不出来,你怎么能一下子就接受了星儿和毛毛的感情了?这真的不像你呀!”
在莲姨讲那些孩子的故事时,桂香就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跟着长吁短叹,当莲姨问她“你怎么会一下子就能接受
星儿和毛毛的感情”这句话时,桂香说:“一下子就接受?你说的倒轻巧!”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
说:“当初要真的是能一下子就接受了就好了,要是那样,俺那星儿该少伤多少心,少吃多少苦呀!”说到这儿,
桂香的眼睛红了。莲姨想,看来事情是再一次验证了额尔敦给自己的回信中所说的话:包括您说的毛毛和星星,他
们肯定不会像您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肯定也有一肚子的不为人知辛酸史。
星儿走进房间,对她们说:“聊什么那?聊的这么投入?该吃饭了。”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把桂香在家穿的布鞋
帮妈妈穿上。桂香用手抚摸着星儿的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扶着星儿的肩膀站了起来。星儿好像非常了解妈妈长
叹中的内涵,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妈妈一眼,啥也没问,三个人向客厅里的餐桌走去。
吃饭的时候,桂香对两个孩子说:“吃完饭你们两个别走,莲姨有话要问你们。”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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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四个人又坐在茶几周围。莲姨把刚才对桂香的话又给两个孩子再说了一遍,然后对着星儿说:“我虽然不知
你们两个走到今天都经过了什么坎坷,但是从你妈妈刚才说的话里能够感觉到,那一也定称得上是一场磨难。如果
不是为了我在博客里认识的那些孩子,我真不忍心让你们回忆不堪回首的往事。”毛毛接过话茬说:“莲姨,您不
用为难,听了您的话,知道您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同志,可为我了们这个群体,您付出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我们很
感动。您想了解什么,您尽管问,我们责无旁贷。”莲姨问星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是同志的呢?”
星儿说:“早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但是,那时社会上和我的头脑里都还没有同性
恋这个概念。”
星儿才一岁多就没了父亲,星儿的大舅一家和大姨二姨家也都是年轻的时候从山东老家来到北大荒的支边青年,和
星儿母子在一个农场。自从星儿的父亲去世以后,大舅就代替了父亲的职责,担当起对星儿教育的责任。所以星儿
的童年和有父亲的孩子一样,是在无忧无虑中度过,到了上高中的时候,星儿懵懵懂懂地知道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他的噩梦便开始了。看着同龄的少男少女眉来眼去,活力四射,他知道那是爱情的种子在发芽. 可自己是怎么啦
?只对同性的身体感兴趣!第一次梦遗梦到的是一个英俊而强健的男子汉.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一定是个怪
人------星儿想.别人无法想像他当时的那种恐惧和孤寂,就仿佛自己是一只有尾有角的野兽,每天小心翼翼的在人
群中默默穿行,唯恐一旦露出端倪,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那时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想着以何种方式来结束自
己的生命;或者幻想着能逃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对于星儿来讲,那是一段幽暗而忐忑的岁月。
后来,星儿偷偷地喜欢上班里一个男生。他俩是同桌。到了两个人无话不说的时候星儿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并
不只有我一个人才这样。原来他也有和我一样的苦恼。因为他的存在,星儿才彻底松一口气,从那种“只有我最见
不得人”的怪圈中稍稍解放出来。在中国,人们跟父母都不谈性,所以,星儿只有把自己的这一切情感历程,都悄
悄写在日记本上,小心地在抽屉上加了一把锁。
舅舅和姨都是勤劳敦厚的人,虽然文化不高,但是有着原则性很强的做人的道理,在所有老职工的心里,有着很高
的威望。
有一天,大舅找星儿做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大舅并没有和星儿谈具体的事情,只说是学校的老师悄悄地告诉了自己
星儿在学校的表现,并强调星儿的妈妈并不知情。 “现在你是个学生,啥都别想,好好读书!”还说:“你妈妈把
你养大不容易,为了你,她牺牲后半辈子的幸福,你不能让她伤心。”后来,借口教育质量问题,托人把星儿转到
了别的农场读书,切断了两个人的来往,直到星儿考上大学到北京来读书两个人也再没联系过。
临去大学读书前,大舅又免不了私下里叮嘱了一番。星儿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记住了舅舅苦口婆心对自己的教诲。
他知道,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学业上有出息,孝顺妈妈最实际的就是娶妻生子,给妈妈一个幸福的晚年。
到了大学以后,星儿各方面都积极上进。没想到,在交朋友谈恋爱的问题上,妈妈舅舅们一反常态,不再说什么耽
误学习不该早恋一类的话,反而常常主动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还开玩笑地说,要不早下手找一个,好的女孩就都让
别人抢跑了。刚入学时,星儿是班长,副班长是个女孩子。后来星儿进了团委,她也进了团委, 星儿加入了学生会
,她也加入了学生会。在班级里面,喜欢文学的几个同学中她也是其中一位,于是他们们互相欣赏着对方写的文字
,学习工作上互相帮助,自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大二的时候,班级里面的同学开始先后搞对像,开始成双成
对,大部分同学都是由外地考到北京的,谁也不愿孤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同学们开始拿他们两个开玩笑,说他
们如何如何般配。星儿自然也没有过分的反驳,因为那个时候,星儿已经断了找男孩子这个念想,星儿还不知道有
同性恋这么一个群体。虽然每当走在大街上或在校园中,看到帅哥,他还是愿意多看他们一眼,也总是学着眼中的
帅哥形像打扮着自已,星儿认为自己以后反正也得结婚,既然不反感这个女同学,两个人成为这种关系也无妨。就
这样,他们恋爱了。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谈恋爱也是循规蹈矩的,所以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和其它人一样,恋爱的
那么正常,那么自然。
大学毕业了,那时星儿刚满23岁,舅舅和姨就张罗着让他结婚,理由是,结了婚两个人方便在一起找工作,星儿的
妈妈就心里安定了。
可能上学的时候,星儿把两个人的关系更多的看成是好朋友,在一起谈的也大多是学习、工作和兴趣爱好,没有想
更多生活上的事。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自己反而变得退缩了。想想今后自己就要和她相守一生,似乎心里又
有些不甘,吃不准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和一个男人共同生活。但是,面对着长辈们
期待的目光,看着女朋友兴奋幸福的样子,又没有勇气提出反对意见。就这样,在两个人找好了工作以后,星儿,
这个只有23岁的孩子,就糊里糊涂地走进了婚姻。
婚礼是在农场里办的。星儿家里的人都人缘好,他又是附近连队里唯一考到北京,完念书又留在北京工作的孩子,
所以结婚那天热闹非常。在酒店里办了好多桌酒席,大家推杯换盏频频举杯祝贺。但是,星儿看着这样的场面突然
觉得自已好失落!就像从今天起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一样。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但到底失去
了什么,自己也搞不清楚说不明白。只是感到:我的权力,我的生活,我的追求似乎被某种力量拿走了。悄悄的,
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在我没有任何查觉的情况下,不知不觉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只觉得身上没有了任何力
气,只觉得好累,好闷。
星儿看着满屋子的亲人的笑脸,心里默默想,没错,他们都是诚心诚意的爱自己的,从小到大一直爱着自己。但是